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中)
姜绾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抖,“陆还凛,你怎么了?”
她在他身边放下那张坏掉的凳子,一坐上去,凳子就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手腕间冰凉的锁魂扣偶然敲击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清凌脆响。
她凑上前去,都来不及去擦他脸上的血,只是用力扒着他的手臂,终于将他的手从背后抽了出来。
下一秒,她姜绾死死的看着这只手,眼泪倔强的不敢流下。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握剑的时候总是凌厉到动人。
可是此刻,这只手却已经被鲜血染成了一副血淋淋的画。
陆还凛握着一块碎裂的血肉,左胸克制不住的疼痛让他的额角青筋凸起,苍白的脸上血汗交织,紧抿的唇线却完全剖白了他已经到达极限的隐忍。
姜绾伸手捂着他的心口,眼神呆愣,梦呓一般质问道:“陆还凛,为什么?”
陆还凛想对她笑,但是无法,所以他只是急促的喘气,眼神里带着一种疼痛到麻木的温柔。
“糯糯,你在不周山说爱我,我听见了。既然如此,糯糯这辈子就只爱我一个人,好不好?”
他可以不在乎她上一世的事,只要她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
她曾经指责他无端极致的占有欲,他本不想承认,因为他觉得那明明是因为爱,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她说的很对,因为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极度想要将她占为私有,在这一点上,她早已看清了他。
姜绾耳中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眼里只有他不断流血的胸膛,在他身边伏着身子抬头哀喊,“陆还凛我问你为什么,你回答我啊?”
陆还凛眸如泼墨,嘴唇弯的青涩,说出来的话全是抱歉。
“糯糯,对不起,七杀剑魂反噬,我太疼了,有些受不住。若我不死,七杀剑魂仍会毁天灭地。”
他的剑心因为制作锁魂扣而不再完整,在吞噬七杀剑魂的初始就已经被七杀剑魂反噬,如今返还给他的只有蚀骨刻心的疼痛。
从不喊疼的人喊了疼,是真的疼到了极限。
姜绾的泪在眼眶中泛滥,眼前的繁花逐渐模糊,只剩下一片融成一团的粉紫色,耳间倏忽阵阵轰鸣,她心冷到底,却仍然不死心的开口,“陆还凛,你不是说你是死不了的?”
她按不住他心口的血,徒劳的在他心口拍上一只蛊,不够,就再拍。
要她怎么相信他会死?
他明明那么强,他明明说他死不了,他明明……
陆还凛一手死死握紧扶手,用力到细长的手指泛白,青筋凸起,可握着血肉的那只手却在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闭着眼急促呼吸,下颚线极度紧绷,疼痛到缄默。
良久,他睁开眼,费力的转头看她,清冽的声音让夏风都变得温柔。
“我自尽就可以死。”
下一瞬,他从血肉中挖出自己的元丹拍入她的身体,然后猛然捏碎了手中的心脏,连一句痛苦的呻/吟都没有,整个人瞬间卸力,沉沉跌靠在椅背上,甫一仰起头,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呼吸断了。
糯糯,那些轻飘飘的释怀都是我骗你的。
我死了,你就能一辈子只看到我一个人,再也无法注视别人。
这才是真的。
那一瞬间,姜绾呆滞,茫然,心间只有空空荡荡一片冰冷。
一片雪花点缀在他的嘴唇,然后是鼻尖,再是睫毛,喉结,造化钟神秀一般的侧脸苍白如纸,发丝随着他仰起的头垂落在椅背,雪花融在发白的发间,霎时隐匿无踪。
“哐当——”
锁魂扣的主人死了,锁魂扣自然会碎,姜绾低头,腕间那一抹冰凉碎裂坠落,只见神石匝地,昆山玉碎。
他向来干脆利落,连死都是如此。
这一刻,姜绾脑海中骤然涌入许多回忆,它们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最后又归于一片空茫。
“见铮,我知道你的名字是这样写了。”
“糯糯,你是否愿意?”
“夫君又受伤了,糯糯好心疼。”
“以后不会再受伤。”
“糯糯好想夫君……”
“你先前说过,今日是你的生辰。”
“姜绾,你欠我太多。若你敢死,我这辈子都不会罢休。”
“不爱我,当初为什么替我挡剑?”
