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准确来说,我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小祈。”
“我不能让木原毁掉她。”
说着如此相似的话,岩永薰靠在枕上,苍白的脸色,散落的卷发,金璨剔透的眼睛,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袍,领口露出一点纯白睡裙的蕾丝花边,日光下,她像是镶嵌在明澈琥珀中的人偶公主,头发丝精致柔顺,脸蛋柔和美丽,手腕上的紫青血管,白嫩细幼的指尖……看起来只要一个拥抱,就能把她搂在怀里,遮得严严实实。
她看起来太过脆弱美丽,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发自内心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甚至连天内理子这个负伤的女孩子都产生了想要保护她的强烈冲动,就像是捧着精美的陶瓷艺术品,需要小心翼翼对待、呵护,才不至于将其打碎。
可岩永薰对天内理子说的话,那在此刻听起来格外冷酷的话语,与她如梦似幻的容貌相对,竟产生一种几近于虚假的反差感。
天内理子脸上的表情一僵,她垂下脸,揉搓着衣裙上的纹路,因为没有换洗的衣物,在这里住了一晚后,她换上了身高差不多的岩永薰的裙子,烟白玻璃纱的洋裙,腰间系着绸带,纹样是美丽的蝴蝶兰,淡蓝色,被日光照射着,有一种温柔朦胧的色调。对方穿着宽松的裙子,到她身上,却有些紧绷。
她不可抑制的产生一种自卑的感觉,眼前的人是真正高贵的公主,而她只是一个偷穿公主衣裙的普通女孩,裙子多么美丽都不可能属于她,所谓的主角剧本降临在她的身上,才是一场可笑的滑稽戏。
岩永薰看了她一会,而后道,“如果实话伤害到你了的话,那么抱歉。”
“没……没,没关系,”天内理子慌张摆手,“我只是觉得,你跟食蜂小姐说话好像啊,其实我只是想要感谢一下最后你救了我这个事实,因为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哦,没关系。”
一块干净的苹果肉送到她嘴边,坐在床边勤勤恳当护工的伏黑甚尔简短道:“张嘴。”
岩永薰低头看了一眼,提醒,“为什么不是小兔子的?”
“吃完这块再说。”
岩永薰于是张口含住,果肉被切成正适合她下嘴的大小,脸颊不可避免地鼓起一块,随着咀嚼的动作一动一动,她的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像是由某种会发光的宝石做成的,睫毛根根上翘,近距离看也毫无瑕疵的肌肤,在天内理子眼里,就像是个过分真实的仿真人偶。
岩永薰展现出的乖巧感令天内理子心喜,一股混合着母爱和责任感的喜爱之情油然而生,忘记了方才的堂皇,她依旧非常喜欢她。
岩永薰对甚尔说,“你的伤还好吗?”
“你不是看得出来吗?大小姐?痊愈了。”
“……”岩永薰慢吞吞的,“我只是想要关心一下你。”
伏黑甚尔动作顿了一下,在心里几乎要叹气,他也确实叹出来了,“唉,多谢。”
岩永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叹气,但她决定把这个疑问放在心中,天内理子完全不敢插话,她很怕伏黑甚尔,对方气势汹汹要杀她结果跟五条悟打得不分上下的残暴印象还停留在脑海中,更别说甚尔一脸凶相,嘴角有道疤,一看就不是好人,她还听到五条悟跟夏油杰说这人是小时候见过的禅院的天与咒缚还是什么的,黑市上有名的杀手,专杀咒术师。
总之很可怕。
岩永薰咽下苹果,天内理子抽出一边的纸巾递给她,岩永薰看了一眼,“你能帮我擦一下吗?”
“哦……哦哦。”
天内理子小心翼翼帮她擦拭着,动作轻柔,生怕磕到碰到一点,她比昨天看起来状态好一点,但唇色还是很淡很淡的粉,肌肤很透很白,没什么血色,下巴蜿蜒下去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映着薄透的肌肤,像是精美胎瓷上的花纹。
她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嗯?”
“就是昨天的事。”
天内理子感到有些难以启齿,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在戳人伤疤,她不由自主会把岩永薰放在她的下位,为她着想,担心她受到一点伤害,伏黑甚尔看出了她的心理活动,他觉得有趣极了。
事实证明他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错,食蜂操祈对岩永薰抱有一种惶恐的怜爱,这显然不是食蜂操祈的问题,这与岩永薰相关,她身上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气质,不一定是脆弱,因为在一开始甚尔甚至都没有发现她很瘦弱,她外表的完美掩盖了这一缺陷,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岩永薰在他眼中的形象就改变了,他的目光会不自觉地去关注一些细节,她没有血色的脸颊、纤瘦的腰肢、深刻的锁骨……
伏黑甚尔低头,把苹果削成岩永薰想要的兔子形状。
“好多了,但还是有一些麻烦,”岩永薰举起自己的手,她的动作有一种迟滞感,像是因为网络不好的视频出现了卡顿,成为了一帧一帧,她用很寻常的语气说,“我很容易走神。还有,有点累。”
最先恢复的也是大脑,准确来说,是计算力,能够流畅且快速的工作,但对肢体的控制力显然要再过一段时间,现在的她,毫无疑问走路会平地摔,甚至喝水想要接过杯子也会不小心打翻,伏黑甚尔待在旁边就是为了伺候她的。
而且,她的身体确实太容易对外界的刺激起不良反应了,落水对她的健康状态会有影响,不过往常岩永薰都是无视这些病症,因为放着不管也没事,会自愈。
天内理子疑惑于她的表情和语气,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者平淡地接受了这一切,她问道,“你不害怕吗?”她声音放低了,还是觉得心有余悸,“昨天发生了很可怕的事。”
“没什么可怕的,我已经习惯了。”岩永薰说,她的金色眼中有一道炫目的白光,是日光照射进来,她的脸也融化在这道光芒中,只剩虚幻的轮廓,“我一开始就知道,想要进行日常的生活,是一件多么奢侈和困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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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表情微微空白,他松开了推门的手。
五条悟靠着墙壁,双手抱胸,看过来,刘海下的眉毛似乎高高挑起了,“你不进去吗?”
