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不多待几天吗？”
天内理子微倾着肩膀，两只手掌在身前贴合，忍不住轻轻揉搓起来，她强撑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因为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中午就要赶回东京。”
“真的没事吗？”
“什、什么？”
“我是说理子你，总感觉一副很沉重的样子，状态看起来也很不好，不需要多休息几天吗？”
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穿着爱德华风格的奶油黄立领长裙，层层叠叠的荷叶边和塔克褶营造出浪漫高贵的复古元素，灰蓝色的缎面腰封掐出过瘦的纤腰，岩永薰说着关切的话语，洁白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如同一颗光润矜贵的珍珠，宝气浮动，自带辉芒。
“有吗，我说，不是气色很好吗？”
食蜂操祈不带兴趣地看了一眼，对方难堪地别过脸去，又把注意力放回岩永薰身上，“现在只有你一个病号吧，不要因为恢复了行动力所以就搞出一副充满痊愈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的样子，快一点，给我躺回床上去休息☆。”
优雅严苛的仪态仿佛泄气了，岩永薰微屈起身子，看样子要把自己蜷起来，弱弱说，“可是今天我已经躺得够多了，我一会还想出去走走。”
“不是说要多休息嘛——”
“超严格的教育妈妈又来了。”
食蜂操祈单手叉腰，伸出指尖戳戳她的额头，“我已经听到了哟。”
岩永薰脑袋被戳得前后晃动，精致可爱的脸，拂荡的秀发，好像什么特意设置的玩偶一样，她圆润的猫瞳仰起看向食蜂操祈，随着浓密的睫毛上下扑闪，无意间也是一副惹人怜爱的神情，“拜托了，小祈，我想跟理子说说话。”
“现在吗？”
“嗯。”
似乎是无奈地泄了口气，“要多久？”
乖巧地笑着，“不会很久的。”
“唉，好吧，拿你没办法。真是不懂你，哪里有那么多话可以讲。”食蜂操祈撩撩头发，留下一个背影，“那我先去外面等哦。”
在她身后，岩永薰轻轻道，“ありがとう。”
听到这样的话，食蜂微低下头，表情在阴影处一瞬间变得不明晰，只余金色的星芒在暗处闪烁着，门锁在身后落下，身材傲人地靠在门板上，看到惊讶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毕竟方才进去的是远叶英子，现在，远叶英子消失了，食蜂操祈却凭空出现。
伏黑甚尔瞬间明悟，扯着嘴角笑，狭长的眼幽光萦绕，“空间系？”
嘀——夏油杰的表情定格在惊讶和狐疑上。
这或许得感谢五条悟是个大甜党，而且有些神经大条，目前正在楼下欢快品尝高档酒店的甜品中，并且强烈要求黑井美里给他烘烤拿手的曲奇，因为听了天内理子的话才会这么馋，美其名曰补充能量。
从伏黑甚尔身上食蜂操祈获得的一个教训就是，不要小看身边的人，也不要公然露出底牌，不然的话，食蜂操祈恐怕会在无下限术式上又栽一个跟头，不但惹怒五条悟，还会暴露她的能力。
——虽说本来也不是故意遮掩的秘密就是了。
“没有人告诉过你，作为一条狗，应该谨言慎行吗？”食蜂操祈把玩着从包里拿出的遥控器，偏过头，刘海下暗沉的星芒若隐若现。
黑发男人懒散的抱着手臂，“这算是秘密吗？”
“主人没说的时候，就是。”
“好吧。”耸耸肩，居然轻易地让步了。
食蜂操祈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此时思绪沉浸在别处，她在意的是，这群人有没有在小薰面前露出过马脚，还是说小薰敏锐地发现了什么？是因为“空间干涉”吗？
这让她不禁有些头疼。要怎么说，虽然小薰平时看起来一副缺乏生活常识、过于迟钝的模样，但在某些方面，直觉敏锐地不行。食蜂操祈支着下颌的遥控器忍不住打起转来，换个地方她就要焦虑地咬起手指了。
关于天内理子是星浆体、今晚就要被天元大人同化的事食蜂操祈是从夏油杰脑中得知的，并且天内本人也确认了这一点，她一开始的只是想确认这群人的目的、心性、实力、在咒术界的地位等这些基本信息而已，没想到不慎被卷入了一件大事。
食蜂操祈对咒术的相关事项了解很小，如今却也知道天元的存活对于日本来说十分重要，咒术师各个据点和众多辅助监督的结界，都经由天元得到了全面强化，不但保存看管着众多危险的咒物，还影响到咒术师们的安全防护和任务处理。她对咒术师没有意见，他们一直默默祓除诅咒、保护普通民众是无可否认的真相，天平两端孰轻孰重一看便知，矛盾是存在的，但不会耗时太久，虽然明知天内理子是个无辜少女，她也会坐视这件事的发生，冷静的、理智的、残酷的。
因为食蜂操祈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为了人心赌命奋战，可以在关键时刻牺牲自己，她一直有这样的觉悟，并且坚定不移，而且她也并非普世意义上的大善人，本人也从不肯承认这一点。她无法拯救所有人，这是学园都市告知的残酷的真相，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处做一些微小的改变。纯粹的善和恶都是虚假的，抛开立场谈善恶什么都不是，同时她非常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成为星浆体的人是小薰，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去阻止同化。
正是这种自我内部发生的矛盾，让她只是等候在这里，而非进去阻止那两人的交谈。
如果是小薰，她会怎么做呢？会说些什么？
