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清霜听见喊声,冲上去和紫电一块轰赶大壮。
书云听到“高烧不退“四个字,心中大叫一声不妙,连忙夺门而出。
陆轻舟见书云变了脸色,立即朝窗外喊道:“紫电清霜,松手!”
听见自家公子发话,紫电清霜这才不情愿地将大壮松开。
大壮不屑地哼了声:“紫电清霜,我还蒋干莫邪呢,小屁孩两个!”
“你说谁呢!”紫电听罢,冲上前就要与他理论。
“紫电,要有礼貌!”陆轻舟跟随彭书云一道从摘星阁中走出来。
彭书云冲到大壮面前,担忧地问道:“请大夫了吗?”
“小强已经去请了,只是现在太晚了,不知大夫们——”
“别管那么多了,你先去找张管家要金创药和高度的白酒!”
书云向大壮交代完所需要的东西后,便留下陆轻舟在原地,独自一人头也不回地朝着下山的方向跑去。
“书云姐,等等我——”
“你先回去休息,我去去就来!”
他一定是在救自己上岸的时候,伤口进了水,导致邪寒入体,这才引起的风寒。
***
陆轻舟原本的房间门口,房门大开。
书云着急得来不及敲门,便一头冲了进去。
“咳咳咳……”
烛火轻轻晃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不时从罗帐半掩的雕花大床上传来。
听见咳嗽声后,书云放缓了步伐,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一面伸手撩起罗帐,一面柔声问道:“吴公子,失礼了。”
罗帐后面,还是那双熟悉的让人内心小鹿乱撞的桃花眼,只不过此时看去,却显得有些憔悴和疲惫。
周泯披着黑色外袍,内着白色中衣,安静地半躺在床上,他冲着书云轻轻点头:“无妨,咳咳咳,请坐吧……”
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血色,嘴唇也干得起了皮。
书云转身倒了一碗水递给周泯,又忍不住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随后,她立即收回了手。
大壮没有夸张,真的很烫。
她嗫嚅一阵,终于大着胆子对床上的男子说道:“我可以看一下你后肩上的伤口吗?”
顿了顿,她又背过身去补充道:“你脱好了叫我。”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过来,半晌,只听得一个喑哑低沉的声音说道:“好了。”
书云转过身来,只见他背对着自己,左半边的衣衫已经褪去,左背上缠着一圈雪白的棉纱布 ,散发出淡淡的药草味,应该刚换药不久。
她走到床沿坐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揭下男子身上的纱布,只见一圈药膏下面,本应该干燥结痂的伤口边缘,此刻却有些发红发肿。
果然,伤口沾到了生水,感染了。
大壮拿着白酒和金创药走进来,低声问道:“彭娘子,如何了?”
书云着急地看向门外:“大夫什么时候会到?”
大壮摇头:“这里地处城北,偏僻得很,大夫们都住在城南,我估计怎么也得两个时辰。”
书云站起身,焦急地在床前来回踱步。
对于治疗腐烂的伤口,书云除了远远看着军医给彭老爹治过一次,再无其他经验,如果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干等两个时辰,那感染的面积定然会增大,可是如果贸然动手,万一弄巧成拙——
“彭娘子,”见书云眉头不展的样子,周泯开口道:“我在军中多年,对箭伤也并非一无所知,我的伤口八成是有了一些腐肉,可能需要请你帮忙,将它们剔掉,再重新上药了。”
听到他的话,书云又重新坐回他身边,她踌躇地说道:“吴公子,你判断得没错,只是我实在不是专业的大夫,我担心——”
“我相信你。”周泯侧过脸来,看着书云的眼睛说道。
书云抬头,看见他清明的眼神里那两抹跃动的烛光,一时有些恍惚。
半晌,她点头道:“好,既然大夫一时半会来不了,我这个半吊子就先凑合给你治一治,只是,”她顿了顿,还是有些犹豫,“万一——”
周泯安慰道:“万一治不好,我也不会让你赔我一只胳膊。”
听到他这番话,书云取下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刀,递给大壮,吩咐他用白酒浇过后,再拿到烛火上烤半刻钟。
大壮按照书云的指示,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后,将刀柄还在微微发烫的短刀递到书云手中,又拿起桌上的两个烛台站到床前,为书云提供照明。
“你……要不要拿根木头或者枕头咬着?”书云冲周泯小声问道。
周泯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
“那你要不要听个小曲,我让大壮唱给你听?”
周泯被书云的话逗笑了。
一旁的大壮急忙为自己辩解:“彭娘子还是别拿我寻开心——”
大壮一语未完,彭书云便迅速手起刀落,一刀挑起了周泯伤口周围的腐肉:“你知道为什么阎王要小李三更死,他二更就去了吗?”
