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妈妈,焦二公子交给我吧,您再挑一位妹妹代替我便是。”一个极尽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顿时把焦远图的魂儿都勾走了。
“绮儿,这不合规矩。”妈妈面色凝重,语气倒是委婉。
连绮姑娘面向众人俯身一揖,朱唇微启:“对不住众位,焦二公子是我的知音,今晚扰了各位的雅兴,明日大家再聚到红招楼来,我为大家献舞一支,权当补偿。”
连绮姑娘开口,尽管众人不愿,也不好多说。
“小姐……看样子,焦二公子和连绮姑娘当真是情深意切。”萃杉小心翼翼地看向身旁的主子,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再让主子发了癫。
年轻人并不在意,看热闹一般仰着脖子,目光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一阵张望:“无妨,不是还有四次鼓响么,我们可以赌一赌花魁。”
“啊?”萃杉摇摇头,不情愿地嘀咕,“还没死心呢?”
完全猜不出主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萃杉又不敢多嘴,只得任她胡闹。
好巧不巧,第十九次鼓声止,那朵勉强挂着一片花瓣,萎靡不振的花枝落进年轻人的掌心。
“哎——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年轻人兴奋地跳起来。
萃杉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我说祖宗,你不会真的要去找花魁吧?”
“来都来了,不得尝个新鲜嘛?”一语未罢,年轻人在“小厮”满含怨愤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跑上台去,还不忘俏皮地回头叮嘱一句,“萃杉,你不用太努力,在外面等我就好。”
萃杉愤愤跺脚,头一回后悔瞒着老爷跟着小姐进城来,想着小姐倘若有个好歹,自己还不得被老爷活生生剥一层皮,越想越怕,脖子发凉,索性挤出人群,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独自生闷气,时不时抬头看看那张高悬的匾,恨恨骂着:“青楼这种地方果然是人间祸害!”
月色如水,跃过亮闪闪的瓦砾,铺洒在台阶上。
随着最后一阵鼓声停止,第二个环节到此结束。二十个幸运的人整整齐齐站在台上,心中的欢乐溢于言表。相较之下,那些未能留下来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许是人多的缘故,消沉的气氛压住了台上的欢欣,他们叹着气,不甘心地离去。
妈妈挥着手帕在门前相送,勉强逢迎:“各位莫要灰心,红招楼随时欢迎大家,只是今日不凑巧罢了。”
送走了大部分客人,妈妈一转身,脸上稍显出几分疲惫,但很快就被轻巧的笑容盖过,晃着腰肢招呼着剩下的二十位客人。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环节了。”妈妈一点也不懈怠,使出了满腔热情,“这最一个环节呀,还劳烦诸位每人取下一样贴身的物件儿,放进这个盘子里。”
说着,只见一位姑娘拖着花朵模样的托盘款步走来,停在妈妈身侧。
“贴身的物件儿?什么贴身的物件儿?”年轻人一下子慌了,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一阵摸索,然后双手环住肩膀,面色潮红,“不会吧不会吧……”
直到她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有的从腰间取下玉佩,有的从怀里拿出玉簪,有的在袖子里掏出一小幅字画……多是些取悦姑娘的小玩意儿。
年轻人方才回过神来,倒也松了口气,可刚刚放松下来,又发觉大事不妙,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一直是由萃杉背着的,此时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连出门时挂在腰间的玉佩,也不知什么时候在人群里挤丢了,着实窘迫。
突然她灵机一动,心想若要见花魁,必定不能走寻常路,再三犹豫,又往身上摸了摸,最终把心一横,红着脸豁出去了——俯身脱了一只靴子下来,勉强搭在那个托盘上,好在盘子足够大。
姑娘眉头微微一皱,满脸嫌弃,却不敢吱声。
她这一番操作,就连见惯了客人各种状态的妈妈都大吃一惊,身旁的十多个人也是怔了怔,一齐哄笑。
“我说小兄弟呀,身上没点儿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敢来红招楼找姑娘啊?”其中一人面带讥讽。
“哪个姑娘见了你这礼物,不得把你一脚从窗户给踢出去!”
“哈哈哈!”
“哎~拿这般粗俗之物,哪里用得着姑娘动手,随便叫个护院来,你的屁股一辈子都得印着脚印儿!”
“哈哈哈哈……”
众人笑了又笑,妈妈也忍不住掩口,年轻人的脸更红了,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你们懂什么?不会真以为你们拿的那些破烂,姑娘们能看得上吧?咱们红招楼的姑娘,什么稀罕物没见过,我这叫什么?这叫坦诚!”
