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魂印
“陆还凛，下雪了！”
姜绾兴冲冲的转过头来，眼睛弯成一对月牙，指着天空道：“你快来看，镜花村下雪，和天涂山完全不一样诶！”
陆还凛关上屋门出来，学着姜绾用手去托飘下来的细雪，轻轻勾唇道：“昆琅山地处南海之境，很少下雪，想要看到，全看运气。”
姜绾皱皱鼻子，撇嘴道：“你胡说，明明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时候也……”
她抿抿唇，面上绯红如霞，不说话了。
拜某人所赐，那天的雪明明就很大。
陆还凛墨黑的双眸映着飞扬的细雪，侧过头去看她，神色平静。
半响，他微微垂下睫毛，淡声道：“抱歉，但是，我不后悔。”
姜绾红着脸跳脚，浑身上下都是小动作，没一会，又装作无事一般转过头去环视这座小院。
白色的雪花融进池塘里，化作花架和藤蔓上的层层湿露，这样的温柔细雪，落在地上没多久便洇入了泥地，就好像没有来过这世间一般隐去踪影。
这座小院，好像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越来越美好，越来越有一种……家的感觉。
“姜老板，南海之境都下雪了，那看来我们这回去不周山，运气一定会不错啊。”早练归来的简哲突然出现在院门口，抬头望一眼天空，一脸笑嘻嘻。
陆还凛见简哲回来，二话不说拉着姜绾走到他身边，雪花蓦然一阵飞扬，再去看，哪还有什么人，唯有紧闭的院门昭示着——这里的主人出门远行了。
……
“啊啊啊陆还凛你怎么闪行都不说一声？我还没好好看完雪呢！”
姜绾被迫落到荒芜的不周山山顶的时候，周身甚至还带着几丝纷飞的细雪，她用手捞捞，埋怨道：“你看，雪花都被你给带来了！”
“等你看完雪，说不准上元节都已经过了。”陆还凛扶稳姜绾，便放开手，抬步往剑冢大陵走去。
简哲跟在他身后不断念叨：“师叔，你什么时候能教我闪行啊？我早就想学了，用符阵多麻烦，像你这样一声不响就闪行多霸气……”
“见铮，你来了。”剑冢墓门大开，站在门前的一名白衣坤道却蓦然打断了简哲的说话。
“凌师姑。”陆还凛作了一揖，那坤道淡淡点头，随即转过身去进墓，姜绾有些紧张，紧紧的跟着陆还凛走了进去。
姜绾好奇的看着这个被陆还凛称作师姑的年长女子，却发现那女子一边走着，一边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但只一瞬，这位师姑就又转了回去。
难道这又是过去那个“她”的老朋友？
姜绾余光瞥见剑林，不再多想那些有的没的，趁着暂时没人注意，迅速拉着简哲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阿哲，看到那边的剑林了没，一会你就过去找，这边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管，直到你找到为止。”
简哲拉出自己的袖子，左右偷偷看看，低声回：“知道了，我这么聪明，哪用得着你教。”
随着深入剑冢，姜绾终于看到了棺木和太极阴阳图，先前来的那次，给她的印象尤其深刻。
此时，十二副棺木面前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从雕花来看，是天涂宗一贯的风格。
桌子正中央放着一只香炉，和一把深棕色的线香，陆还凛先前说过，今日不但是他师姑回归不周山的日子，更是诸位天涂宗长老的祭日，因此要先拜故人，再融魂印。
季颂青穿着白色道袍站在桌边，正在用笔慢慢画出繁复的祭祀符咒，听见脚步声，他放下笔抬头，朝着陆还凛轻轻颌首，“师弟，来的正是时候，午时已到，正是阴气最重之时，适合……焚香祭故人。”
凌英姝轻甩手中拂尘，淡声道：“知行合一二人不知为何还没到，我再去门口等等。”
说罢，她转身向剑冢门口走去，与姜绾堪堪擦肩而过。
姜绾回头看她的背影，心中那种怪异感更盛，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见凌英姝暂时离开，季颂青又低声道：“师母已经离开天涂山了，说是要继续游历山川，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
陆还凛从桌上抽出三根线香递给姜绾，抬头轻笑：“她不在，我还能站在这，否则我这个叛出天涂宗的人，今日应当是没有祭奠长老的资格。”
季颂青虽未明说，但陆还凛很清楚游溪兰没有来不周山的真正原因——今日田知行也会来剑冢。
莫含之死了，游溪兰与田知行之间永远都有了隔阂，当初游田二人情投意合，和莫含之的结合是错误，但这错误历经几百年，随着时间的洗礼和打磨，反倒已经成了正确。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不见。
陆还凛敛目，手中也拿了三根香，转头道：“糯糯，一会我上香的时候，你站在我旁边就好。”
“啊……旁，旁边吗？要不还是跟在你后面吧……”姜绾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心虚，眼睛却忍不住往最后一具棺木那瞟。
先前，她在这具棺木里看到过一把生锈的剑，但后来，它又不见了。
它现在会在那里吗？
陆还凛一双黑眸盯着那副阴阳图，半响，又倏然将目光落在最后几副棺木上，声音陡然有些冰冷，“不行。”
姜绾只能轻声道好。
季颂青将几块黑色的岩片一一排列在桌面上，抬头提醒姜绾：“等上完香，就可以在阴阳图下融合魂印，不要再有别的什么动作。”
他语气冷淡，目视前方，并不正眼看她。
姜绾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让她别再有什么阴谋诡计。
看来她这个大恶人形象，确实立的相当的稳……
