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无计留春住
叶惊寒微微一愣,唇角隐有喜色溢出,却又立刻收敛,回转身去。
“哟,这连称呼都换了?”桑洵坏笑回头,正望见沈星遥提着玉尘,奔至叶惊寒跟前。
“我同你们去。”沈星遥直视叶惊寒双目,道。
“可当初不是你亲口说,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我这瘟星吗?”叶惊寒收敛笑意,正色问道。
“你就当做是我不想亏欠。而且,我现在也需要方无名这个证人。”沈星遥展颜。
“那就一起走吧。”桑洵朝一旁下属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再让出一匹马来。
沈星遥瞧见此景,微微蹙眉,问道:“要骑马?”
“你不会?”桑洵睁大眼道。
“不怎么会,没自己骑过。”沈星遥道。
此时叶惊寒已翻身上马,听到这话,略一迟疑,方调转马头,对她伸出右手。
沈星遥犹豫片刻,方回握住他的手,由他拉上马背。叶惊寒一手扶着她胳膊,直到确认她坐稳后,适才松开,在她耳边温声说道:“路上小心,若觉得它跑得太快了,便告诉我。”
“好。”沈星遥略一颔首。
几人取道南行,一路奔仙霞岭而去。
落月坞总部原不在此处,只是大半驻地都已被叶惊寒与桑洵带人攻陷,这才不得已退回仙霞岭深处养伤。
此间最高峰名为九龙山,山势巍峨,雄奇壮阔。
几人到了山脚,忽见一人远远奔来,到了近前一看,竟是玕琪。
他瞧见与叶惊寒同乘一骑的沈星遥,先是一愣,随即眉头一皱,对叶惊寒道:“千算万算没能算到,方无名发现了你娘还活着。如今已将她抓来,要威胁你就范。”
“这方无名还真是有趣,”桑洵跳下马,道,“口口声声做着一切都是为了女人,结果到头来,自己还不是抓了个女人作为要挟?”
说着,他又转向叶惊寒道:“你看吧,拖延了这么久,事又办不成了。我看当初鱼夫人就算嫁了这厮,也不见得能死得多好看。方无名同那姓薛的,本就是一丘之貉。”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叶惊寒翻身下马,本欲回身搀扶沈星遥,却见她已自己跳了下来,不由一愣。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沈星遥笑道,“我只是不会骑马,又不是不懂武功,别把我当成小孩子。”说着,便示意玕琪在前边指路。
“不是,这……”玕琪疑惑不已,冲叶惊寒道,“你怎么把她也拐了来?那凌无非不会……”
“我同他已没什么关系,就别再提了。”沈星遥坦然道,“带路吧。”
玕琪将信将疑点头,这才转过身,往深山中行去。
九龙山中,峰高路险。繁枝茂叶层层叠叠,越往深处,越难觅人迹。云寂天高,风声飕飕,空中连只飞鸟也无,周遭一片沉寂,安静得可怕。
几人来到深谷之中,穿过山洞,停在一堵高墙前。叶惊寒伸出右臂,护在沈星遥跟前,另一只手缓缓推开石壁暗格内的机关。
只听得吱呀一声,石门缓缓向两侧开启。从门缝开启的地方,渐渐显露出一尊巨大石雕的半身形貌来。
等到大门完全打来,那雕像的模样才全部展露,那是一尊巨大的天齐仁圣大帝像,由一块三五人高的黑色整石雕成。这黑石不似凡物,沉如玄铁,全无光泽,雕工精湛,尽显肃穆庄严。
“落月坞驻地,为何会有这个?”沈星遥不解道。
“天齐仁圣大帝,掌人间凶吉祸福,更是地府各司连同酆都大帝在内,也要敬畏的神。”叶惊寒道,“落月坞门人,行生杀之事,与鬼差无异。若在这供尊酆都大帝,又显阴气过重,便不如供这泰山神。”
此间穹顶足有十丈余高,仿佛把半个山体都掏空了,顶端稀松地悬挂着两排灯火,把雕像后方那条宽阔平坦的路照亮,这条路空荡幽长,两侧地面分部着大大小小不均匀的圆洞,时不时有火光喷出。熊熊火光照亮两侧墙壁上雕刻的罗刹画像,分外瘆人。
“回来了。”道路尽头,传来一个声音,低沉沙哑,还有回音。
叶惊寒没有回话。
周围陷入可怕的死寂。
过了片刻,长路尽头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两队衣装统一的人手,个个腰配砍刀,踏着整齐的步伐围了上来。
叶惊寒拔刀横扫开路,三名随从都跟在他的身后。沈星遥与玕琪几乎同时拔刀,分行两侧,时刻提防这些人攻上。
唯有桑洵优哉游哉摇着扇子走在队尾,笑得分外得意。
那两队训练有素的人手,挨个上前出招,却丝毫近不了叶惊寒身周。有两个不怕死的小个子,见沈星遥是个女子,以为从她这突破最为容易,一时冒进,一记刀招都没使全便已被她各废了一条胳膊,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哎呀,你们动手前都不问问人家姓什么叫什么?”桑洵故意做出夸张的姿态,掩口说道,“连她都敢招惹?”