……
哦,是那个唯一记得她生辰的陆还凛啊。
她怎么能忘了他呢……
挡剑,情蛊,夫妻,死亡,心动,他神识分裂,却走遍伽罗黑海,只为将她的每一寸收回身边。
三十三年倏忽过,回归此刻,雪花轻轻落在她的肩头,细细密密的冷意翻来覆去撞击她的心脏,让她头痛欲裂。
原来无论遇见他多少次,哪怕是从头来过,她都还是会爱上他。
姜绾麻木的看着他的侧脸,伸手抚去他眉梢上的一朵雪花,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场没有尽头的冰冷暴雨,下一秒,又在漫天夏雪中彻底溺毙。
姜绾只一眨眼,那椅子上已经没了人。
一把生锈的七杀剑静静伏在椅背上,一如总是沉静无言的他。
长剑周身缠绕着灰败的藤蔓,因为干燥和枯涸而变得坚硬,三两滴眼泪落下,扑开藤蔓上的灰尘,倒还显出几分绿意来。
原来不周山剑冢里的最后一具棺木,是他留给自己的。
这就是她的陆还凛。
镜花村悠然沉静,姜绾抱着那把生锈的长剑,在他亲手搭建的小院里麻木呆坐,从白日坐到黑夜,又从黑夜坐到白日,直到飞雪厚厚的覆盖了她的身子,让她彻底坠进无边冷寂。
也不知是哪一天的清晨,她还是抱着他坐着。
炊烟袅袅,惹人眷恋红尘。
良久,风中传来一声淡笑。
“陆还凛,除非你回来,否则,我这辈子都讨厌你。”
……
“咔啦啦——”
风吹衣动,烛火哔剥,凌霄殿里的季颂青和白清漪蓦然睁开双眼,季颂青腕间的檀木念珠断裂,檀木珠滚落了一地,二人转身一看,殿外已下起鹅毛大雪。
“师弟……”
凌霄殿里传来隐隐哭声,殿外路过的弟子轻声讨论,没一会,又没了声响,有人在门外道:“许师兄,我方才看见白师姑在哭,听说是……听说是陆师叔殁了。”
许栖元怔愣,原以为自己会因此而开心,却不知为何骤然红了眼睛。
一棵凛冬雪松的枯萎,造就出玄州三千年来唯一飞升成神的惊天魔修。
魔宫毒女姜绾,得陆还凛元丹,悟破虚空飞升而去,玄州飞雪百日,天下修士始知,天生魔骨的魔神姜绾诞生了。
*
传闻中魔神姜绾不爱笑。
她是一位非常奇怪的魔神,明明已经得了神位,却还是赖在玄州不肯走,性格吧,说魔也不太魔。
人们偶尔会在坤阴之地遇到她,她脾气很好,从不伤人,只是常常在坤艮门前徘徊,身边跟着一只慈眉善目的狰兽,遇到和她打招呼的人,她也会很热情的回应,只是脸上却不笑。
因此看上去总有些怪异。
这五百年来,玄州到处流传着魔神姜绾飞升之前残害剑道宗师陆还凛,夺取他元丹纳为己用的话本子,但听说再早之前,其实这二人也是有一些男女之事的传闻的。
可惜陆还凛都死了五百年了,哪还有嘴向世人申冤。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由于魔神姜绾对这样的流言颇有些异议,她决定在玄州论坛上洗白,哦不,解释一下这件事。
姜绾是玄州论坛的创始人,对整个玄州联络通讯事业贡献巨大,说话又亲切接地气,因此只要是她在论坛上发的公告,每个人都会细细去看。
当年,若不是魔神姜绾强迫陆还凛将玄州一分为二,把凡人那一面折叠去了玄州反面,玄州也不会有如此长久的安稳,凡人再也不用忧心妖乱魔乱,修士也再也不用忧心误伤凡人,达到了最理想的平衡状态。
在玄州,每五百年会用系统进行一次“谁来做天道”竞选,姜绾因分开玄州有功,又是玄州唯一拥有神位的人,便当选了玄州大陆第一届的民/选天道。
最近她刚刚因为民意太过热情而连任下一任天道,因此,关于她和已故剑修陆还凛那些越演愈烈的流言蜚语,也是时候该解释一下了。
【公告:诸位玄州的父老乡亲们,本座在此严正申明,本座没有为了飞升而残害陆还凛,他是自愿将元丹给本座的!望周知。】
【补充公告:若有人能献上当世死而复生之法,本座重重有赏。对了,普通的死而复生之法不行,死的那个人心脏碎裂,灵根尽毁,元丹尽失,要让他活过来,这复生之法还得有无中生有的功能,希望大家多帮忙关注,感恩感谢。】
唉,其实不想做天道,要管那么多事,烦上加烦。
姜绾有些郁闷的翻看着论坛,直到看见白清漪和季颂青给她的公告点了个赞,再晚些,许栖元也点赞了。
她撇撇嘴,徐溪也是够忙的,白天夜里不是在玄州杀妖就是在现代赚钱,怎么不算一款理想事业双丰收的人生赢家呢。
陆还凛当初对他手下留情,到底还是有些师门情分在,再者,徐溪也确实没有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坏事,他毕竟是被迫给天道“打工”的。
至于白清漪……
魂印作为七杀剑魂的一部分,又一次回到了她的手里,如今不周山地下已经没了七杀剑魂之患,她干脆用魂印做成一道阵法,将坏事做尽的玄凤思镇压在不周山下,日日在不周山上看管着他,如此也算是姜绾所说的“原剧本男女主HE”了。
她这么做,是为了给姜绾留下可以自由来去玄州和现代的通道。
只要她和玄凤思“HE”一天,这个通道就会存在一天。
如此,姜绾那些粉粉黑黑朋友们,自然也可以自由选择留在玄州还是回到现代,甚至也有人像徐溪那样干脆两边跑,比如简哲就是如此。
天涂宗回归天下第一宗之位,简哲编程系统有功,如今已经是天涂宗最年轻的长老了。
当年他想要斩妖除魔的愿望通通都实现了,如今更是已经进化出了在玄州能够桃李成蹊这样的愿景。
也是个快乐人。
姜绾又一次一无所获,灰溜溜从坤阴之地回到镜花村,打开柜子拿出一副笔墨,将它放在院子里的方桌上,开始认真的写写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