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失去
哪怕是哭，他的眼泪都收的很快。
如果不是她的肩膀还洇有温热湿意，她会以为方才的那个陆还凛是错觉。
姜绾跪坐在床上，抬头看着对面已经下床站着的人，在黯淡的光线下，他如同一道月下孤影一般，冷倦，淡漠，难以捉摸。
她看不清他的眼角是否还红着，也不知他是为何突然下床站着，更不知要如何才能安慰他。
她心脏里溢满不安全感，只能开口讨好，“夫君……”
“姜绾，不要离开我。”陆还凛蓦然打断她。
他褪去了那一瞬间的脆弱，居高临下盯着她，眼眸之中暗涌烈火，偏执到让人心惊，“无论是生是死，你若离开，碧落黄泉，哪个时空，我都不会放过你。”
姜绾怔愣，心头蓦然泛起丝丝带着悲凉的恐惧感。
木床上的女子乌发轻飞，握着油纸袋的手打着颤，她垂下手来，螓首微低，声音细微哽咽，“陆还凛，你为何会是这样一个人？”
在姜绾心里，陆还凛的人生分明应该如同开挂爽文一样金光闪闪，应该是剧本中真正的人生赢家。
可如今，他真是如此吗？
“我是怎样的人？”陆还凛接话很快，神色却带着一种残酷的漠然。
姜绾眼角泛泪，答不出话。
不曾想，原来他病的比她想象中还要重。
“他们都走了，曾经说过要看着我得道的人，没有一个留下来。”他轻笑，用手擦去嘴角止不住渗出的血，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到凄厉。
“可是姜绾，我心魔难消，已经再不可能得道。”
执念如魔，日夜折磨着他，他只是想留住每一个人，为什么不行？
一定是因为他还不够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一定要做最强的那个人，付出一切代价都可以。否则，我身边所有的人都会被无妄的命运杀死。”他弯下腰，用手指轻轻擦去她嘴角的糖饼碎屑，抬眼道：“包括你。”
姜绾看着他病态的眼神，突然发现，哪怕她与他在这里朝夕相对了半载，她对他的了解依然知之甚少。
但姜绾了解剧本。
莫含之的死，她并没有意外。
先前她忧心忡忡了一整天，现在看来，她的猜想已经被证实，今日，应该就是原剧本中的天涂宗之战。
这一战，以紫气宗为首的十多个仙门联合攻打天涂山，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明明已经叛出天涂宗的陆还凛，竟突然以摧枯拉朽之势打进了凌霄殿，天涂宗上下齐心协力，血战一日，终于将来犯之人全部打下了山。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魔族祖先夜伽罗彻底从伽罗黑海的封印中复生，打入了天涂山，将它复活的人，是前唐门大弟子祁杓。
祁杓趁着莫含之众人都回了天涂山，带着魔域数千精兵来到老阴之渊，夺取坤艮门用以复活夜伽罗，没了坤艮门，整个坤阴之地生态系统紊乱，几乎枯萎于顷刻之间。
重新拥有了自己思维和智慧的夜伽罗再也不是玄凤思的傀儡，它只身攻入元气大伤的天涂宗，用来自上古的力量将天涂山灵脉硬生生扯出了一半，被众人拼死拦下，夜伽罗进入狂暴，情急之间，陆还凛用斩微和斩虚暂时吞噬灵脉，灵脉化剑，将夜伽罗彻底钉死于天涂山上，化作一架巨大的枯骨。
玄凤思见夺取天涂山灵脉失败，趁乱逃出了天涂山。
天涂宗一日内历经两场死战，死伤无数，前宗主莫含之战死，现宗主季颂青重伤，只有白清漪和陆还凛两人身无大碍。
而祁杓本人，则在玄凤思的指令下，带着魔域大军，将除天涂宗以外的几个仙门的灵脉一举拿下，这些仙门因派出大批人马攻来天涂宗，正值本宗门防御薄弱，因此让祁杓得了机会。
这是经过编剧修改后的剧本结局中，玄凤思能够一统玄州的重要原因。
姜绾从剧本的回忆中拉扯出思绪，听见自己紧绷的声音控制不住般响起，“陆还凛，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你会得道的，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知道你会，所以，不要去做极端的事，求你……”
可惜，她的请求只换来陆还凛冷淡的垂视。
两人一站一跪坐，相对而视，一时无言。
静默半响，他突然一改冷淡态度，温和道：“糯糯，吃饱了就早些休息吧，明日开始，你会很累。”
说完，他后退两步，转身向木门走去。
姜绾直起膝盖，来不及思考他说的很累是什么意思，急切的问：“你去哪？”
“回天涂山，我师尊还未下葬。”
看着他打开门，她再度叫住他，“陆还凛，你回这来就是为了给我送糖饼？”
“是。”
姜绾迅速下床，走到门口拦住他，两只手撑在门框两边，又蓦然伸手将他往屋里推，“那，那唐晚的魂魄呢？”
陆还凛被她推的后退一步，面上却波澜不惊，回道：“唐晚已经被我葬去了唐门后山遗址。祁杓也一样。”
姜绾蓦然拔高声音：“你杀了祁杓？！”
原剧本里，祁杓根本没有死！
陆还凛再也装不出温和，冷厉的捏住她的肩膀，低头盯住她的眼眸，“三十二年前，祁杓为了复活唐晚，做了玄凤思的走狗，今日，他复活夜伽罗，让天涂宗死伤无数，将坤阴之地毁于一旦，姜绾，你告诉我，他不该死吗？”