两队人听到桑洵的话,各自交换一番眼神,却未有何变化。桑洵曾是门中勾魂使者,这些人里大多也都是见过他的,知道他嘴上没门,是以说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仍旧蜂拥而至,攻向几人。
叶惊寒挽刀成花,意蕴孤绝,如行云流水。沈星遥余光瞥见,知他精进非凡,也不再有所顾虑,当即挺刀斜斩,使出一记“断”势。
刀意一出,势如惊鸿,看得一干人等云里雾里,实在捉摸不透叶惊寒这是请了哪一路神仙前来,三两下便乱了方寸。
几人一路直捣黄龙,来到长路尽头的石门前。通道两侧横七竖八倒满尸身,与墙面上的罗刹画像相对,仿佛融化在两侧火光里,显得分外诡异。
“叶惊寒,你不要她的命了吗?”石门之内传出方无名的声音。
剩余敌人再度聚集,在石门前站开一排。
“方无名,你名不正言不顺的,拿着个假的血月牙,在这招摇过市,也不知羞。”桑洵高声喊话,“我看今日也别打了。你直接说吧,要怎么样才肯放人?”
“桑洵,我曾那般信你,”方无名道,“你却与这小子联手,断我左膀右臂。”
“胡说八道,勾魂使何止我一人?上回他们两个,不也丢下你跑了吗?”桑洵说道,“我要真有那么不要脸就好了。你的左膀右臂,还是挺结实的。”
随着一阵低沉的摩擦声,眼前石门正中开了一道小门,欧阳烈与易君池二人先后走出,立在了几人跟前。
桑洵下意识后退一步。
沈星遥嗅到两人身上的血腥味,又见欧阳烈左腕衣袖下露出纱布一角,顿时了然。
这不是两拨人第一次交手,想来之前早就有过恶战,令他们负了伤。
那么叶惊寒与桑洵呢?双方旗鼓相当。这般看来,他二人身上多半也有伤才对。
易君池乜了一眼桑洵一眼,神情甚是轻蔑。
“王八蛋,你再看我一眼试试?”桑洵眉毛倒竖,当场翻脸,手中折扇一合一抖,立时弹出一截短刃来。
叶惊寒横刀当胸,神色泰然如常。
欧阳烈眼色阴鸷,瞟到沈星遥,目光落在她鞋面,忽然发出“嗤”的一声:“我便说了,上回就是有人在身后跟踪,可他们偏偏不信。”
“您耳朵真好。”沈星遥皮笑肉不笑。
欧阳烈不言,忽地纵跃而起,屈指为爪,朝她头顶抓去。
沈星遥本待出手,却见叶惊寒已先一步抢至她跟前,环首刀由右侧方向外划开一道半弧,迎上欧阳烈攻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心护她。
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人待她好。
沈星遥只觉得自己被当了成个不长手脚的废物,不得施展,一时憋得慌,觉出周遭劲风靠近,即刻回手出刀。刀意远胜海阔,直接便将那几人掀出数尺之外。
桑洵亦飞身而起,纵跃欺向易君池,与他斗在一处。
沈星遥手起刀落,不到十个回合,便已砍倒了一半敌人,再转过身去,望向另一侧,见玕琪战得有些费劲,便上去帮他,顷刻之间,玉尘刀身便已沾满鲜血。
“你说得没错,”沈星遥看着自己的“战果”,冲桑洵喊道,“我的确适合做你们这样的人。”
“今日胜后,落月坞会重新整顿,从此不会再干那些营生。”叶惊寒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那我也还是要去杀了薛良玉。”沈星遥眸光一紧,斜刀抹过最后一人脖梗,看他头身分家,心下忽地一悸,向后退开半步。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将人命当作一回事?恍恍惚惚,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下山前与徐菀的那场比试。
浮生如梦,果真如梦。
五载年光,仿佛大梦一场,她竟像重新活了一次似的,都不认识当年的自己了。
沈星遥浑浑噩噩扭头,见易君池左手暗自探向腰间,不知摸出一件什么东西,朝着叶惊寒腰间空门弹出,便即飞身而上,一刀重重劈落。
那枚暗器,直接便在她刀下崩碎,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不会是我那回给你的吧?”桑洵眸光一动,“那时还嘲讽我下作,现在却拿它出来偷袭,你那说一套做一套的工夫,还真是一日更胜一日啊!”言罢,折扇一展,扇骨顶端窸窸窣窣陆续打开许多小孔,弹出无数刀片,片片都朝着易君池而去。
易君池挥袖扫落一半,足尖挑起一具尸身,倒提起来拦在眼前,将剩下的暗器悉数挡去,又重新扔回地上。
沈星遥觉出叶惊寒握刀的手微微一滞,便即加入战局,一刀逼退欧阳烈如鹰爪般的手,随即抓住叶惊寒右臂肘弯,果然摸到衣袖之下有一圈鼓起的纱布。
叶惊寒扭头望她,眼神似有错愕。
“都受伤了还要死撑。”沈星遥翻转刀身,横肘将他向旁一撞,不由分说道,“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