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刀剑秋光冷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虽未过春寒,比起严冬还是好了许多。凌无非寒疾发作次数,虽已减少,但未免关键时刻掉链子,还是会时常饮些酒水祛除寒气。进城以后,便寻了家酒肆落脚。
他原不爱饮酒,如今却不得不依靠此物。宋、苏二人一路看下来,才知这位一直自称不胜酒力的师兄,酒量着实了得。
“师兄啊,”苏采薇看着凌无非道,“以后再回江南,喝酒这种事,你可逃不过了。”
“怎么,师兄保护你这么久,你还想出卖我?”凌无非笑问。
“那可不行,回回比武斗酒,那个刘烜都靠嘴力获胜,被迫下场,也要拉上阿翊垫背,你不出手,谁制得住他?”苏采薇道。
“往后不会了。”宋翊看向苏采薇,道,“我帮你。”
“不用你帮。”苏采薇一吐舌头道,“上次输给你,只是因为我不擅使剑。对了!以后再有这种事,你替我喝酒!”
“好。”宋翊笑着摇头,眼中俱是宠溺。
“沈女侠,”凌无非望着沈星遥,朝苏采薇努努嘴,道,“她要害我,你不说点什么?”
沈星遥一手支着下颌,目光与他对视,似有狡黠之色:“我就想看看,你喝醉了是什么模样。”
凌无非闻言,只得摇头一笑,提起酒壶,往盏中斟满清酒,正待举杯,却忽地感到一丝异样。
“哪来的风啊?”苏采薇话音刚落,便觉周遭涌动起一股奇异的劲风,似刀刃一般。
四人齐齐退开,却听得一声轰响,定睛一看,方才围坐的那张竹桌,已然一分为二,分向两侧,轰然倒地,激起一地尘埃。
沈星遥不动声色拔刀,余光瞥见一双大锤从头顶袭来,当即举刀挡格。
双锤力之刚猛,如泰山压顶,直迫得她脚下地板向周遭裂开数道纹路,靴底也向下陷了半寸。
她嗅得一股浓重的汗臭气息,探头望了一眼,方瞥见那使双锤的,是个光着膀子的秃头大汉,满脸横肉,凶相毕露。
凌无非微微侧首,亦瞧见一披头散发,身穿白袍的男人立在不远处。
“一言不合便动手,几位该不会是圣灵教的人吧?”凌无非唇角微挑。
“风鬼,”使双锤的彪形大汉扭了扭脖子,道,“都说了,别丢个女人给我。”
“女人?”沈星遥冷笑,“女人杀你,也简单的很。”言罢,垫步起跃,使出催兰舟中一记“春灯如雪”。刀裹烈风,势如破竹,以翻山倒海之势,劈向那厮面门。
与此同时,一旁的风鬼亦飞身而起,斜掌推风。
“天玄教?”沈星遥侧目瞥见,眼色立变,当即高喊道,“凌无非,别小看了他!”
凌无非不敢怠慢,啸月已握于手中,扬剑荡开那风中无形的利刃。剑锋受力,发出震颤,鸣声不绝于耳,仿佛自地底而来,如鬼魅嘘声一般,令人战栗。
苏采薇握紧双钺,忽然打了个寒战。
“当心,”宋翊回手护她,却见眼前霍地扑来一阵火光,即刻提剑横扫,震荡开去。
一个半秃不秃的男人不知从何处而来,已然站在他的眼前。
“南诏地界,还真是什么都有。”沈星遥目光扫过三人,轻笑说道,“就没个好看点的吗?”
苏采薇向旁挪了两步,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忽觉身后异常,即刻反手在背,转动子午鸳鸯钺,旋身回转一看,却见方才被自己震开的,竟是一摊水珠。
眼前所立,是一名面泛黑气,吊眼斜眉,相貌阴森可怖的男子。
“来时似乎听谁说过,圣灵教中有四煞。”凌无非依稀想起先前打听圣灵教之事,无意间听到的话来,“风鬼、雨魔、雷刹、火魅,就是你们四位?”
