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
姜绾两肩紧绷,用手撑着剧烈疼痛的头,费力的抬眼道:“玄凤思,你放了思月,我马上同你一同上山。”
“等等。”玄凤思面带讥讽,蓦然将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思月扔在地上,招手对着旁边的魔族将士说了什么,一群魔族人纷纷点头,很快就动身起来,用魔火一路沿街点燃镜花镇废墟,向来宁静悠然的小镇,此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火光渐渐湮灭一切,种种过往从此消失殆尽。
“人传人的瘟疫,这街道屋子也未必不污浊,一起烧了,更清净。”
姜绾哭干了眼泪,连疯都已经发不出来,红着眼睛猛然抓住晕倒在地的思月背在背上,白光一闪,用阵法将自己传送到了镜花村的院子前。
几乎是出现在地面的一瞬间,她就背着思月软倒在地。
她抬头,满眼血丝,绝望锥心刺骨,张嘴却只剩暗哑气声。
今日清晨还漂漂亮亮的小院,早已化作火光余烬中的残垣尘埃,连一声再见都来不及说。
她不顾余火的灼热滚烫,将思月放在地上,忍着头痛跌跌撞撞爬进了院子,在废墟之中四处翻找,终于在记忆里熟悉的,已然化作焦炭的桌子下,翻出一支已经融得看都看不清的的簪子,她双手灼的焦黑,不管不顾的将它簪到发间,终于在那一刻头疼到极限,在一片焦墟之中软软伏了下来,彻底失去了意识。
*
迷蒙,混沌。
姜绾睁大眼睛,看到眼前是荒芜一片的不周山山顶,她控制不住自己,踉踉跄跄的走进了黑色高耸的剑冢之中。
“陆还凛,你在做什么?”
剑林清脆撞响,彼时头发还漆黑的青年剑修站在摇晃的群剑中间,对她的提问仿若未闻。
斩微剑漂浮于空中,正对他的心口。
陆还凛结印,剑动,心口猛然割开一道伤。他一手虚虚握在伤口前,强忍着痛苦将心脏碎片往外扯动,终于在一声低喘后,手里握了满手的猩红。
姜绾惊的后退一步,跌坐在地。
他低着头,姜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窥到他苍白如纸的锁骨和脖颈,如瀑冷汗将他的发丝都浸湿在颈间,墨色的衣袍湿了一整个背。
他虚脱一般跪下,用法力将手中的血肉狠狠拍入地下的不周山地脉,整个剑冢地面突然闪出一片脉络,又迅速隐了下去。
“福生无量天尊,三清在上,请原谅弟子采撷九地神石以制成锁魂扣,今日,我便以剑心碎片将缺口填补,来赎我的罪。”
“他日,七杀剑魂若冲破列阵,弟子必定全力镇之,绝不会……绝不会让玄州受苦受难。”
“我只是……太想让她活下去。”
锁魂扣……?
姜绾愣着,又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杏眼里逐渐含起一点泪光,只那一点泪,连落下都不敢,因为不知道资格在哪。
原来,她代替原主的那些日子,当真不过是偷来的泡影,她曾为此惶惶不可终日,又被他用温柔逐渐麻痹,甚至开始纵容自己。
可假的,终究成不了真。
他这么爱原主,若是有一天发现她真的不是那个人,回想起自己对一个李代桃僵的冒牌货如此低头,一定会觉得,关于镜花村的记忆,没了会更好吧。
锁魂扣,就是唐晚分明说看到交易系统加载停止了,可那个“姜绾”却还是复活到了唐晚身上的原因。
真正复活她的,根本就不是系统,而是陆还凛做出的锁魂扣。
因为身上的伤口沾染到令苍剑上的剑心之血,她终于得以窥见从前的一丝真相。
可纵使如此,她还是看不清,他到底为何会如此深爱一个做尽坏事的魔族女子?
