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
天还未亮,一队官兵就声势浩大地闯进了驿站,惊得沉睡中的驿站议论声四起。
领头的士兵看着已经空了的房间,面色阴沉下来:“人呢?”
“不知道,昨夜还在的。”驿站使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当即抬头看向三楼,“你,快去看看三楼的货物还在不在?”他当即指挥身边的小吏上楼查看。
官兵的反应比驿站使更灵敏,在他看向三楼的时候,领头的士兵就跑了上去。
三楼的静谧被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腐臭味混合着浓重的香料味散发了出来。
屋子里堆着一大袋子异域香料,香料的旁边瘫坐着几具干枯的尸体,黑血顺着尸体的嘴角流到地面上,一路快要蔓延到门口。
怪不得他们带来了这么多香料,原来是想掩盖尸体腐烂的味道。
“再去看其他房间!”
领头士兵打了个冷颤,接下来前去其他房间探查的士兵的话让他失去了唯一的一丝侥幸。
“报,其余房间皆如此。”
“封锁驿站,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派人将这些尸体都整理出来……”
“不行!”
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了领头士兵的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顾小将军?!”领头士兵曾在顾将军手下任职,一眼就认出了神色匆匆的顾时瑛。
可当他注意到顾时瑛脸上戴着一张黑色面罩时心猛地一跳。
一种更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
“这些尸体与城南大量老人离奇死亡的病状相似,我怀疑死因是会传染的疫病。”
顾时瑛的话像一颗颗沉重的石子砸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
他目光紧紧盯着那几具尸体:“所以,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离开。”
他一字一句说道。
所有人中当然也包括他。
如果他能早点想到这一点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在赶路上。
他连夜赶往城南,目睹了那些老人的惨状,再次赶到驿站也是想要求证。
如今求证的结果已经摆放在眼前了,真的是疫病。
“所有人,暂退到一楼。”
“驿站使,派人封锁驿站,不许人进出。”
“……是。”驿站使绝望地点点头。
与带着疫病的尸体共处,每个人心中都掀起了巨大的恐惧,一楼里弥漫着一股死寂。
三楼的门窗已经全部都封上了,但是香料的异香混合着尸体鲜血的腐臭味仍然残留在空气里。
整个驿站变成了一座笼罩着死亡阴云的牢笼。
驿站封锁的消息已经传进了皇宫,加上之前顾时瑛的推测,皇宫中的人霎时明白了一切。
皇帝当即下令去捉捕逃走的胡人,另又派人在全城搜集疑似的感染者。
“小姐!小姐!”冬华匆忙跑进屋里来,“长街已经被封了,我们宅子不远处的那片空地上建起了一个临时的住所用来接收病人。”
谢语照早就料想了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快一点也算是好事,拖得越久,感染的人越多。
“宫里可派了人研制治病的药方?”谢语照赶忙问道。
前世那张药方就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应该是那些御医联手试验出来的吧。
“陛下听到消息的时候才散早朝,听到消息后立刻留住了几位肱骨大臣在养心殿商议对策,没多久宫里就派出了好几位老御医到病人营那里去了。”
冬华是第一次直面疫病的恐惧,此刻腿都有些发软:“小姐,我回来时远远地听到病人营里的哀嚎咳嗽声,真是骇人。”
谢语照闻言垂眸不语。
宫中的反应速度已经算是快的了,也派了御医去研究药方,可是那些个被抓进病人营的百姓得不到细心的照顾,只能在恐惧和绝望中等待自愈或者死亡。
贵族染了病可以待在自己府里,享受着下人和大夫的照料,而百姓却要在陌生的环境里时时恐惧死亡的来临。
怪不得前世疫病后会引起那么大的动乱。
前世百姓怨声四起,后党趁机反扑马无疾,为了稳住舆论,马无疾将他的鹰犬爪牙顾时瑛推了出去。
残害忠良,通敌叛国,意图篡位。
三样罪名,字字锥心。
于是在疫病后不久,在人们终于从泥沼中脱身的时候,顾时瑛被斩了首。
谢语照有些惋惜,他本可以纵情沙场,做一个受人敬仰的将军,可是最后他浮沉官海,备受唾弃,成了一枚弃子。
“小姐,最近可不能再出去胡闹了。”冬华忧心地看着像是走神了的谢语照。
“嗯,我知道的。对了,我们府怎么样?”
