第十五章
食蜂操祈是个相当忙碌的国中生预备役。
虽然还是未成年,但是思想成熟的她平日作息就像是日理万机的社长一般,兼顾优雅闲适的千金生活,光是在学园都市就投资过很多地产,会关注国际期货市场的动向(虽然她对金融方面相当苦手),翻开学舍之园五所贵族女校的学生名单挑选人员进行“Preser(预先设定)”,经营整合自己的情报网络,还要空出时间处理有关才人工房的事宜,因为里面存放着“Exterior”的缘故,要特别注意这所研究机构的消息不落入有心人的手里。
才人工房的内部人员已经被“心理掌握”洗脑在上层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他们各司其职,并不会有闲心来关注一个小小的研究机构,这座昔日风光的天才工厂的残骸就顺利被食蜂操祈所接受,平日除了维护Exterior的日常保养之外,还会兼顾食蜂操祈和岩永薰的身体检查和能力检测,第一研究室和第四研究室内存留不少有关二人能力的遗产,一般Level 5都会有指定的研究所,但既然手里有人可用,还是不用去冒外面的风险。
同样的,岩永薰也并非无事可做。她现在是岩永财团名义上和实际的掌权人,虽说先代遗留下来了全面的领导班子,但必要时还是需要决策彰显自己的存在力,就像是亚雷斯塔从不露面但仍彻底掌控着学园都市一样。
岩永薰应当是没有学过工商管理的相关知识的,但她上手很快,她的脑海里就储存着一系列专业性很强但是实用性很低的知识,从政治、经济、社会、到数学、物理、化学,像是图书馆一样。研究员曾经想要用她的大脑开发进程做更多的实验,不知道是经过了哪些训练,她做一些复杂的计算和思考,无论是使用能力还是分析报表,这些跟“图书馆”有关的东西,都像是鱼儿在水中呼吸那样轻松和自如,跟她费力的日常生活比起来,简直像是中场休息。
快捷到以致于她在做一些决策和选择题时,顺利的像是老天把那个属于天选之子的答案捧到她面前,而她开天眼用了作弊器。
但岩永薰并不喜欢经商,也不觉得成为Level 5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食蜂操祈问过她想要的是什么,她说“想要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简直是做梦,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她永远无法过上平凡又安静的生活,而她习以为常的奢侈对于真正的普通人来说是能够让他们惊掉下巴的昂贵。
可岩永薰真正的愿望其实是,“不想再看到那些不想看到的东西,不想成为消除器一样的保险装置,不想聆听别人的苦难,不想当神……”
这话不能告诉食蜂操祈。
后来食蜂操祈换了个问法,问她“有没有什么目标”之类的。
岩永薰还是产生了那个想法,但那是不可能的,她不能把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物都杀干净,她也没有毁灭地球的想法,她还挺喜欢人类的,就像是看到饥饿时的肉食火锅,无聊时色彩斑斓的鱼群,有些羡慕,又感觉自己的生活因此有趣了一点,就这么清醒又堕落,积极又自暴自弃地活着,每一天都在生与死之间来回拉扯。
她把这个问题还给了食蜂操祈,食蜂操祈事实上一直在为她想要做的事而努力着,她没有办法抹消掉学园都市发生的悲剧,但总有些事情是她可以做的,有些改变,哪怕只是一点,哪怕对这座深潭来说只是渺小的水花,对于个人而言,或许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想要守卫人们的心灵。
以“心理掌握”作为护盾,这是名为食蜂操祈的人的觉悟。
岩永薰时常羡慕这种灼烈的情感,她是没有的,对一切都无所谓,世界崩塌也好,毁灭也好,欣欣向荣也好,麻木、冷淡,这才是真正的她,她有时候会积极表现出渴望被拯救的一面,但又比任何人都清楚所有这些都是无效的,对于一个从心底感知不到强烈情感的人来说,绝望和希望,带来的感触,其实没有多大的分别。
疲惫又迷茫地活着,习惯于表现出温柔的样子,想要表现出被怜惜的样子,不自觉会说出拿捏人情绪的话,又想要彻底撕裂这一切,贪恋哪怕片刻的安慰,因为从心底里还是想要好好活着。从心底里还是有懦弱的一面。
海豚永远也逃不出水族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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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简单直接的金钱关系,在没有“掌控”的前提下信任对方也不是食蜂操祈的作风,不过囿于呆在学院读书内部,透过“外装代脑”也最多只能够操纵数公里外的人,她不得不寄希望于原始的手段,通过包括黑市在内的各种渠道去打听那位“伏黑甚尔”的信息。
孔时雨的信息不全然可信,食蜂操祈更信赖自己,当然她综合渠道得出来的消息是伏黑甚尔是个很敬业的人,任务完成率为百分之百,基本可以靠钱摆平一切,最后一点食蜂操祈不是很看重,她有自己可以倚仗的东西。
只有一个问题。
——伏黑甚尔没有咒力。
要知道,食蜂操祈最初的设想是找个“最强的诅咒师”,听到“最强”两个字,孔时雨想也不想就推荐了甚尔。
但他连咒力都没有,怎么在诅咒师的黑市接活呢?事情跟食蜂操祈料想的有点不符,她想多看看那群咒术师是个什么鬼的,但当然她最看重的还是实力,对于咒术师只是在合理范围内的好奇,恶补了一番天与咒缚的知识后,她接受了因为□□太过强悍所以反而能够看到咒灵这个玄学的设定,当了这个冤种。
说是冤种,因为食蜂操祈到了冲绳才发现,甚尔,最强人类,确实很强,强到可以挣脱她的“心理掌握”。
看到私人飞机外那个清醒过来后掏掏耳朵、然后准确无误地朝这个方向看过来的男人,食蜂操祈有一瞬间脊背发寒,仿佛是被什么大型食肉野生动物窥伺着,毛骨悚然的危险感,这种超出掌握的感觉,让她非常不适。
食蜂操祈知道,作为脆弱的精神系,在失去自己的能力之后,她会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也就是说,如果伏黑甚尔真能免疫她的能力,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个弱者!
