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上一次反击突漠收复疆土之人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如今还有谁敢领兵出征做那个出头鸟呢。
尽管江家是以叛国罪斩了满门,可在场能混迹朝野的谁也不是傻子。
一时之间,竟无人敢站出来。
五皇子脚尖欲动,却被左相扯了衣角。
“当下最重要的是救下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怎能让皇室血脉落入敌手!”左相出言道,将重心转到了长公主身上。
一国皇室血脉落入敌手,乃大乾之耻。更何况这是集万千恩宠于一身的景乐长公主殿下。
“依臣之间,突漠人能攻进通北只是取了巧。近年来通北之地兵力羸弱,青壮年流失。又遭遇大灾大难,难以为继。就这样突漠人还要精心策划,打通北一个措手不及才能取胜。”
“若真对上大乾军队,恐怕小小突漠没有一战之力。”
比起那些怖惧惶然的神态,这番话像一个定心丸。皇帝面色稍有和缓:“如今正要入冬,突漠人不过是山穷水路只能攻入大乾掠夺物资。真要打起来,只怕他有命来无命回。”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救下景乐。堂堂长公主,岂能落于敌国手中?”
果然,相比起一团乱麻的通北,皇帝更在意的是皇家颜面。
李乾正状似无意地提起:“承曦已经回通北了......”
疫病的消息就是三皇子送进京的。
只是他撇下这个消息后便借口心忧流民稽查之事,怕此次回京耽误了要事。
不日便启程返回通北。
可三皇子不来,他背后那些臣子却闹得朝堂不得安息。
显然,皇帝也并不想让他这个儿子好过。
李乾正仅仅是开了个话头,左相便轻轻咳了咳。
五皇子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战事紧要,又有疫病加持。通北距离上京千里,来去时间漫长。不如让三哥领兵前往,平定战乱。”
说完,五皇子目光炯炯地看向父皇。
果然见父皇有所意动。
他在内心得意的笑了,可算让他抓到了让李承曦下台的时机。
李承曦最为狡猾,虽然背地里小动作不断,可从不主动出击,主动领命邀功。
圆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五皇子时常一边骂他怂一边拿他没辙。
要是以前,他断不会让李承曦有出风头的机会。可左相说过,父皇厌三皇子至极,让他不必担忧。
今时不同往日,领兵可不是个好差事。更别提皇帝向来忌惮三皇子,只要三皇子犯了一点错。
皇帝就会下旨将他彻底拿下。
想到李承曦再也不能碍他的眼了,李承彦便高兴至极。
在世人眼中,父皇膝下的这些皇子里,唯独他和李承曦身份最为一般。
可李承彦知道不是这样的,他的生母只是个小小宫女,而李承曦的生母却出身世家。
尽管父皇登上皇位后翻脸不认人,可当年对李承曦母亲的恩宠却是货真价实的。
所以是“曦”,取的是光辉灿烂、旭日东升的寓意。
无论父皇如今对他对江家有多厌恶,都不能抹杀对三皇子生母曾经的那份爱意。
甚至连定国公的那位贵妃,容貌都酷似三皇子的生母。
而这些也都是左相告诉他的。
因此纵然皇帝不喜三皇子,李承彦却还是对他十分忌惮。
皇帝不愿面对李承曦,厌恶李承曦身上江家的血缘和酷似江家人的性子。
觉得江家人就该和前尘往事一起散去,为何还要留下个根时刻提醒他的罪孽。
可他如此讨厌为何还不杀呢?!
五皇子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父皇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所以还是顾念着三皇子的生母。
凭什么他的生母被利用尽了就丢弃一旁不管不管,李承曦的生母犯下滔天大罪还能成为父皇心中的禁地。
这不公平。
三皇子与寒门子弟走得越近,李承正就越是忌惮。他怕三皇子身上流着的江家血脉,会成为他脖颈上的利刃。
于他开口道:“那便让承曦领平禄军出征,绞杀逆贼,平息疫乱。”
两桩都是大事,两桩都压在了年仅十六的三皇子身上。
“承曦虽性子沉稳,但年纪尚小。若不能完成任务,便派何正光领御林三羽和金武军奔往战场,杀灭突漠。”
左相志得意满,捋着胡须笑看三皇子党满脸愁苦。
平禄军是驻扎通北的军队,多由流放人员组成。一个个都是病残之身,如何攻得下豺狼虎豹似的突漠人。
皇帝这是打定主意要杀灭通北的叛乱分子,要彻底解决了这帮流民。
顺便解决了势力愈丰的三皇子。
想了想,李乾正又道:“此外,金武轻骑另取一道将景乐救下,务必将长公主平安带回。”
“是!”
