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幽冥塔内主仆情深
子时,随着第一声冥钟响起,皇太后、幼帝、摄政王、文武百官、嫔妃等皇眷已聚在幽冥塔对面的祭楼,齐跪叩拜。
宫凝霜敲钟后并未下楼,而是坐于钟楼顶端最亮光处,她一身白衣青发氤氲在亮光中菀若天女下凡。
彼时,幽京城老百姓也在子时祭拜先帝,见到这一幕纷纷叫喊:“天女佑我大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老百姓们能见到幽冥塔亮灯,天女坐钟楼的机会实属难得,叫声此起彼伏,整座幽京城不再安宁。
夜修厥跪拜后抬头,眼眸死死锁在幽冥塔至高处,百姓眼中的天女是他们心中祥瑞,殊不知她与毒后狼狈为奸。前世,她守陵时死于毒后之手也是罪有应得,这一世他要让她的下场比前世更惨。
——
子时已过多时,祭拜之人早已散去,皇宫内恢复宁静。
幽冥塔钟楼之上,宫凝霜毫无睡意,独自仰头望月。今夜月亮并不圆,但月光柔和,足矣照亮她孤寂之心。
些许是第一次站在幽京城最高之处赏月,宫凝霜从未觉得月亮离自己这般近,她伸出纤纤玉手欲要抓住月亮,奈何抓住的不过是夜空之气。
无可奈何叹了声气,叹自己虽为幽国天女,却沦为毒后手中棋子,孤身于幽冥塔内只待死亡。
“天女,夜凉如水,披件斗蓬御御寒。”阿果出现在她身后时,手里多了一件白色貂毛斗蓬。
宫凝霜转身,但见身姿健硕的阿果,与他相识不到一日,他却是幽冥塔中唯一暧光。
“高处不胜寒,幽冥塔的钟楼确实寒冷,快帮我披上吧。”她还是不愿离去。
阿果小心翼翼将斗蓬披在她肩上,动作极致温柔。
月光下,阿果脸上的面具透着朦胧之光,那双黝黑的眼睛愈加深隧。宫凝霜很是好奇面具材质,玉指忍不住移到面具上轻轻抚摸。
冰凉透骨,应是上好的金属材质。
“凝霜实属好奇这面具之下是何面孔?”温和之音透过月光增添了迷离之色。
阿果道:“身为冥士,命都不是自己的更别说这张面孔。”
“阿果当真愿意保护一个女人牺牲自己性命?”宫凝霜轻问。
“阿果保护的可是大幽国天女,有何不愿?”
“如若凝霜不是什么天女,阿果也愿?”
“阿果愿——”只道出三字,阿果便沉默,他明白天女只是和自己说了个笑话。
宫凝霜的手从面具上移落,一个将死的女人有个如此忠胆护卫以命相伴,她也会含笑九泉。
“你先下楼,我再赏会儿月。”
阿果听命退去,转身离开时,手掌覆在面具上,这里不再冰冷,依稀带着温热。此刻从内心感知到来自姑娘家的温暖,不苟言笑的他,薄唇微微上扬,笑意直达眼底。
宫凝霜的眸光又回到夜空,思绪繁杂。
那日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只是周身环境陌生,不知身处何所,是何人。努力回想前世种种,只记得惨烈厮杀声中渗杂着马儿奄奄一息吼叫声。她挤破脑汁想要记起自己是何人,无奈头痛欲裂,如何也想不起来,唯有吼声伴耳。
后来她才知自已重生后变成了北宁候嫡幼女,自小娇养于深闺,只有在幽国危难之时才能走出闺房,成为幽国第三任天女。背负着天女之责,在天子驾崩之时进入幽冥塔敲响冥钟四十九日,后入皇陵守陵直至终老。
细数前两任天女皆是直接进入幽冥塔后入皇陵守陵到死,她以为自己也是这么个下无场。未曾想,两日前接到皇后诣旨入皇宫唤醒昏迷不醒的皇帝。
正疑惑连名医都对昏迷数月的皇帝束手无策,自己不过十六岁女儿家,当真有这能耐?只待入了皇宫才知一切都是皇后柳如燕的阴谋。
谋害皇帝在先,再借天女之名昭告天下立皇后所生皇子为帝,为服众又宣玄幽王摄政,待国事安定后再除掉玄幽王,自己独揽大权。
天女知晓真相自然要神不知鬼不觉死于皇陵之中。
只叹她花季般少女成为皇权争斗的棋子,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落得此般下场实属不甘。夜修厥他此时恐怕还沉浸在当摄政王的欣喜之中,殊不知有朝一日会死在毒后手中。
为了保命,为了记起前世自己是何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去,唯一的机会就是四十九日后前往皇陵途中。
跑断然是跑不掉的,唯有借助于阿果通风报信于夜修厥,只是阿果身份未明,是敌是友尚不知,非但无一线生机,反而提前结束自己的性命。
皆为一死,还是赌上一把!