姜绾愣住，嗫嚅着嘴唇道：“祁杓，要复活唐晚……？”
“唐晚的魂魄亲口将此事告知于我，她同样告知我的，还有你和她的交易。姜绾，我不管系统究竟是何物，但，你以为你替我死一次，我就会原谅你？”
陆还凛眼眸猩红，下颌紧绷，眼底爬满残忍的冷酷，“除非你这辈子都在我身边来作偿还，否则你休想。”
姜绾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湿意，她忍不住用手捂着眼睛，却听他又道：“祁杓也不过是先死一步，至于玄凤思，哪怕他已经拿尽了天下灵脉，我都必定会杀了他。”
“不行，陆还凛，你不能杀玄凤思！”听到他说要杀玄凤思，姜绾猛然环住他的腰，抬头祈求：“不要杀他，若是他死了，我就……”
“你就如何？”
她急到不知所措，如果玄凤思死了，男女主BE，她就彻底回不去了！
陆还凛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冷冷掰开她的手臂，嘴唇抿成一道冷漠的弧线，借着月光欣赏她慌乱的眼眸。
半响，他垂目道：“你对玄凤思和许栖元究竟是何意，已经不再重要。这两个人，一定要死，只是不是现在。”
他话音刚落，姜绾眼前一花，已经被一只手箍着放进了门内，他和她换了个位置，随后面无表情的将门“砰”的关上。
姜绾的法力在他面前失效，只能疯狂的用手去拍门。
她双掌发麻，声音急促，“陆还凛，别走。”
只一句话而已，她就已经开始无端喘气，心脏跳的如同沸水蒸腾，“你，你听我说……”
“陆还凛，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小时候我总是想要得到关心和疼爱，长大后，我却换了想法，我想，如果我不知道这世上有父亲和母亲这样的角色就好了，因为不知道，我就不会去想要，不想要了，也就不会因为得不到而伤心。”
门外的人缄默不语，姜绾只听得到他浅淡的呼吸，她咬牙，继续发言。
“后来，我看到很多生死离别的故事，哪怕它们仅仅只是写在纸上，但通过亲自演绎，还是让我懂得了很多。我才发现，人生其实不是只有想要和得到，更多要面对的，是得到和失去。”
“就像……就像我曾经得到过很多人的爱，从此我就会害怕失去这些人的爱，活在胆战心惊的恐慌里，有时也会钻进牛角尖，陷入想要留住他们的偏执之中。”
思月，程绫，无数个她们无条件的爱，让她获得幸福，又让她陷入恐慌。
姜绾深知她曾经因为爱之一字有多么患得患失，她渴望爱，却又因为得到了爱而害怕失去。
人的心脏明明只有一拳之大，却永远都无法真正的满足，躯体有限，可欲望却永无边际。
姜绾抿了抿唇，轻声试探着道：“你们，你们求道之人常言阴阳抱负，那依我看，得到和失去，抓住和放手，又何尝不是阴阳相对的两面？”
“陆还凛，无论对你想要的任何人和事，你都抓得太紧太紧了，你要学会放手……”
“只要，只要你放手了，以你的修为，必定能踏破虚空，你相信我……”
姜绾还没说完，门外那道清隽的声音就打断了她，“你说的很对，但要我放手，绝无可能。”
一百多年前，他留不住他的师兄长，今日，他留不住他的师尊，也许他日，他也会留不住她。
如果得道飞升，就是将那些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都当做尘烟一般忘却，那他这一生都做不到。
“姜绾，三十二年前你的死，不是你真正的结局。”陆还凛隔着门，声音沁入冬日的夜风，只余寂寥的冰冷。
“一百多年前，你我还未相识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不周山剑冢的壁画上，看到过你真正的结局，凡是天垂象，必定会发生于世。”
“魂印重塑了，但它化作一座立满尖刺的坟，你从天上落下，被它刺穿，全身都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你被追杀你的人斩下头颅，拿去获取高额奖赏，从此身死魂消，上天入地都再没有姜绾这个人。”
陆还凛声音冷然，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打的她心跳如雷。
那种突然被人断了生死的惊诧，和害怕面临死亡的心情，让姜绾近乎腿软。
她紧紧靠在门板上，强迫自己不断深呼吸，才能强撑着不软倒下来。
这真的会是她的结局？
原剧本中，陆还凛与得了各大仙门灵脉的玄凤思大战一场，可战到一半，陆还凛却突然被九天玄雷缠住，一场惊天动地的渡劫后，飞升成神。
玄凤思则逆转天命，用魂印复活白清漪，尊她为真正的魔后，从此两人神仙眷侣，HE了。
而恶毒女配姜绾，会惨死在魂印重塑后，得到她最终的报应。
现在，玄凤思已经得到了包括紫气宗在内的仙门灵脉，白清漪说，十日后凌英姝会回归不周山，届时便需要姜绾来重塑魂印。
系统演技指数还差15%才到满格，程绫那边新系统的最终完善目前也毫无进展。
她真的，逃不过这一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