*
前朝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后宫之中。
佛堂四面出廊,檀木作梁,玉璧为灯。殿顶浑然穹隆,明柱素洁。
一体态雍容的老妇人虔诚跪拜,手捻佛珠念念有词。她的面前是姿态各异的金装佛像。
有的披衣坦胸满面笑容,有的青面獠牙赤脚而行。
“母后,唤儿臣......”李乾正的话还没说一半,都被太后摆手止住了。
“佛像之前不可妄议。”她缓缓起身,将佛珠放于红案之上。
出了佛堂,李乾正才复道:“不知母后唤儿臣来是有何事?”
“何事?”
太后穿着素净却依旧看得出早年的美艳风采,只可惜容貌过于轻薄流于皮相,如今老了,更显得刻薄。
甚至连日日的焚香诵经都遮不住这点尖刻之意。
她微微皱眉:“你竟问哀家何事。景乐是你的妹妹,你怎能弃之不顾。”
李乾正淡淡道:“儿臣自然知道景乐被掳一事事关重要,只是通北距京路途遥远,派承曦去已是最快的办法。”
太后冷哼一声:“如何救,派区区一个平禄军吗?哀家知道,你是想借此次机会整治通北,削弱三皇子的势力。只是你也要顾惜景乐的安危,她毕竟.......”
“毕竟是儿臣的妹妹。”李乾正笑了,只是眼底泛着冷意:“儿臣和景乐从小一起长大,其中情谊自不用多说.......”
他说到“情谊”之时特地加重了口音,拖长了语气。
太后手指颤抖道:“你你你.......”
“不是么母后?母后不就希望儿臣与景乐相互依存,亲如一人,最好是相濡以沫,伉俪情深.......”
“你!造孽啊造孽,愿佛祖原谅哀家.......”
她想捻佛珠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只能长叹一口气。
“哀家知道,你恨我在你补汤中下了药,误扯了这段孽缘。可哀家本意是想让你接纳谢氏,诞下龙子。”
“哀家只是好心办坏了事。”
最初李乾正还未登上皇位时,身边只有谢氏和江氏二人。
后来江家逐渐站在了李乾正的对立面,太后便对江氏愈发看不上眼。
生怕李乾正因为江氏心慈手软。
直到江家倒了,江氏以死明志,太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那之后李乾正便一蹶不振,迟迟不肯宠信新人。就连结发夫妻谢氏,他也不肯碰。
可一国之母怎能无所出。太后便下了药,想让皇帝振作起来。
可没想到,最后跟皇帝厮混一晚的,不是谢氏,而是入宫的景乐。
他们是兄妹啊......
虽不是亲生,可太后死死守着这个秘密。
在所有人眼中景乐便是唯一的长公主。
可如今,她却上了龙榻,承了龙恩。
太后难得放下了身段,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可李乾正却没有任何感觉,他扯了扯唇角:“也许从这一刻开始,一切便是错的。”
太后愣了一下,随即睁圆了眼吼道:“怎么会是错的,你如今是后悔了吗?哀家的儿子,如今是九五之尊。哀家的女儿,是大乾最尊荣的长公主而哀家,生了你养了你,一步步把你捧到今天这个地位。如今你告诉哀家,这一切都错了?”
先皇死了,太子也死了。跟她斗了一辈子的那些老不死全都入土了,现在她的儿子跟她说这一切是错的,这怎么可能!
太后退了几步,道:“一定是前朝之事过于繁杂,把皇帝累坏了,如今都开始说胡话了。”
“景乐的事哀家也不提了,想必皇帝自有分寸。”她摆了摆手:“哀家累了,皇帝也赶紧回宫早早歇息吧。”
李乾正嘲弄一笑:“是,母后。”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而太后仰头看了看天,净手之后又进了佛堂。
她垂头诵经,比任何一个僧人都要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