——
往后数日,宫凝霜每敲响一次冥钟便觉离死神更近一步,孤塔冷寂,幸好还有阿果相伴,哪怕此人身份不明。
她对阿果留了心眼,在不轻易间对他察言观色。
幽冥塔虽只有阿果一个守卫,但每日皆有太监送食递物于塔门,阿果对这些太监态度恭敬,说起话来也极有分寸。
她也时不时问他话,譬如朝庭对冥士的选拔、培养过程,他都对答如流。还有冥士戴着面具,又是统一着装当如何辩认。
他薄唇一扬轻松回应:“冥士面具看似一样,实则各有不同,在面具左上方刻着不同标记。阿果是个孤儿无名无姓,当了冥士被赐名为‘果’,因而面具左上方刻着‘果’字。”
宫凝霜听罢,再一次抚上他的面具,果真在左上方看到‘果’字。
她轻然一笑:“之前没有细看以为是花瓣,今日一看原来是个字。”
“三十五日了,阿果第一次见天女笑。”阿果惊叹眼前女子的笑容犹如冰山雪莲,清冷中带着妩媚。
宫凝霜笑容转瞬即逝,面色忧愁道:“还有十四日便能出塔晒阳光了,凝霜十分感激这些时日阿果相伴。”
她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语毕双手交叠于额前做叩拜礼。
“凝霜特此谢过阿果——”未言尽,腿刚屈一半便被阿果止住:“天女贵尊哪有给冥士拜礼?守护天女本就是阿果之责,天女此拜只会折煞阿果。”
宫凝霜双手依然交叠于额前:“在凝霜心中,阿果并非冥士,乃孤苦无依中相伴之友。”
“天女把阿果当朋友?”阿果惊问。
宫凝霜额首点头并快速屈腿道:“凝霜谢友拜友无可厚非!”
动作之快令阿果阻止未及,只得扶起:“天女重情重义,拿阿果当朋友,阿果誓死效随!”
之前曾言以死守护天女是出于责任,此番之言便是肺腑之言。
宫凝霜起身时再次凝望阿果,觉得时机成熟,可以将要事与之说明,再给他几日思虑最为稳妥。
“凝霜有一要事让阿果相助,不知阿果可否相助?”她试探一问。
“天女尽管开言,阿果定然相助。”
宫凝霜细思一番有所保留道:“刚进宫时凝霜不轻易冲撞了皇后,柳后善记仇,怕是容不下凝霜,待守陵时暗中谋害。凝霜芳龄十六,还未见过幽国大好山河不想就这么死在皇陵,也不想阿果为此丢了性命。因而想让阿果在前往皇陵途中给玄幽王捎个信,让玄幽王相救。”
说罢看向阿果,透过面具见那双眼眸亮如火,坚如石。
“阿果若有疑虑尽管问。”她又道。
阿果道:“天女绝世容颜,天下无二,柳后善妒容不下比她美的女子欲暗中谋害合情合理,阿果定会相助。”
宫凝霜不解:“阿果不想知道为何是捎信给玄幽王,玄幽王看过信后一定前来相救?”
“阿果只知天女性命堪忧,阿果豁出命都要保护。”
“那便好。”宫凝霜心中石落了一半。
“还有十四日出塔,这十几日阿果定好好筹谋一番。”阿果外表高大粗野,内心实则细腻,并不像普通护卫那般有勇无谋。
宫凝霜听此言内心安定,再次谢过阿果后上楼。
阿果未曾移步,眼睁睁望着天女飘然而去,眼眸闪烁心中似有难言之隐。
——
四十九次冥钟敲响,祭楼上传来礼仪官尖细嗓音:“先帝升天,天地悲怆!举国同泣!”
语毕,祭楼众人拜地而哭,按习俗大殓时在场者皆要放声大哭,哭得越大声越表忠心与悲痛。故尔,幽冥塔上空嚎哭声飘荡,整座皇宫沉浸在无限悲恸之中。
坐于钟楼的宫凝霜隐隐约约听到柳皇后嘶心裂肺的哭声,不禁暗嘲:你个毒后还有脸装模作样,待你将玄幽王赶尽杀绝后幽国定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最可怜不过幽国百姓!
她虽一介女流,却怀着忧国忧民之心,不忍心看到天下大乱,百姓居无定所。无奈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也顾不了这些,只希望玄幽王早知毒后真面目,不让幽国落毒后手中。
“大殓后,夜再黑都要将先帝梓宫送入皇陵,我这个天女也要跟去皇陵。”她悲悯道。
一旁的阿果显得镇定自若:“请天女安心,阿果已谋算好如何捎信于玄幽王,定不会让天女死于皇陵之中。”
宫凝霜侧目看他,面具摭脸虽看不清他神情,但从他自信语气中听出来并不是信口开河。之前还愁四十九日将至,他一言不发怕是无计可施,此时听到他此番言语心中石头全落。
思绪中,礼仪官道:“泣礼毕,起身最后瞻仰先帝遗容。”
众人入灵堂,按照皇眷身份,从柳如燕开始绕走梓宫一圈瞻仰先帝遗容。她牵着小儿之手,望着先帝遗容那是含着热泪悲情万分。
不知内情之人见了皆动容,以为皇后与先帝生前如何伉俪情深,殊不知皇后谋害亲夫之残暴手段。紧跟其后的夜修厥知内情却不动声色,倒是睁大眼睛看皇后如何装模作样。
大殓仪式结束,先帝梓宫连夜就要送往皇陵,祭楼随着梓宫被抬出,众皇眷与大臣移步幽冥塔一下冷清下来。
依礼俗,众人塔内送别天女。
一袭白衣,青丝长发、冷若冰霜的宫凝霜下了钟楼,来至幽冥塔一楼。先是接下当今皇太后与幼帝送别酒,长袖摭面中将酒一饮而下,而后接受其他皇眷与大臣的拜别。
众多送别的眸光中,她小心翼翼前行,余光瞥见神色严肃的夜修厥。一心想与他联手,多看了他几眼,那似曾相识之感再次袭上心头。
她是谁,他又是谁?为何什么都忆不起来?
头痛欲裂中她离开幽冥塔,上了马车,随着送葬队伍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幽冥塔人去楼空,塔门紧闭,却不知何时迎来下一任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