他为她如此,真的值得吗……
……
“好热,好疼……救命……”
姜绾渐渐从溺水般的感觉中醒来,身边的灼热依然没有褪去,反而愈演愈烈。
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呆滞的环视一周,半响,苍白的勾唇笑,“唉,什么爱情,镜花水月,皆是空妄……”
四周都是火红的岩浆,热浪翻滚涌动,层层叠叠扑面而来,她几乎无法呼吸,只感到四肢百骸都在疼痛。
姜绾低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全身都是难忍的热意,唯有腕间的镯子传来冰凉触感。
锁魂扣。
当初,他说这是普通镯子。
他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她做骗子。
手臂上被令苍剑划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姜绾想,若不是先前陆还凛那一剑,白清漪的血也不会飞溅到令苍剑身上,如不是魔族那一刀,令苍剑也不会划伤她的手臂。
白清漪的魂魄和血液,都沾染了不周山地脉中的剑心之血,锁魂扣中也有剑心之血,因而她可以独立于系统之外进入姜绾的神识。
如今白清漪的血液沾到了她的伤口,剑心之血和她的血相融,她剧烈头痛,因此看见了三十三年前的旧事。
也终于看清,原来他真的很爱过去那个姜绾。
看清的有些晚了,但也不是不可破。
姜绾抬起头,肿着一双眼睛,嘴唇里发出嘶哑的叫喊:“思月,你在哪?”
回去吧,带着思月和程绫他们回去,至于简哲,他想不想回去,看他自己的心意。
离开玄州,忘了陆还凛,一切就都会好的,就当这是一场梦。
没有得到思月的应答,她咬咬嘴唇,干脆闭上眼睛打开神识。
【程绫,你们那边进行的如何了?】
【滋滋滋——】
【姜姐,你那边信号怎么这么差?简哲说他已经通过不周山地脉沾染到了剑心之血,可以进入你的神识了,只是你先前说的任务难度太大,他还在和其他几个小伙伴一起奋战,现在没空和你说话。】
姜绾一直惦记着原剧本中的结局,陆还凛既然有那样的能力,那就让她来做局,让他帮一帮玄州,干脆一帮到底吧,也算是她离开玄州之前,唯一能帮这个地方做的事。
镜花镇已经没了,玄州不能再重蹈覆辙。
【好,程绫,告诉简哲他们,这件事一定要成功……拜托了。】
“糯糯!”
程绫还未来得及答话,姜绾听见熟悉的声音,惊诧抬头,“徐溪?你怎么找来的?”
许栖元风尘仆仆,满身都是黑灰,似乎是有些难言之隐,不愿多说,只是冲到她面前,用法力试着解开她的束缚,着急的道:“别管我怎么来的了,我们得赶紧走,玄凤思将无主多时的妖域纳入自己麾下,一统妖魔两道,和仙门正道为了争夺灵脉和七杀剑魂战的血流成河。各大山海地脉都有不稳迹象,玄州如今已是风云变色,四处天崩地裂,再不走我们都会没命!”
姜绾愕然,“怎么会这样,这是离不周山融魂印那天过了多久了?”
“早就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魂印现在在谁手里?不会是凌英姝吧?”
陆还凛突然将她传送到镜花镇,应当就是为了让她远离魂印,以免她真的面临剑冢天垂象里显示的惨烈结局,可是……
可是原剧本的结局中,就没有七杀剑魂这一说啊,玄凤思能一统天下,只是因为他掌握了玄州大多数灵脉,既然如此,与七杀剑魂有着深刻关系的魂印,如今又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许栖元迟疑一下,还是如实答道:“魂印还在陆还凛和白清漪手里,但是凌前辈……已经被陆还凛手刃了。”
陆还凛杀了他的师姑……?
在不周山时,她其实根本没看懂为何陆还凛会突然和凌英姝打起来。
难道他,黑化了?
姜绾仍记着那个破系统的演技指数任务,在简哲还没彻底成功之前,她只能装作厌弃的模样,对着许栖元蹙眉道:“这个陆还凛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连自己的师姑都杀,妖魔两道在和正道大战,那他在做什么?不会是躲着不出来了吧?”