周泯强忍着疼痛,摇头不语。
书云眼眶有些发红,却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害怕自己停下了就不敢继续下去,只能一边剔着腐肉,一面故作轻松地回答周泯:“因为小李想给上司留下个好印象。”
“一点……也不好笑。”周泯努力挤出几个字。
“有一个臣子在家中与妻子争吵,妻子踩碎了他的官帽,臣子便来到大殿向官家告状,你知道官家说什么吗?”书云小心翼翼地刮着周泯伤口周围的腐肉。
“说……什……么?”
“官家说,爱卿,这种事情需要忍耐!你看朕的皇后,有些惫懒,一言不和就砸了朕的平天冠——你的官帽又算什么?”
周泯挑刺道:“你记得不准……官家可不是那样说的,他讽刺大臣的官帽像某种东西。”
“原来你也听过这个笑话啊!”书云有些挫败。
“军中……大老粗们饮酒时的老笑话了,都是些粗俗的浑话,你怎么会知道?”周泯好像已经对疼痛有些麻木了,说话也利索了不少。
这还是书云从彭老爹处偷听来的,当时他在军营中和好友饮酒一边喝酒一面胡吹,酒酣尽兴时,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小女儿还在傍边玩耍和旁听。
这个笑话粗俗得很,书云自然不会当着眼前的人将原话说出,不过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
“你别紧张,他的官帽不算什么。”周泯见书云不搭话,以为她又害羞了。
“我紧张他的官帽作甚?”书云放下刀,拿起大壮手中的烛台,燎了燎周泯的伤口边缘。
火可以烧毁一切,自然也可以烧掉残余的腐肉,这是军中最常见的治疗伤口感染的方法。
床上的人终于轻轻哼了一声。
书云知道他很痛,但仍是不敢停手,只是哽咽地安慰道:“忍一忍,就快好了。”
“大壮,金创药!”
一旁的大壮听见书云的呼叫,连忙将金创药的瓶塞拔开,递给书云。
书云放下烛台,接过金创药,重新为周泯干净的伤口上撒上药粉,又拿过已经蒸煮晒干的棉纱布,俯身为周泯包扎。
整个过程,除了那声轻哼,他没有叫过一声痛。
书云只是看见,他那件干爽的白色中衣渐渐被汗水浸湿。
透过自己的衣衫,书云感觉到,他的体温已经开始慢慢下降了。
她抬手抹了两把额头的冷汗,将床边一件全新的中衣披到他身上,随后便离开雕花大床,瘫坐到一旁的藤椅中,闭目养神。
总算是有惊无险。
换完衣服的周泯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已经闭眼休息的书云,不等大壮将他扶起,便径自虚弱地倒在床上。
不一会,两个人都沉沉睡去。
大壮见状,便吹灭了蜡烛,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
“娘,娘……”
“娘,我想吃水煮荷包蛋……”
书云是被一阵梦呓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刚才的房间里,正欲悄悄离开时,却听见床上的男子正说着梦话,哼哼唧唧地说着自己要吃荷包蛋。
“荷包蛋,两个,要放红糖……”又是一句梦话。
红糖?
这句话让书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熟悉,这个习惯好像她认识的某个人。
是……周姑姑!
周姑姑和周泯是北方人,吃水煮荷包蛋总是爱放红糖,而书云和老爹是南方人,每次都喜欢放酱汁。
书云心中突然一阵悸动,她转身点燃桌前的蜡烛,又走回床边,将床上男子的脸庞反复又看了好几次。
她实在无法将儿时认识的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哥哥与眼前这个受伤的男子联系起来。
不可能!周泯已经死了!
“记得放红糖……”梦呓再次响起。
书云思考一阵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不一会,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煮鸡蛋回到了房间。
书云将鸡蛋放在床头的木凳上,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是有点烫,但是比最开始已经好了许多。
她起身再次打算离开时,却和床上的人对上了眼神,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你……醒了?”
周泯点点头,看到床前的那碗红糖鸡蛋,嘶哑着嗓子说道:“今日,又多谢你了。”
一个“又”字,立即将书云的思绪拉回到她与眼前这个男子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书云“腾”地一下从床沿跳起来,一想到那个画面,她的脸便“刷”地一下不受控制地迅速变红。
“不用客气,说起来,今日还是我害你伤口感染的。”她的回答声音小如蚊呐。
周泯端起那碗红糖水鸡蛋,慢慢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周泯抬起头,发现书云还站在自己床前。
“彭娘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有了糖水的滋润后,他的声音不再如之前那般嘶哑,变得清润了不少。
“吴公子,我……我问了,你不要觉得冒犯,”书云鼓起勇气道:“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你的梦话。”
周泯手中的动作一顿,他皱着眉头看向书云:“什么梦话?”
“你说‘娘’,说要水煮荷包蛋,还吵着要多放红糖。”
周泯低下头,喝了一大口红糖鸡蛋汤。
“我想问的是,”书云抬起眼帘,看向眼前男子的脸,她强忍着内心的激动,缓缓问道,“周泯是不是还活着?你,是不是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