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波诡云谲(3)
冬至翌日,皇帝特别在清正殿召开一次盛大的朝会,除了被□□的吴王阁,要求其他皇子悉数参加。陈询在清正殿看到陈睿很是高兴。这是陈睿毁容后第一次来清正殿,当时他如惯常沉默不语,只悄悄嘱咐陈询准备朝会上事宜。
到十一月末,京城下起雪,不大不小的雪花飘飞了两日才渐止。因着雪前数日阴雨绵绵,道路潮湿,这雪下了两日无半寸积雪,只浸得地面松软,使原本泥汀的道路更难走了。原定于十二月初一日由陈鉴带兵出发前往姚州督察边镇,因陈鉴力辞,加上天气恶劣,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一日午后,霄环带着两个小宫女和两小内侍去内直局清点东宫年末所需的物件家什,到傍晚才回到宜阳宫。待小内侍小宫女搬着几箱东西往宜阳宫各处放置去了,霄环便朝着东宫里一条鱼池上的水阁走去,走了几步就见齐斐扬一身戎装、手握刀柄,在水阁的朱漆廊桥上来回踱步。
对于东宫忽然增加侍卫巡逻意欲为何,霄环从章青砚的口中得知一二,又见章青砚也在配合着太子行事,尤其不停往清王府派奚官前去问诊,深知此事将清王牵涉其中肯定关系重大,她不由格外小心。
平日里她与齐斐扬虽说来往不多,然而两人心里都清楚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关系,又都是心里明白却不喜乱讲的人,因此一直以来双方彼此默契而不多言。
此时霄环想起上次章青砚与她说的话,忽觉不自在,有心避开齐斐扬绕道而行,偏偏齐斐扬发现她,本来这种做做样子的站岗很乏味,又急于想知道一些事,于是主动迎上去,作揖:“霄环姑娘!”
霄环见避不过,只好停下步子,“齐大人万福!这寒冬腊月的,还要您带着将士们在这里站岗——大人真是辛苦了!”
齐斐扬一直很欣赏她这种外表平常实则满腹经纶的高等婢女,且对她早产生一种别样的情愫,从来也不敢在她面前僭越,此时早将手里的刀藏于背后,微笑道:“卑将护卫东宫是份内的事。近来外面不安分,殿下才让我等留守在此。就怕卑将这装束,让太子妃宫里的人看了害怕。”
霄环没料到他这样直白,却也说到自己心里去了,便道:“听齐大人的话奴婢也紧张。青天白日的,你们在这里站着,总觉得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齐斐扬听她说话小心翼翼,也知道陈询对太子妃的人总格外信任,想霄环定也清楚其中的缘由,于是低声道:“霄环姑娘,你我同是东宫的人,虽说往来不多,但是太子与太子妃是咱们的主上,我与你自然会处处为他们着想。你说的没错,眼下就如临大敌。”
霄环忽然听到齐斐扬这样说,不由吓了一跳。她到底沉稳,也深知齐斐扬在太子心中的分量。想到这里,便坦荡荡地道:“齐大人的意思婢子明白。既然都是忠心为主,时刻记住小处不渗漏,暗处不欺隐,这样末路才不怠荒。所以定要好好尽责才是。”
齐斐扬赞许地点点头,又说了些注意安全的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内直局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霄环明白他所指为何,语有不满:“内直局丞说,殿中省又对东宫日常用度上心,今日还对着账本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硬是指出几处不合宫规。”
韦氏被皇帝惩戒,韦荡心胸狭窄,心存怨恨敌视东宫也是意料之中。陈询当初与李秉成设计对付韦氏,抓住的要害是韦氏扫除东遏浑那余孽居功自傲僭越礼度,要借此先剪除韦氏,碰巧袁辅政让胡勉出来闹事,陈询又将计就计使皇帝下旨罢免了韦家诸人的官职。韦氏岂会服气,其党羽在禁军中曾不计其数,现在还有党羽潜伏也未可知。
齐斐扬皱眉道:“果然如太子所料,韦荡不救韦昭训,不代表他就对太子无芥蒂。眼瞅着皇子们各显神通欲再掀起储位之争,他又怎不会借此兴风作浪——可惜他们是井底之蛙,以为如今太子力弱势单,便随着袁氏胡闹,岂知咱们的太子不是庸才。”
霄环颔首:“齐大人所言极是。”
齐斐扬“咳”的一声:“你可知有一事更棘手。这些日子陛下又往清王府派去几位奚官,太子就说清王殿下病重与清王府不安全有关,对陛下说起宣化街遇刺一事,陛下非常震怒,认为宵禁时分在左右金吾卫管治的坊市内,出现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应当彻查这些人是怎样进到皇城内苑,要找出主使人。”
霄环讶异:“东宫这些日子制造紧张,就为了让陛下以为有人迫害太子,引起对清王殿下遇刺的关注,从而找出主使之人——难道这样做反而对太子不利?”
“所谓祸福相依。现在刑部着手彻查了,已抓住了一名刺客在审问。谁知他说自己不是刺客,本在越州督工雍水河的一名越州长史,只因无意发现太子妃的兄长与一名地方官吏有贿赂,便被章大人寻了借口撤掉了官职。他觉得冤枉逃到了京城要为自己伸冤,偏偏刚到京当晚,在柏青街遇到一名看似王公勋贵家侍从打扮的人,两人为一件事起了龃龉和争执,那侍从很是厉害,越州长史觉得被那侍从□□了,便买通守备皇城的一个巡吏查询此人的来历,又尾随其后才确定他是清王府的人,不想那日又遇到一群人对清王行刺,他被当作刺客被抓住关起来,几番折腾倒是让真刺客逃走了。现在陛下要求彻查,刑部便常常提审他。他原本是为了到京城伸冤,几经酷刑审讯,却把章大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抖了出来。”
“如此巧合!”霄环脸色大变。
齐斐扬郁色沉沉,却略有欣慰:“殿下现在不像以前遇事只着急无计可施,已会主动应对所有变故,也想出一个办法,可这又牵扯到太子妃,他怎能不当心?只嘱咐我说霄环姑娘稳重,先让你设法瞒住太子妃。”
霄环面无血色,点点头:“婢子明白。”吸了一口气,问:“这样说,齐大人还须再在东宫巡逻造势?”