在心里产生这样的疑问，食蜂操祈发现，没有答案，她并不了解岩永薰，起码并不十分了解。小薰做事其实没有什么准则，大概是因为没有沉浸其中被其禁锢的缘故，对普世意义上的道德观也没有共感，只是本性温柔，所以即便被深深伤害过，遭受了莫大的痛苦，也只是会像小动物那样龟缩在自己壳中，既是克制也是保护，等待下一次鼓起勇气之时，再将破碎的自己拼合，然后对着这个世界小心翼翼地微笑。
这也是最让食蜂感到心疼的地方。
所以，如果她有什么一定想做的事的话，无论付出什么，食蜂都不想让她的期待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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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永小姐，您的身体好一点了吗？”拘谨站在那里，天内理子并不知道对方要跟自己说些什么，但这让她受宠若惊，只能选择一个不会冒犯的语句开头。
“好多了。可以帮我拉一下帘子吗，理子，我想晒晒太阳。”
“哦，好。”
天内理子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刺目的白光从外头迫不及待涌进来，她眼睛眯起来，转头看岩永薰，见她仍坐在那里，半边脸的轮廓由金色的光线镀上毛茸茸的边，比人偶还长密的眼睫微垂着，似能抖出莹亮的光屑，日光在她的纱裙下斑驳，脸庞既清晰又朦胧，恰似一副唯美纯洁的油画。
岩永薰：“这样有好一点吗？”
天内理子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大海。”岩永薰起身，走到她身后，陪她一起看着窗外的海景，湛蓝的天，碧波的海，壮阔的自然，尽收眼底，“看到海，心情有好一点吗？”
两人的身形其实差不多高，但在一些细微的地方，比如纤细的腰肢、挺直的脊背、天鹅般的颈项、肩膀舒展的角度、完美的比例……不同于常人的美丽就是在此刻显现，逐渐形成无法逾越的鸿沟。
天内理子一愣，“是……为了这个吗？”她忍不住问出了声。
岩永薰把手掌贴在玻璃上，更凑近一点，肌肤被照得隐隐透明，看着窗外道，“以前在Clone Dolly，从高楼的缝隙中窥见的窗外的蓝天，我总是忍不住想海是什么样子的，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非常向往这一切。‘如果能离开Clone Dolly出去看看就好了’，偶尔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是等小祈说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学园都市是没有海的。而我原来一直不知道这一点。”
天内理子张着唇，好心疼她，她觉得无措，不知道怎样说话才是正确的，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担忧和关心，最重要的是，能够体贴安慰她，让她好受一点，但是她嘴很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因此感到焦虑，绞尽脑汁才说道，“那你现在感到快乐了吗？”
“嗯？”
“看到了海。”不自觉说出了和她一样的话。
“要怎么说呢……其实我看到海之后才发现我并不是很喜欢这里，我溺过水，突然才想起来，很可笑对吧。”
她脸上还是笑着的，那笑容是会让人感到心脏为之一跳的类型，完美无暇，弧度比用量尺绘画还要精确，出现在她脸上，就显得很纯真，很温柔，还有一点稚嫩的甜意。
可天内理子呆呆地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些哀伤，像是看到一朵剔透的、瑰丽的、枝茎纤细的水晶花，爬满了蛛丝似的细细的透明裂纹，被粘合成完美无缺的样子，明明下一秒就要碎掉了，她笑一下，稍动一下，就要碎掉了。
“抱歉。”她像个白痴一样说，低头掩饰自己酸涩的眼睛。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强烈的情感？
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她，就产生迷恋一样的感情？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
摸上了黑发少女稚嫩的脸颊，眼睛圆圆的，有种涉世未深的可爱，而她对面的那张脸，比工艺品还要深刻的华丽和精美，宝石一样质地的仿佛会吸光的澄金的眼睛，却让人感到恐惧了，天内理子不敢看她，脸颊传来的水般柔嫩微凉的触感已经剥夺了她全部的心绪，体温升高，心跳加速，血液流动，大脑乱成了浆糊。
强迫视线集中在对方的领口，鹅黄色的领子，绣着粉色的蔷薇花环的细密图案，却让她联想到岩永薰的笑容，毫不设防的笑容，柔软、纯洁，像春日绽开的第一朵蔷薇上，滴落的粉色露珠那般澄澈、透明、娇柔、楚楚动人。
“理子很喜欢我吗？”脸上露出了让天内理子耽溺的笑容。
空气仿佛停滞，在话语入耳的一刻停止了思考，女孩受到了惊吓，只有生理反应诚实地出现在脸上，“我、我……”
仿佛只会在梦中出现的美丽脸庞凑近了一点，橙花的干净香气却有如罂粟和晚香玉那般令人沉溺，织成一张香甜暧昧的梦网，将猎物引诱其中、牢牢束缚中，光晕也变得柔和、不清晰起来，理子能看到她线条优美的唇，洋娃娃般薄薄的、粉嫩的、小巧的嘴唇，在视野中放大。
“其实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神奇不是吗？”像是花的吐息般喷洒在脸上，两人离得很近，一点细微的光晕像是珍珠般凝在岩永薰的鼻尖，理子喜欢听她清澈甜美的声音，“我很喜欢小祈，见到美琴第一眼就想要靠近她，和她做朋友，淡希也称得上有趣……但是理子的话——”
“奇怪，一直没有什么感觉。”
天内理子脸色霎时全白了，如坠冰窟，整个人摇摇欲坠。
梦醒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