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陶灼有意无意瞥向那个食盒,饭香扑鼻,撩动她空虚的胃,迫使她服软:“我想办法就是了,你能不能先把我们松开,真的好饿。”
本以为耽迟要讨价还价,提些奇怪的要求,不敢抱太大希望。没成想耽迟竟连犹豫都不曾有,就替她们解开绳子,顺手把食盒往主仆二人身前推了推。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心说这别再是什么计谋吧,谁也不敢去尝第一口。
许是看破她们的心思,耽迟率先拾起筷子,夹了口菜送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真不愧是我们红招楼的厨子!”
“耽迟公子也没吃早餐么?”陶灼装作看不懂他此番操作,摸起另一双筷子。
萃杉眼睁睁看着两双筷子都没了,只得抓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
“你吃口菜,这个鱼真不错。”陶灼说着,把筷子递给萃杉。
萃杉便不客气,大快朵颐。
风卷残云之后,食盒里只剩一副鱼骨。
耽迟望着被二人一扫而空的盘子,咂咂嘴:“这可是在下的早餐啊。”
“喂!你想耍什么花样?”陶灼吃饱喝足,身上又没了绳子束缚,顿时神气起来。
“在下哪里敢耍花样,在下连早餐都让给二位享用了。”耽迟一脸委屈。
陶灼眯着眼睛,一阵思索:“你如果想离开红招楼,扮成普通嫖客混出去不就好了。”
“倘若真有这么简单,在下何至于此,”耽迟添了壶茶,“红招楼每晚留宿的客人都会记录在册,再说……就凭我这张脸,能不被认出来嘛?”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确很美,就算遮着半张脸,混在人群里也很有辨识度。
“你在这里过得不好么?”萃杉有些好奇,“我看这红招楼还挺气派的,而且你这早餐,也不是普通人家消费得起的。”
闻言,耽迟重重叹了口气:“是啊,看似锦衣玉食,可是这其中苦楚又有谁知。”
“有多苦?”也不知道有心无心,陶灼脱口问道。
耽迟身子一僵,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得这样直接,甚至让人觉得那只是出于满足好奇心的一种窥探。沉默许久,耽迟的神情越发悲戚,似乎是回忆起某些痛苦的经历。陶灼只能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双眸暗淡,低着头,很久不发一言。
许是意识到自己这么问有些不妥,陶灼干咳一声:“咳,也是,你一个大男人,被困在这种地方……”
“我娘就是在这里生下我的,”毫无预兆地打断她,耽迟语气平静,诉说着“难以启齿”的身世,“自从我出生,我娘就不再见客了,不能为红招楼带来收益,我们母子的生活……后来,我娘郁郁而终,我为了活下去,学了舞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讨口饭吃,不想一舞成名,竟一跃成了花魁……”耽迟自嘲地笑,“姐姐们若是遇上心疼她们的人,赎了身,自由去了,可我一个男人……”
“那……妈妈对你好么?”陶灼缓和下来。
“那个可恶的老女人,”面具下眉间一紧,“我娘在世的时候待我们百般苛刻,现在我成了她赚钱的噱头,只因我并非女子,不能日常接客,便把我软禁在这里。”
“软禁?”
“我的日常活动范围只有三楼的几个房间,一旦我涉足其他地方,就会被打手们抓回来狠狠揍一顿,”耽迟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露出一条雪白的手臂,在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你看,这就是我以前试图逃跑,被他们打的。”
主仆二人凑上来看,同时吸了一口凉气。
“这……得多疼啊。”看着那条早已愈合的疤,萃杉的五官都要拧到一起去,似乎脑补了一道伤口撕裂的过程。
“疼么?已经忘了。”耽迟眼中不起波澜,仿佛那些过去与他无关,整理好衣袖,轻叹一声,“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生来就被万分呵护的陶灼向来心软,最是见不得别人承受苦难,下意识抓住耽迟的手腕,目光坚定,“你信我!”
见她允诺,耽迟眸子一亮,有得意的神色一闪而过:“陶小姐可有什么办法?”
这一问又把陶灼难倒了:“别急,让我想想。”片刻又抬起头来,“照你所说,在这里留宿的人都会有记录,那我们俩现在岂不是也走不了?”