众人闻言又是一怔,其中一个极为不忿的人指着她唏嘘道:“你们瞧瞧,他还不服气呢!”
“嘁~”
“好啦好啦——”妈妈出面止住这一场闹剧,“既然说是众位的贴身之物,便不限是什么,这位小公子别出心裁,至于能不能行,就让姑娘们决断吧。”
大家这才不做声。
“香禾,你去把物件给姐姐们送去。”妈妈扭头向身旁的姑娘吩咐。
“是。”香禾把托盘举得老远,看得出是有多嫌弃那只从“臭男人”脚上扒下来的靴子,微微俯身,向后退去。
妈妈安抚着二十个踌躇的人:“贵客们莫要心急,还请安心等待,稍后姑娘们未选中的物件会原封不动地给大家送出来,被选中的便是今晚的幸运儿了。”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个未见全貌的黑色物体从二楼跃窗而出,直飞上楼顶,“啪嗒”一下子摔在铮亮的瓦片上。
紧接着从二楼的某个房间里传出一声娇嗔:“好没脸的泼皮!敢拿只穿过的破靴子来糊弄老娘!”
瞬间楼下十多个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年轻人身上,场面尴尬。年轻人红着脸挠挠头,敷衍着拱拱手:“各位,江湖路远,咱们就此别过。”话没说完,就灰溜溜地逃了。
“小……公子,你怎么……”一直在外面候着的萃杉见她灰头土脸地跑出来,关切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脚上,“你的靴子呢?”
年轻人仿佛遭遇了一场大劫,扶着腰踮脚走到路边的石凳上坐下来,摆摆手:“此事莫要再提。”
歇息片刻,年轻人仰头,映满月色的眸子上移,渐渐装满檐角闪耀的瓦。
“在那里!”
“啊?什么?”
年轻人抬手一指:“我的靴子!”
萃杉身子一僵,脱口惊呼:“天呐!这……”
年轻人冲萃杉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立即行动起来——萃杉搀着主子距离那扇“社死”之门越来越远,在下个路口猛的一转,不见了踪迹。
躲开人群,主仆二人缩着身子紧贴着墙,来到防守最为薄弱的后巷。红招楼正门人来人往,护院大多只顾着在前面巡查,很少到人迹罕至的后巷来。
后巷是一条极窄的胡同,没有灯火,不见行人,零星的几户人家也早早睡下。周围一片漆黑,即便是今夜这样的朗月,也被无情地阻隔在外。这暗黑仿佛是月色的负心人。
“小姐,可以了么?”
“再高点儿。”
红墙之下,不易察觉的阴影里,一对主仆叠起了罗汉——年轻人踩着萃杉的肩膀,纤弱的手臂勉强攀住墙上的砖缝,拼命地往上爬。
“小姐,你小心点儿。”身下的萃杉扶着墙壁,十指因用力而颤抖着,恨不能把指甲嵌进红砖墙里,紧紧咬着牙,吃力地踮起了脚。
“萃杉,用力用力,就差一点点!”
萃杉的额角渗出细汗,眼一闭腿一蹬,下一秒就失去了重心……
“哎哟——”
两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小姐?”萃杉顾不得身上疼痛,赶忙爬起来去搀扶还在地上打滚儿的年轻人。
“你个死丫头,想摔死我嘛?”
萃杉面带愧疚,嘟着嘴不敢抬眼看主子的脸:“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
年轻人揉着生疼的胳膊肘,皱眉看着那堵朱红的墙,目光坚定:“再试试!”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萃杉从黑暗深处寻来几块砖头,铺平了垫在脚底,加了十二分小心托着踩在肩上的主子。脚尖一点,全部的重量一下子落在那双细弱的脚腕上。砖块硌得脚底生疼,她也咬着牙不敢吭声。
直到肩头的重量慢慢减弱,她知道主子这次成功了!
年轻人坐在高墙上,笑盈盈看着满头大汗的萃杉:“你就在这见证我的高光时刻吧!”
萃杉挽起袖子擦着脸上的汗珠,咧嘴笑。
年轻人不作停歇,小心翼翼爬起来,扶着瓦片一点点挪到靠近二楼窗子的位置。窗外是一圈精致的围栏,与这面墙恰好有一个箭步的距离。年轻人左右丈量,犹豫许久,灵巧一纵身,在身体下坠的瞬间伸手抓住了围栏。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萃杉险些惊呼出声,下意识捂住了张开的嘴。
年轻人身子轻,双手牢牢抓着围栏,两脚蹬在墙壁上,不至于掉下去,却也一时不得轻易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