“太子说,戏要演就演到底。”又看住霄环关切问,“霄环姑娘脸色不好,是不是近来辛苦所致?”
霄环脑子里闪过章青砚说她与眼前的这位东宫文学般配的话,听到他话里的关心,不由满面晕红。齐斐扬瞅着她面色讪讪,以为自己讲错了话,便与她辞别。
却说张晁五日后从越州回到京,直入东宫告诉陈询那名越州内史所言句句真实。陈询闻言颓然致极,倘使章青均继续受贿再多的警告也无用。他很想与章令潜见一次面陈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次日清晨早朝后,趁袁辅政几人不在皇城内,借商讨工部事宜,在“南衙”九寺五监机关办事处与章令潜单独见面。
“南衙”九寺五监机关办事处为本朝三省六部大臣办公所在,衙署建筑紧邻吉旦门的高墙大殿,尤其三省长官的办公地宽阔森严,松柏直耸入云,时值朔风烈烈,滴水成冰,吉旦门周围禁军迎寒林立,三三两两的宫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宫门内外传来。
“老臣对逆子所为深恶痛绝,恳请太子奏请陛下以国法处置!”章令潜气急败坏,急着向陈询下跪请罪。
他们见面的地点隐在一处松柏树丛下,重重枝叶遮阳避雨,笔直的树干齐刷刷一排排栽在平坦的院堂间,纵有人想藏匿其间也不能够。齐斐扬早清理了周围的侍卫人等,还让尤权仲守在大门外,确保陈询与章令潜会面不被人打扰。
陈询连忙挽住他,“事已至此,宰相自责于事无补,只有寻求解决办法才是。”
章令潜痛心疾首,而言语里却多有几分期许,“青均是第二次受贿被揭发,陛下宽容一次也就罢了,有第二次就对朝野无法交代。还有什么办法可行?”
陈询亦听出章令潜话里的暗示,本欲想说的话不由咽了回去,只宽慰道:“前次君父为民生社稷宽宥青均,如今潍水河完工在即,君父也会顾及大局。再说越州长史的话只是一人之言,可信与否还无定论。本宫不想此事再被扩大,已传告刑部尚书张长允,倘若君父再将此事交与刑部审理,能否从中周旋通融。”
听陈询安慰自己,章令潜无地自容,“老臣舔居宰相之位,却养出这个贪财逆子!殿下顾惜老臣,老臣以何颜容面对圣上!”
“宰相不必自责。”陈询面露微笑,左顾而言他:“青砚的弟弟青沣也有十三岁了,本宫想将他升为东宫近卫,宰相可有意见?”
章令潜面有难色:“太子,眼下我章氏有不耻事,太子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陈询何尝不知道此刻不合时宜。越州长史那事一出,他就带着齐斐扬与陈睿商议过一次。
陈睿格外冷静地说:“章青均贪财受贿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袁氏和吴王阁、薛王游等人一定会借此大肆渲染,倘若太子妃受到牵连,太子又怎会不无关系?与其躲避不如面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畏惧,越是此刻越要想出对自身有利的法子。”
陈询一言不发地看住陈睿。
“按制,东宫该拥有独立卫队,即东宫十卫率,太子应借此机会在卫率中再培植几个像齐斐扬、张晁这样的心腹。眼下东宫就可以借袁党这出戏请旨增加卫戍。”
齐斐扬道:“属下觉得清王殿下说得对,但属下有个疑惑,记得本朝之初南衙十六卫由宰相负责,文臣主兵事。后来殷恭妃和太子兆隆联合当时的宰相乱政,南衙十六卫的权属被殷氏分化和利用。‘吉旦门事变’后陛下龙登大宝,曾亲自掌控南衙十六卫,直到近些年才交由高尚书直接管控。而从‘未禧宫事件’后,本隶属北衙的太子直属亲兵东宫十卫率又被陛下控制。所以说东宫十卫率的虚名整个朝廷都知晓,陛下又十分在意东宫的动向,就算在里面安插、培植亲信也无用,顶多了几个得力的帮手,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陈睿笑道:“话是这样讲,可正因为担有虚名陛下才对太子放心,正因为力量单薄才要培植亲信,否则将来如何控制东宫十卫率。切不可小瞧了这个虚名,名义上这十卫率要定期与太子接触,那太子何不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做打算。十卫率人数众多,太子怎么说也是未来国君,那些人当中就没有想为自己做打算的?如果再从李氏子弟、章家儿郎里物色几个年纪不过十五的安插在里面,像太子妃的亲弟弟章青沣资质颖慧,学艺精湛,可以借此编入禁军,我想陛下也不会对乳臭未干的小儿有防备吧。”
陈询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现在禁军里虽说有左右金吾卫将军司马清焕,以及大哥帮助拉拢的左右金吾卫上将军霍璜,他们到底仅仅是一个卫率的将军,而左右监门卫骁骑将军高堂杰,因高尚书的缘故对我比较客气,还不能完全交心相与。如果能借此机会召入几位心腹在十卫率里,的确有益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