“还不算浅薄。”风鬼嗤笑道,“几位爽约而逃,悖婚约不顾。圣君二度以礼相待,实觉忍无可忍,这才派我等来擒拿。”
“做地头蛇就是好,”凌无非略一点头,嗤笑揶揄,“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风鬼眼色一动,连出数掌,一道道风刃,于无形之中化刃。凌无非抬剑挽花,以耳力听辨异动,震开风刃,却近不得此人之身。
惊风剑行轻灵之势,所仗便是轻功身法,风魔化气为刀,等同于无形之中给凌无非施加了定身法,令他手中之剑,威力大减。
“凌无非,这个人交给你。我来对付他。”沈星遥提鞘作刀,双手同时出势,在身前划出一道十字,错开步法,退出雷刹攻势,旋即纵步翻身,跃至凌无非跟前,提刀直指风鬼。
“当心。”凌无非微微蹙眉,纵步落至雷刹跟前,挑眉笑道,“雷刹,我家夫人看不上你。她那把刀,可是中原第一,你还不配同她交手。”言罢,剪步凌空,扬剑刺出。
风鬼以风为刀,雨魔凝气成水,火魅氤风炼火,而这雷刹,则是以双锤为引,招引天雷。
一记天雷随捶落地,直接将凌无非眼前地板砸出个窟窿。
圣灵教拿人,百姓不敢多管闲事,一堂中酒客伙计见几人打起来,都跑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个空荡荡的大堂。
苏采薇的武功本也不弱,只是接连几遭所遇硬茬太多,又尽是克她之人,这才处处吃亏。如今对上雨魔,倒是合她心意,手中四尖九刃十三锋的子午鸳鸯钺,将那雨滴似的水珠防得死死的,还能抽出空当攻敌弱处,善使暗器之人,通常硬功本事,都比暗器功夫弱些,被她近身一攻,倒真露了几分怯来。
反观沈星遥与宋翊二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风鬼招式,于无形之中千变万化,处处杀机,也处处难防。沈星遥本就在此一道上吃过亏,也就更为小心谨慎,招式十只有九为防,只有一式为攻着。何况能御风者,内息深不可测,纵她天资非凡,亦不敢贸然行事。
至于宋翊那头,便更是棘手。百种兵刃,十只有九为铁铸造,铁器遇火,热气导流,对行动颇有影响。宋翊内息不如沈星遥深厚,无法御火为兵,只觉一通缠斗下来,握剑的手心愈发滚烫,虎口几乎快要震裂。
凌无非见沈星遥处处受制,心下焦灼。他轻功上乘,对付雷刹这种一身蛮力的傻大个并不算十分困难,然求稳中制胜,却得多花些功夫。
却在此时,风鬼骤然扑起,周身裹挟着风刃,扑向沈星遥。沈星遥却不退缩,接连数刀荡开风刃,挺刀作剑,直刺向他咽喉,右臂衣袖当场便被风刃撕裂,从肩头至肘弯,多出一道深约半寸的口子。
刀尖距离风鬼喉间只差毫厘,却被另一刀风刃生生打偏,从他颈侧贴滑而过。沈星遥也被这气刃震退,踉跄数步,适才站稳,躬身呕出一口鲜血。
凌无非大惊,即刻咬牙跃起,空中翻身,长剑从下至上,右臂出势无悔,直穿双锤间隙天雷,使出一记“危楼”,随着一阵轰雷声响,火舌随之舔上他右臂,顷刻之间,半截衣袖受雷火烧灼,顷刻化为灰烬,小臂皮肉亦泛起一片赤红的血泡。
而他也凭着这一记“危楼”,一剑刺入雷刹咽喉,剑尖穿透天灵盖,向后突出,血水混合着浑浊的脑浆,裹着啸月锋刃,缓缓淌下,将雷刹的光头裹成个破了洞的鸡蛋,又狰狞、又血腥。
凌无非一声不吭,反手拔剑,回身直奔风鬼而去。
“阿翊!”苏采薇双手交错,斜切过雨魔面门,迫他撤回半招,随即回身抛出右手钺。单钺凌空,打着旋晃过宋翊身侧,击开一枚险些触及他面门的火花。
宋翊愕然回眸,却见她信心十足一笑,将左手钺换至右手,径直捶入雨魔心口,旋即纵步而来,弯腰接下离地只余半寸的单钺,摆开架势,本火魅而去。
另一头,凌无非剑招陡转,收了惊风剑意,转为七星图剑法上的招式。
七星图谱,七门兵刃,每一门都只有七式,取北斗七星为名,优劣互补,唯有尽数习得,方能通达。
他家传武学便是剑法,因而其他六门,都学得极浅,连招式都未看全,是以自从在玄灵寺内使出惊风剑后,便再未用过这套剑法。
如今对阵风鬼,惊风剑不占优势,便即转了剑意,换为此中招式,只为出其不意。
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
七星之中,有主有辅,七招剑诀,亦是如此。
鸣风堂下数代以来,一向无人悟透七星图,一因杂乱,二因无精通当中任何一门绝学之人。
如精术数之人,未必文章风流。先贤诗仙李太白才冠天下,剑术虽好,却难登绝顶。
而凌无非家学为剑,日复一日,精研此道。此前于鸣风堂内闭关,日夜对此剑谱,竟以意通,当真了悟许多。
他挽剑在手,斜斜挑出,使出一记“玉衡”,剑出半尺,又反转直下,带出半招“天玑”,一辅一主,两式融为一式,颇为奏效,竟携斩风之势,近得风鬼周遭一尺之内。
宋翊瞥见此招,眉心微微一动。
他亦是鸣风堂下弟子,所习剑术,千般变化,皆离不开这七星图。
凌无非这一记剑势变化,他看得明明白白,忽地悟了些许,手底剑势一转,一记向下之力,竟令火花向两侧分开。
苏采薇瞪大双眼,“咦”了一声。
沈星遥亦攒跃起身,对着风鬼当头使出一记“断”字诀。
风鬼、火魅二人,同时色变,一声清啸之下,数十金甲卫自前酒肆后两道门同时涌入,直扑向四人。
“不要恋战,先走!”凌无非高声喊道。
他与沈星遥二人,对阵风鬼,离前门较近,而宋、苏二人所在,则靠着后门。一前一后,趁着金甲卫尚未集结列阵,几乎同时突出重围,破窗而出。
酒肆前后,所靠街道不同,两侧均有金甲卫镇守,是以四人脱困之后,无暇聚拢,而是分道杀出血路,各抢了匹马,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