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
京城,太极殿。
自三皇子归来且带来疫病的消息后,霜台奏疏如雪片般飞来。
前几日,皇帝还号令百官书盛世之歌,欲率宗族亲族去祖庙祭祀,礼赞太平盛世。
可如今,这如雪片般的谏书狠狠像一个个巴掌,狠狠打了这位最高统治者的脸。
因此这几日,皇帝的脸阴沉得如暴风雨前的天幕,让人不寒而栗。
气氛低沉到冰点,可偏有不怕死的要浇一捧油。
“陛下,微臣有要事要奏。距上次大疫,已有十年有余。然无论是何症状,疫病波及范围之广都让人心惊。尤其此次患病者多为流民,一怕他们体弱遭不住,二是怕他们流窜各地传播疫病。”
“如今年关将近,通北又连年大荒大寒。恳请陛下广开粮仓,派专人设立疾馆,收治患病之人。”
发言之人为刚上任的翰林院修撰,目光炯炯,一身正气浩然。
一看就是个胸怀抱负的愣头青。
王德全低眉顺目,内心却在暗暗摇头。
幽州疫病的事传了几日,也没见陛下有所行动,反倒是惦记着将长公主殿下救出来。但凡心思活络些的,都知道陛下这是要给通北的人一点教训。
谁让他们民寇勾结打着幌子要造反呢.......自古以来,都是皇帝管着天下苍生。你们吃不着饭是自己倒霉投错了胎,居然还想要造反把皇帝拉下马。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惹皇帝老子怒了,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年轻人啊就是浮躁,没见其他人都不敢吱声吗.......
这新人就是头铁,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竟陆陆续续站出了许多人,都振振有词道:“防疫乃是事关人命的民生大事,还请陛下派人驰援通北驱蚊避疫,以安天下!”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站出来,李乾正的脸也愈发阴沉了下去。
他双眼阴鸷,眉宇压得极低,扫视着朝堂之上的官员。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都是三皇子的人。
三皇子素来有才名,又以推贤令闻名于寒士之间。纵使他多加打压,但朝堂之上仍免不了有亲近三皇子的臣子。
还未成天子便有了近臣,好啊,这是想造反啊。
李乾正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道:“通北之地连年缺税少税,如今又捅出个翻天的篓子。你们倒是说说,朕要给这些地方擦屁股到什么时候!”
幽州的知州大人还在景乐屁股后头跟着,屁滚尿流逃往京城。
倒是通州的知州站上前,毕恭毕敬道:“通北是偏寒之地,又肩负抵御外敌、出兵征战的使命,所居百姓生活艰难,故而一念之差走上歧路。然这次疫病爆发于长公主的封地,且不断向外蔓延,还望陛下施恩,开粮仓施医药救济天下百姓。”
“呵,你们也知道这发生在长公主的封地。本来当年碍于先帝之言,朕只能将幽州赐予她。如今幽州又接连有难,逼得景乐狼狈回京。”
在场众人知道,皇帝这是对群臣不满。
当年皇帝想要将苏南之地赐予景乐,是朝中老臣跳了出来,以头抢地,称其于礼不合。又有皇后的母族谢家人搬出先帝的口谕,才让陛下收回了成命。
“景乐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是尊贵的皇室血脉。在你们心里,景乐竟比不上那些勾结流寇意图造反的乱臣贼子吗!”
皇帝怒而拍案,群臣面面相觑。
纵然左相是坚定的保皇党,但他还是心中警铃大响:陛下这是要将百姓的性命彻底抛之不顾啊。
通北的流民纵然有错,但也都是被逼上梁山的苦命人。如今陛下存了心不管不顾,只怕会彻底失去民心。
尽管在座之人心有惴惴,但龙颜盛怒并没有逼退所有人。
跟随陛下多年的老臣站了出来,继续规劝道:“陛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生乃天下之本,万不可弃百姓不顾啊!”
“陛下,长公主殿下有暗卫相随护送,可幽州城的百姓却无依无靠如无根浮萍。”
“陛下,疫病事大关系万千,又值寒冬腊月,大灾大难耗的是一条一条的人命啊,还望陛下广纳良言,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
好啊,这就是他的臣子。一个个大逆不道以仁义之话攻挟他。
众人的言语化作缭乱的魔音让李乾正愈发头疼,他眼珠布了几根血丝,额前青筋一跳一跳,似乎看见这些人在背后是如何攻讦自己的。
还有那些该死的流民,是如何蹲起碗骂娘,斥他的在位无能和不仁不义。
耳畔的声音愈发尖利,眼前的画面也逐渐迷离,李乾正猛然摔盏:“你们这是要造反!”