引狼入室!!
咒术师,果真是,卧虎藏龙。
食蜂操祈隐隐有荒谬之感,想道自己先前的信誓旦旦,是气急反笑了,她很少做出不必要的危险举动,比起身先士卒,更喜欢躲藏在自己的蜂巢里指挥别人,有的研究员说她是“卑劣的精神能力者”,这话也没错,但都到了这里,她也想看看,能用钱雇来的,还能是个什么东西。
“小祈,”卷发少女凑过来,和她一起看着舷窗外,“我感觉,他在学园都市会很受欢迎,在研究员那里。他胃里有一个容纳性的低级咒灵,但身上一点咒力都没有,非常干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啊拉~说的也是☆。”食蜂操祈嘴角勾起讽笑,“珍惜品。在那群家伙眼里,人的价值也只有这些吧。只分稀有,和不稀有。”
她站起来,装着各色遥控器的单肩包垂落一侧,一瞬间又恢复了那个自带气场的大小姐,看向岩永薰的目光却是真诚而温柔的,“我们走吧,小薰☆。”
冲绳岛地方不大,为了给私人飞机找个跑到,食蜂操祈还以权谋私,短暂占用了这里的机场,脚刚踏上坚实的地面,食蜂操祈就看到了一身黑T-shirt宽松长裤,短发长得都遮到了眼睛,丝毫不顾墙上的禁烟规定,叼着半截香烟,拎着旅行袋,靠在花坛栏杆边的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也看到了她,唉,有些失望。
孔时雨说得没错,雇主是女性,大小姐,有钱,但按照伏黑甚尔看,年纪也太小了,食蜂操祈的身材很成熟,完全不像个国中生,说出去就是童颜□□,但伏黑甚尔谁啊,在女人床上流浪的小白脸,阅女无数,他摸着自己没有的良心想了想,不值得。
他对萝莉和幼女没兴趣。
可惜,到嘴边的饭票,没了。
男人捻了烟,随手一扔,勉强维持服务行业的礼仪,面带微笑走过去,很不正经地一点头,“老板,有什么吩咐吗?”
“伏黑甚尔?”
“正是。”真是敬业,那笑容甚至有些谄媚了。
他的靠近让食蜂操祈很不舒服,下意识想要后退两步,硬生生停住了,眼前这男人给她的压迫性太强了,感觉像是一具散发着热汽的蓬勃小山靠过来,而且,未免也太不正经了一些,食蜂大小姐印象中的保镖应该是穿着统一的西装、严肃又魁梧、随时等待执行老板命令的,而不是眼前这人,带着“邪”笑,而且那□□也太令人瞩目了,看起来他完全可以靠这个吃饭。
似乎本人也不介意这一点。
食蜂操祈对甚尔的印象down到了谷底。
她绷着唇角,“好,伏黑甚尔,按照我和孔时雨说的,接下来两天,你就是我和小薰的保镖,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无条件服从我们的命令——正好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食蜂操祈本来还想说“你的身心都要受我支配”之类的话来彰显自己的绝对控制权,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感觉真要这样会发生什么不幸似的。
伏黑甚尔又是一点头,下意识对女人露出轻浮的笑容,“欸,好。”
眼不见心为净,食蜂操祈有些糟心。
她回头,正想说什么,“小薰……”
咦,人呢?食蜂操祈发现自己的身后空空如也。
她将视线投得更远了一点,看到那个仍旧站在舷梯上向外张望的绿裙人影,教育妈妈的本质立刻显露出来了,提高音量拖着调子道,“等等,小薰!!你在那里干什么呢?快过来!”
岩永薰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难以形容,在光晕中白得有些模糊,她背后是绿色的林涛,晨光万丈的天空,和与天相连的大海,但她一笑,在这一瞬间,就像是烈日和太阳,一起沉入海底,绚烂无比。
她做出口型:大海。
食蜂操祈无奈地撇着嘴,岩永薰轻悦地小跑下来,一手压着米白色的编织帽檐不让它被风吹跑,她穿着一条简洁挺括的松绿色连衣裙,缎面像是兑了白巧那般香甜和丝滑,贴合着她柔软的身体曲线,两根细细的圆线肩带交缠了蝴蝶结从肩膀垂下来,流淌在手臂上,像是落入一片乳白的羊奶中。
和素日的友善亲和不同,她看到伏黑甚尔,态度有些冷淡,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伏黑甚尔无所谓,对面是老板嘛,老板付钱,老板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但他很快察觉到帽檐下那双圆溜溜的猫眼正在盯着他瞧,好奇地打量,身高差问题,不管怎么看岩永薰都要抬起头,这个动作让她本就精致可爱得过分的脸显得无比纯良,和永远带着讨人喜爱神情的洋娃娃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实在太过美丽。
甚尔咧开嘴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有些迎合,又像是带着兴味,还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但出现在他脸上,更像是露出利齿的鲨鱼。
岩永薰脸色没有变化,仍旧好奇仰头看着他,甚至连眼神的波动都没有。
这种波澜不惊,让她看上去更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了。
伏黑甚尔在心里啧了一声,头略微后仰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