“目前还没事,只不过昨天我见小厨房阿贵有些咳嗽,不知会不会……不过小姐别担心,”冬华怕吓到谢语照,又连忙解释道:“阿贵自己主动搬到北院去了。”
“嗯,你先去忙吧,府里上上下下恐怕都要忙碌起来了,我自己待着便好。”
谢语照看着冬华离开后,开始想如何才能把手中的药方交出去。
病人营。
如果能把药方偷偷放到御医的面前就好了,他们看到这张药方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谢语照打开匣子,拿出三张药方来。
现在病人营初建,一切尚在动乱中,谢语照盲目过去只怕是连门都摸不明白。
如果可以被当成病人抓紧去……
这个大胆的想法一出,连谢语照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哪怕知道身体强健的人感染了疫病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而且她手里还有药方,但是对于未知和死亡的恐惧仍然让谢语照浑身发冷。
可如果不是这样,怎么才能把这份药方传递出去呢?
谢语照看着三张药方犯了难,最后只能长叹了一口气。
谢家府邸不远处的病人营已经初具规模,说是营地,其实只不过是一片空地上覆了一张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棚子罢了。
疫病发现的及时,感染的人数并不算多,因此在士兵的维持下营地里的秩序还算是稳定。
只是更大的危机在那些已经感染了但是还没有显露出症状的人身上。
临近晚上,驿站的众人才等到一队专门的人马前来。
按规矩来说,驿站里的所有人都应该被押往病人营,可是有一个人却身份特殊。
谁都知道顾将军的独子顾时瑛也被困在驿站里,他还是个名声在外的混世魔王,前来羁押的人都怕处理不好被人记恨。
将军府哪里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偏偏顾将军什么命令也没传,仿佛不知道他儿子在驿站里一样。
这就让他们犯了难。
顾时瑛看见对方一副为难的样子面无表情道:“陛下口谕,凡染疫病者皆押送至病人营救治,不是吗?”他正色起来给人的压迫感极强,一双眼睛把人盯得无处遁形。
“是……是……”对方连连点头,头上冷汗直冒。
可是有权有势的人哪里会遵守这项规定呢?
他在心里腹诽道。
“走吧。”顾时瑛没继续理他,跟随着众人一起走出了驿站。
驿站外的长街早已经空了,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市场变得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街边的商铺人家都把门窗关的紧紧的,屋子里连说话声都没有,此时如果有谁略微咳嗽了一声,将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顾时瑛跟着来到了半建成的病人营,营里分成了两块,一块用来安置已经确诊的病人,一块给疑似染病的人住,宫里来的御医都在营地旁边的屋子里手忙脚乱地翻着各种医书。
营地里坐着不少目光涣散的百姓,夏天的阳光映射下来,只有棚子下的阴影处能稍微凉爽些,可是四周的热风还是无孔不入地扑面而来。
顾时瑛抿唇看着一张张布满愁容的脸,心里格外沉重。
“老臣见过小将军。”林御医朝着顾时瑛行了个礼。
顾时瑛闻声回过头,见是林御医,一直凝重的表情稍稍松懈了一些。
“林御医。”
“先让臣给您把脉,再让臣看看你的后背有没有起红点。”
“好。”顾时瑛轻声道。
林御医带着顾时瑛来到了一间简陋的临时搭建的屋子里,仔细地抚上了顾时瑛的脉搏。
骁勇善战的顾将军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没了他,数十年过后谁能接过顾将军的担子继续完成收复河山开疆扩土的任务呢。
朝中武将凋零,外戚争夺军权,军职多是德不配位之人担任,现在是还有一个皇帝撑着才不至于闹出大乱子,那以后呢?
林御医不敢多想,也不能多说,只能尽好自己的本分,救死扶伤。
林御医感受着蓬勃有力的脉象松了口气,他又让顾时瑛脱下上衣,仔细检查了没有红点才放下心来。
“只要三日内没有咳嗽、长出红点就没事。我就知道,小将军是吉人自有天相。”
顾时瑛还□□着上身,他闻言只是笑笑,目光有些复杂。
他拿起身旁的衣服穿上。
房外又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又有一批人被带了进来。
“林御医,治疗疫病的药方什么时候能研制出来?”
“这药方大体是有方向的,只是其中几味关键的药还需要试,怕是需要些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