“嗯……”耽迟第一次言语中有些迟疑,“我劝你们最好不要直接出去,昨晚一个打手把你们绑在这里,让我看好你们。”
“原来不是你绑的我们呀。”萃杉对他的敌意削减大半。
耽迟笑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有挨打的份儿,哪有本事绑你们呀。”
“难怪你肯为我们松绑。”
又是一阵无言,听着楼下欢愉的乐声,陶灼思绪纷乱,她真的在思考如何才能让这个困了许久的人获得自由,她甚至从心底里感到悲哀——怎么有人从出生就被限制了一切。何况这个人生得这样好看,倘若不是被困在烟花之地,他一生会很幸运吧。
萃杉见主子出神,不敢惊扰,又对面前陌生的男人有些惧怕,只好低着头,自顾自搅弄着裙带,来缓解自己的不安。
耽迟在一旁无所事事,偶尔斜着眼角偷瞄这对主仆,暗自发笑。早就识破她们是女子身份,本不打算为难,直到从她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好像有了主意,陶灼犹豫着,“你们红招楼的打手……不打女人吧?”
耽迟颇有些惊讶,顿了顿,笑道:“若是陶小姐这般身份的女子,定是不能的。”
陶灼闻言,咬着嘴唇,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终于,她直起上半身,深呼吸,随后几乎是两手同时扯下了萃杉的发带和自己头上的发簪。泼墨一般,油亮的秀发瞬间从头顶倾泻而下,划过肩膀,垂至腰间。
两个清秀的小伙子一转眼就变成了娇俏的姑娘。
萃杉吓了一跳,呆呆地望着主子,满脸疑惑。
“这样……”陶灼招招手,示意身边的两个人靠近些。
猛地起身,陶灼往前迈了一步,忽然感觉脚下不爽,一低头:“我的靴子还在楼顶上!”
“要不……小姐,你穿我的吧。”萃杉说着就要脱靴。
“算了算了。”陶灼挥挥手,索性扯下另一只脚上的靴子丢在地上,“吱呀”一声敞开门,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站在朱红的廊道里,陶灼一声大喊震破天:“焦远图——给我滚出来!”边喊着,顺着楼梯奔向二楼。
“小姐——”萃杉急急在追在后面,对这个大胆的做法畏惧又不自信。
守在楼梯口的打手浑身一颤,看着一前一后飞奔过来的披头散发的女子,硬是半晌没有反应。直到看见那抹红衣冲他们摇摇头,便佯装惊吓,不敢上前阻拦。
“什么人?哪里走!”清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红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楼梯口,擦过两个打手身侧还不忘提醒,“还愣着干什么,快抓住那两个人!”
两个打手领会了耽迟目光中传达出来的意思,装作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磨磨蹭蹭跟上去,故意放慢动作,让他们逃脱。
“焦远图——”
又是一声震天吼,惊得楼梯抖三抖。
惊醒了温存梦中人。
“谁?”焦远图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感觉对方来势汹汹,情况不妙,“连绮?连绮?快让我躲躲!”
早就醒来的连绮姑娘从外厅疾步走进来,尽力安抚:“公子莫急,待我去看看。”
有一同被吵醒的客人不耐烦开门出来看,只见两个女子在二楼长长的廊道里狂奔。
“焦远图——你这个王八蛋!缩头乌龟!赶紧滚出来!”陶灼脸颊涨得通红,双手叉腰,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
一楼一早过来听曲儿的客人也被她吸引,琵琶声停了,人们纷纷聚集在楼梯上,仰着脖子看热闹。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莫不是谁家娘子醋意大发来寻相公了?”
“焦远图——”陶灼不知道焦远图躲在哪个房间里,只好边喊边找,一间间推开朱红的门,发了疯一般。
正准备伸手去推,房门豁然打开了,连绮姑娘与陶灼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惊。
陶灼率先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这次找对了,一把推开拦在门口的连绮姑娘,直冲进屋子里,奔着缩在被子里的人去了。
狠命地扯开被子,焦远图得以看清一大早打断他美梦的人,脸色煞白,实在难以置信。
“灼儿妹妹?”
“好你个登徒子,果然在这儿!”陶灼愤怒地指着半身袒露的焦远图,“我现在就去找焦伯伯取消婚约!”
焦远图一听这话可就急了,倒不是怕陶灼取消婚约,而是怕自己逛青楼找连绮姑娘的事被焦老爷子知道,又要打得他几天不敢回家。
“灼儿妹妹,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焦远图向来觉得陶灼好哄,一把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
陶灼拼命把手抽出来,顺势一巴掌甩在焦远图的脸上:“你最好现在就跟我去见焦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