夏油杰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最终只是说,“你也听到了吧,悟。”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咒力可以强化五感,如果他能听见岩永薰说了什么的话,无疑,落在五条悟的耳中只会是更加清晰罢了。
五条悟“唔”了一声,思考良久道,“这不是我能评价的。”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种话从天不怕地不怕的五条悟口中说出来,给总监会那群人听到,怕是要惊掉下巴了,可这也是五条悟能给出的最大尊重了吧,夏油杰知道,他的挚友,并非真是不近人情的人,相反还有着颇有人情味的一面,强撑着疲惫主动提出让天内理子在冲绳多留一天的也是他,虽然在食蜂操祈第一次出现时大呼小叫,其实心中也很有佩服她的时候。
对方处理事情的周到与成熟,真是让他们这两个年纪更大的男生都深感自愧不如了。
夏油杰道,“正因为连该说什么话都不知道,感到自己逊极了。”
安慰的前提是理解,可他连对方以前过着的是什么生活都想象不到,何谈理解,正如管中窥豹,可即便是看到的那冰川一角,就已经让他胆战心惊了。说白了,夏油杰过了许久普通人的生活,就连咒术师的日常也没有脱离少年漫可以表述的范畴,但是学园都市,估计是放在ACG作品中也会引起读者生理不适的罪恶之城吧。
夏油杰不想承认在他年幼的时候,还曾憧憬过这座培养能力者的城市。
五条悟看了他一会,突然大呼小叫起来,“不是吧不是吧杰!你不是向来见人说鬼话的吗?”
“这是你自创的谚语吧。”
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述令夏油杰额头隐隐爆出青筋。
“切!”五条悟说,“真没意思。”
“不过——”他说,“为什么要理解呢?”五条悟其实经常搞不懂夏油杰,他说出的话语十分犀利,“你为什么会觉得人家需要你的同情?”
夏油杰茫然,他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因为什么?我早就想说你了,摆出虚假的表情给谁看啊,心里真的是那么想的吗?你是佛陀吗?可以理解所有人?解救所有人?怎么可能——杰你其实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讨厌御三家和总监会吧,因为我们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
“我是不懂你说的什么大义啦,强者必须拯救弱者啦。我祓除咒灵只是因为这是咒术师生来该做的事情,这是单行道,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理由?杰你又怎么知道,你觉得异想天开的事情,不是别人早就习以为常的事?”
比起心思更为敏感细腻,遇事喜欢刨根究底,做什么事都喜欢给自己找个理由的夏油杰,五条悟其实看事情更加透彻,就像是他的六眼一样,一眼见底,没有遮蔽,只是因为他的视角太高了,普通人难以企及,他也无法去体谅普通人,所以总会遇到许多盲区。
但在现在,夏油杰不得不承认,他的挚友有话说的不错,他是太高看自己了。
莫名的责任心,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认为自己能够解决……但事实是,昨天他们还差点把要保护的星浆体搭了进去。
这个认知,令夏油杰露出苦笑。
“但是悟,习以为常、变得麻木,不代表这件事不可怕。”
他苍白地张着唇,还想说些什么,但有很多话堵在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余光瞥到结标淡希走过来,身边跟着一位女性,身材姣好,年轻的面容透着一股冷淡知性美,右胸前挂着远叶英子的名牌,是食蜂操祈带来的人中的一个,那些人穿着白大褂,但即便是在帮天内理子处理伤口和芯片时,也丝毫没有医生的气质,非要说,跟木原归序更像一些。
大概看他们微妙地不顺眼,结标淡希冷笑,“劝你们少管学园都市的事。”她走过来时听得清楚,不管怎么看,这群咒术师的世界还是太单纯了,“那里发生的悲剧数不胜数,遇到一点事情就摆出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你们的同情,根本一文不值。”
结标淡希本人并不属于非常具有悲剧色彩的那类人物,只是尝到被欺骗的教训罢了,但雾之丘学院的水很深,与学生大都出自正统的大小姐学校常盘台不同,雾之丘女子学院专门开发奇妙、异常的稀有能力,里面的学生也五花八门,甚至不少是被命运抛弃、来自各大研究所的“Child Error(留精弃粗)”。
这群被父母遗弃在学园都市的孤儿是成本最低的研究资源,即便因为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不幸丧命也不会有人特意去追查他们的去向,非要比较的话,Clone Dolly内的各项计划,甚至已经算得上是学园都市式的人道了,甚至给女孩们提供了高水准的生活。因为出于“自愿参与”原则,能自幼进那里接受精密能力开发的,大都是出身富家的小姐。这在上流社会甚至是一种攀着的风尚,虽然这些父母显然也不会知道子女到底经历了什么。
暗红发梳着低双马尾的少女转身,没有光彩的眼底泄出一点星芒,是在告诉别人,也是在告诫自己,“第四位和第五位,她们至少还有反抗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