“既然要跟朕对着干,那便好好进天牢思虑自己手中的筹码。”他火冒三丈,狠道:“来人,把御史大夫、左谏议大夫压入大牢!”
“还有你,以下犯上,口出狂言。”李乾正指着那个第一个发声的翰林院修撰,冷笑:“拖下去斩了!”
不是喜欢说吗,不是对朝堂不满对皇家不满吗?那就带着心中的愤青到阎王爷面前慢慢说。
李乾正的突然发难让朝中臣子方寸大乱。
“陛下!”
“陛下三思!”
“陛下手下留情啊!”
御史大夫是从先皇开始便誓死跟随的老臣,从来都不结党营私,站队任何一方。可就是这样的中立派,只因为百姓说话,便被皇帝打入天牢。
何其荒谬!
就连左相都没想到,皇帝会丝毫不顾及老臣的颜面,甚至对当年辅佐他的臣子也毫不顾惜。
实在令人心寒。
御史大夫白发苍苍,早已行将就木,如今坚持上朝不过是想为大乾再献一份力,如今却被皇帝发难治罪。
“臣之所言句句出自肺腑,若陛下已听不进去了,那老臣不如以死明志,只望陛下莫要迁怒无辜的百姓!”
御史大夫悲鸣一声,便往墙柱上冲。
而正要被人拖下去的翰林院修撰则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将他死死拉住。
朝堂乱成一锅粥,正当所有人惊惧之时。快马加鞭,信使闯入太极殿:
“不好了,陛下,突漠反了!”
在大乾上下蛀虫肆意,国库被土木行宫掏空,领兵之将被皇帝夺了兵权之后,突漠瞄准时机,打了整个大乾一个措手不及。
一夜之间,突漠的兵马连夺四城,收缴兵马千万。且突漠的王子阿轲罗直穿通北,赶在嘉浈关前擒住了长公主、驸马爷和幽州的官员们。
混乱的朝堂顿时鸦雀无声,仿佛时间都瞬间停滞了下来。
“怎,怎么可能......突漠怎么可能反了......” 一直沉默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抚五营统领难以置信道:“不可能,几年前突漠被打得如同丧家之犬,领土被割了一半,首领被挂在城门示众,元气大伤。如今怎么可能有实力攻入大乾?!”
“不可能,不可能.......”
所有人都喃喃自语,可又突然醒悟道:怎么不可能呢,如今他们可再没有一位少年将军了.......
几年前他们能以最少得兵力直捣黄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战无不胜、用兵如神的天才将领,可如今五年过去的,那名将领早已死于权利的诡谲斗争之中,而笼罩在突漠上空的阴霾也逐渐消散了。
有官员艰难道:“突漠的首领死了后,他们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摄政王挟持了几个王子,名义上是辅佐君王,实际上是自己手握大权,欲领兵上位。”
他说的这些众人再清楚不过。早年他们还对突漠多有防范,可直到突漠内政不断,明争暗斗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实力攻打大乾,他们这才安下心。
对于突漠内部政权的倾轧,他们乐见其成。
“然而从去年开始,被挟持的一位名为阿轲罗的王子逐渐挣脱了摄政王的桎梏,甚至争夺了大半兵权,反将摄政王打入了地牢。”
一个国家的崛起往往始于新王的诞生。可近年大乾安于享乐,君主不理朝政,更别提去关注突漠的内政。
若不是这名官员内心崇敬前云骑将军,他也不会刻意去打听突漠的情况。
李乾正的拳头重重砸在案上,他咬牙切齿道:“所以呢,偌大一个朝堂,竟无一人提防狼子野心的突漠。何正光,你的眼睛是干什么用的!”
何正光就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抚五营统领。
他直接跪下,惶恐道:“陛下饶命,是臣失职,未能看出突漠的豺狼之心。臣,臣这就.......”
他本想说愿率兵征战沙场,却突然想起陛下对兵权的独占和对他的忌惮。
虽然自己身为提督,可却手无兵权形同虚设。
算一算,他已经多久没上战场了呢?已经多久没有排兵演练了呢?
现在的大乾军队真的抵得住突漠养精蓄锐的精兵秣马吗?
帝王的猜疑之心和对自己能力的质疑让他的话全噎在了喉腔,只敢一个劲地求情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