而作为这里唯一的异类，她连衣裳都是在一片白衣中格格不入的淡粉色。
直到午时都快过了，田知行和丁合一还是没有出现，白清漪到了，众人只好先行祭奠。
陆还凛要上香了。
姜绾悄悄往剑林看去，简哲已经消失在了剑林深处。
她稍稍放下心来，跟着陆还凛一起举起了手中的香。
陆还凛稍稍弯下腰来，姜绾有样学样，然而正要抬身时，她却听见耳边响起几下轻轻的“咔啦”声。
她侧头抬眼，发现陆还凛站直了身子，保持着敬香的姿势……
面无表情的掐断了手中的香？！
轰——
陆还凛骤然抬手将长桌掀翻在地，姜绾手中的香猛地抖落，手中却被陆还凛塞进了几块黑色岩片。
“融合魂印，快。”
“师弟！”白清漪转头看他，神色充满不解。
姜绾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季颂青大声道：“师弟，你做什么？”
陆还凛聚起一道剑气劈开眼前倒地的桌子，用法力推开中间的两具棺木，白清漪目光落入棺木，瞳孔遽然一缩，“田长老，丁长老……”
陆还凛转身，走到凌英姝面前，冷冷的盯着她：“是你杀了他们。”
凌英姝突然笑起来：“见铮，太聪明的人，结局一般不会很好，但很遗憾，你恰好……格外聪明。”
姜绾身子发抖，已经顾不得任何变化，早在陆还凛对她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融合魂印，手中的光芒越来越盛，余光却看见陆还凛和凌英姝已经悍然打了起来。
季颂青和白清漪也加入战局，但却是帮着凌英姝打陆还凛。
“师弟，收手！田知行和丁合一本就犯过大错，凌师姑要杀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她是天道的走狗。”
听见陆还凛的话，白清漪蓦然愣住，停下手中的攻打。
一阵剧烈的光芒从姜绾手中迸发，引得一旁的剑林疯狂作响，白清漪刚停下，被陆还凛一道剑气打伤手臂，鲜血甚至飞溅到了姜绾的令苍剑上，姜绾大声吼道：“你们别打了，魂印重塑了！”
陆还凛闻言，迅速从战局里脱身，抬手结起一个复杂的印，在他放下手的瞬间，姜绾“啊！”的一声骤然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一块完整的魂印哐啷掉落在地——与其说它是魂印，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副罗盘。
陆还凛捡起魂印，遽然向空中伸出一只手，声音冰冷而掷地有声，“斩微，斩虚——来！”
—
“陆还凛，你把我送去哪？”
姜绾蓦然睁眼，低头，眼前是一块碎裂在地的木制招牌，它被鲜红的血液浸染，甚至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
她捡起这块招牌，用手擦去面上的一层血液，睁大眼睛去看——
是小东鱼铺。
碎裂的不只是一块招牌，整个镜花镇，那些熟悉的街景，都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天空暗红如血，连天上落下的细雪，都变成了刺目的鲜红。
姜绾瞳孔骤缩，心脏霎时收紧，连血液都充斥着颤抖。
“不，不……怎么会这样？！”
她目眦欲裂，转身冲进小东鱼铺，看见憨厚朴实的刘东倒在血泊里，连同旁边的鱼一起身首分离，店铺中的伙计也无一幸免。
“小东！为什么……为什么？！”姜绾嘴唇翕动，抬手拉下脸上的面纱，摸到一手的泪，她撕心裂肺，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心脏如同濒死一般窒息抖动。
“镜花镇没了……”
“陆还凛，我们的……我们的镜花镇没了……”
“我们说好上元节要吃元宵，看烟火的……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她做梦一样跌跌撞撞的跑着，嘴里不断说着什么，直到一行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跪坐在地，抬头撞上玄凤思狭长阴郁的双眸，他身后是数不清的魔域大军和仙门正道。
“姜绾，今天这事，可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你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得了瘟疫。”玄凤思笑的阴鸷，居高临下看着她。
紫气宗宗主杜焱站出来道：“玄凤思，我们已经按照你说的屠灭了镜花镇，你现在速速归还我宗灵脉！”
“宗主稍安勿躁，待我解决了眼前的事，自会归还你宗灵脉。”
姜绾指甲掐进掌心，颤颤巍巍站起来，“是你们毁了镜花镇……”
“姜绾，南海之境爆发瘟疫，镜花镇是下一个即将全军覆没的镇子，如果不杀光他们，他们只要一出镇，去哪里都会散播病瘟！”杜雪蓉站在杜焱身边，拔剑对着姜绾，语气焦急。
“你们，你们杀死了我的镜花镇，你们全都去死——！”
“渡……渡劫期魔修！”
“这怎么可能？！啊——”
漫天血红飞雪，姜绾不知杀了多少人，魔族的，正道的，看见一个杀一个。
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家，从此灰飞烟灭，再也没了。
一把刀将她甩出去的令苍剑打了回来，令苍剑正中她的手臂，上头沾染的血液融入了她的伤口，她恍若未觉，将它拔出来继续去杀，却骤然感到头中剧痛。
姜绾在层层围攻之中停住，听见女子挣扎的声音。
她忍着脑中剧痛抬头，玄凤思手里正死死掐着一个女子的脖颈不放，那女子头脸憋的通红，身子不断挣扎。
“思月——玄凤思，你放开她！”
姜绾痛不欲生，但她要救思月！
玄凤思冷笑：“姜绾，乖乖跟我到昆琅山上去，我就放过你这位朋友，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