许栖元终于解开了她的束缚,姜绾浑身一软,贴着柱子滑倒下来,被他牢牢扶住,听见他说:“陆还凛和白清漪始终待在不周山上未曾下来,目前玄凤思和正道之战一直在不周山外围打着,总要先解决了一方,再上山去打七杀剑魂的镇守者。”
姜绾起身站稳,许栖元牵起她的手,她却下意识的将手一缩。
许栖元蓦然转头看向她,她慌忙解释:“我,我手被烫伤了,很疼,不要握。”
演技指数又在涨,现在已经是90%了。
轰——
就在此时,岩浆一阵摇晃迸裂,周围骤然剧烈震动起来。
姜绾瞪大眼睛,这才想起来问:“徐溪,我们这是在哪儿?”
许栖元在猛烈的震动中勉强稳住自己,回答:“这里是……昆琅山地脉。”
他话刚说完,两人头顶的上古黑岩猛然被齐齐掀开,呼啸的狂风将姜绾耳朵都快灌聋,她几乎无法睁开眼睛,只能眯着眼抬头——世界似乎已经陷入永夜,天空是一片阴沉朦胧的黑,可狂风却似乎有了颜色,是天空中到处席卷的可怖灰白。
这难道就是,世界末日?
又一阵飓风袭来,姜绾和许栖元瞬间被卷入风中,“许栖元,到上面了就用法力脱离出来!”
许栖元大声应好,两人在到达地面时准备用法力脱开这道飓风,却没想到这飓风在将他们送上来后,竟蓦然消失不见了。
姜绾站定在地,发现此处应该是昆琅山山顶,不知怎的心中微动,遽然转身一看——陆还凛一身白色道袍在狂风中飞舞,墨发黑眸,双手环于胸前,怀中抱着长长的斩虚剑。
他身形凌厉,眸色极为冷淡,如同一柄稳稳扎在地面中的利剑,站在这风云变色的天地之中,反倒有种主宰者般的淡然。
“夫人从来不听我的话,如果你碍于一些原因需要对他示好,那大可不必。因为,其实离他远一些,会对你比较好。”
他的眼神冷冷扫过姜绾,猛一抬手将许栖元拉到自己身边,用斩虚剑架着他的脖颈,声音淬冷:“不想死的话,告诉我那人在哪。”
许栖元僵立着,闭口不答,斩虚剑霎时割的更深了些。
也许是狂风太过猛烈,惹的姜绾又是不知不觉一脸泪,姜绾顶着风艰难向前,喊的几乎破了音:“陆还凛,不要杀他,你已经杀了你的师姑,如今还想杀了你的师侄吗?”
“是又如何?”他答的很快,语气狂妄。他压抑灵魂,并不代表他不嚣张。
与生俱来是如此。
姜绾的声音迅速冷下来:“镜花镇已经没了,一切都没了,为什么还要杀人?多死一个人会对玄州有任何好处吗?”
“姜绾,今日我杀人,只是为了做最终赢家,只要我赢了,镜花镇没不没就是我说了算。若是我输了,记得替我收尸,就埋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午夜梦回的时候,记得多看看我,将我好好看清楚了。”
陆还凛说着,身上逐渐环绕起各色透明的游龙,那些游龙泛着冷光,逐渐游离四散开来,又被他周身的气场自动拉回,如此循环往复。
许栖元大惊:“这些是……玄州灵脉?你将玄凤思夺走的灵脉都归为己有了?”
姜绾被风吹迷了眼,几乎已经看不清陆还凛的表情,只是下意识的翕动嘴唇道:“陆还凛你是疯子……我说了你会得道的,你为什么不信?你抢了玄凤思手里的灵脉,那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喂喂喂,姜老板,姜老板?我是简哲,我们已经成功了!我们发现玄州的凡人和修士都各自有一个统一的代码,现在所有凡人和修士都的神识中都已经被装上了我们的新系统,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全都能上论坛!】
简哲兴奋的声音在神识里炸开,姜绾蓦然停住脚步。
斩虚剑将许栖元的脖颈割出淡淡血痕,陆还凛勾唇,“夫人如此夸我,看来是很喜欢我。怎么站在那不过来了?入了渡劫期,这点风,应当拦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