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漓水风啸(2)
“大王,户部左侍郎李棠栗也派人来劝大王尽快到灵州呢。”近几日李垣一再提到李棠栗,想必收了不少贿赂。
“李棠栗——是那个早年常在柏青街游荡被先皇看中的李棠栗?”
“正是。他幸好走得快,要不和袁辅政一起被赐死。”陈鉴皱眉,“当初先皇到离宫,李棠栗却在途中逃跑!”
“不管李棠栗品行如何,他还是朝廷大员,只要他能为大王做事。他本是灵州人氏,在那里势力庞大,又喜好与江湖人结交。他派人转告属下,如今薛王也在灵州,时常穿梭在江湖人中,也不止一次来信要与大王一起对抗朝廷呐。”李垣急不可耐,“大王说要让华州叛军尽快攻打离宫,也是想尽快离开越州。越州也不是长久能守得住,大王还是早点离开吧!”李垣继续淳淳劝告。
司马清庭提出的割据南疆计划深入他的心。要攻打贡州做什么呢?那里一到岁末就天寒地冻,要不黄、胡二人举兵南下做什么,还不是觉得贡州虽有些物产可享受,但与南方的富饶比差远了。
“司马清庭的建议不错,但有一点本王不赞成。灵州富庶,可灵州没有王者气,也是历代的伤心地。本王思来想去,只能暂将灵州当作入海长驱攻取贡州的据点。叛乱的起源在贡州,如果本王拿下贡州,你觉得上阳那位会如何看待本王?黄胡叛军要攻打京城或离宫,上阳只会对这两个地方严加防守,却对他们的老巢疏于防备。本王取了他们的老巢乱了他们的后方,会在臣民心中提高声望,本王的功劳比上阳又如何?”
“如果这样,天下人当然觉得大王厉害,但是入海取贡州是长途跋涉,且无经验,风险太大啊。”“本王曾坐船自海上到贡州,只要无风无浪,半月内就能到达。现在所有焦点对着内陆,海上少有人在意,本王另辟蹊径,胜算那才是大的呢。”陈鉴对自己的计划甚为满意。
李垣摇首,“大王想趁乱拿下贡州,属下没有意见,但要因此来取得天下民心,却不是大王理想的,莫说海上来回时间长,单说上阳是何时收买民心的,是在先皇离开国都人心不稳、先皇薨世的前后,是踩在关键时刻。如果大王要自立为君,会因为离开灵州太久难以聚拢民心啊。”
“杞人忧天!”陈鉴生气了。在他心里,灵州还没有叛乱,灵州的财力和人力仍然富余,那里又是他的封地,他的威信岂会说没就没的。等拿下贡州再转到割据南塑郡谋取上阳,才是对陈询最大的报复——他就要让陈询难受。没有比让他难受更让他痛快的。
李垣见劝说没有用,只好派人去灵州与司马清韵联络,希望她能劝动陈鉴,一边也在协助陈鉴应对华州叛军。
过了三五天,一个午前,在越政阁外廊上,李垣来向陈鉴传达情报。当时恽良陪在陈鉴身边为他扇风,陈鉴好像刚从漓水岸边回来,全身汗流浃背,坐在廊下的一个方台边刚用点心。
“大王,属下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
“北疆又有叛变了,而且是联合东遏浑那一起。”
“谁干的?”
“从前的盘州都督吕管。”
“吕管?”陈鉴非常意外,”他不是死了么?”
“当初与东遏浑那战后,就有人怀疑他没有死,而是领着部下躲到了大漠,说他投靠了东遏浑那。现在终于露面了,果然如此!”
李垣又道,“都说吕管曾勾结袁辅政和黄闵韧制造‘陇关事件’,后来吕管消失在北疆,确实与户部右侍郎蔡江苛扣军粮有关。当年是蔡江受姚益指使断了吕管的粮草,才有吕管兵败一说。但那批粮草却消失了也没人追查,自然和袁辅政、王天路指手遮天有关。现在这两个人死的死、叛变的叛变,他一现就是叛变,想必一定非常憎恨朝廷,所以这次反叛也是冲着朝廷去的。吕管做事激进,没想到他藏了这些年,学会懂得让自己等待机会。”
李垣似乎非常佩服吕管。陈鉴对李垣前面一大段话想也不想,只记住他最后一句话,不满说,“终究是乱臣贼子,你竟倾佩他?”
“大王误会了。属下是想吕管一个边将还懂得伺机而动,大王虎胆雄心、气贯九州,如现在灵州起事必所向披靡。”
李垣伸手挠挠鬓角的发丝,想陈鉴为何总不在意他的明提暗示。如果吕管叛变是冲着朝廷去的,再想想吕管的见识和水平,也就是一个毫无算计的将军,要不那年东遏浑哪敢戏耍朝廷,多半是发现了吕管少有谋略,这次东遏浑那与吕管联合朝内土攻来,可以断定是东遏浑在利用吕管的蠢笨,反正中原已经四面楚歌,他们也来插一脚,顺便捞点好处也不错。如果吕管为报当年之恨才反叛,又拉着东遏浑那一起,那就是联合外邦与上阳为敌,上阳必对吕管擒而诛之,这个情况下如果陈鉴愿意是可以与吕管结成同盟的。
“本王记得吕管的兵曾驻扎在决州与连州的山谷里,每次用来支持塑北节度使申东阳追击东遏浑那,后来申东阳以塑北有匪患为由回了塑州,好像数年也无动静。吕管突然冒出来,申东阳还有什么消息?”
“申东阳么……按理,他是塑北节度使,吕管叛变怎没有他的动静……哦!想起来了,全盛二十七年他病死在决州了。”
“病死了……可惜啊!”
“大王问起他——”李垣迟疑半晌,问,“大王是想塑州紧邻贡州,如果大王沿海北上,可以从决州登陆,如果能得到塑北节度使的兵支持,大王攻打贡州是如虎添翼啦?”
“是啊。本王在想,灵州带去的兵多半能适应海上航行,但一旦登上北疆陆地,肯定没有塑北的兵那样适应当地的地形和气候。”
李垣叹道,“可惜申东阳已故去,现在的塑北节度使是张尚义。”
张尚义目前是陈询最可靠的臂膀,除了掌握塑北一带的兵权,还是陇佐节度使守卫着上阳城北面。李垣大可不必对陈鉴提起张尚义,提起他为了提醒陈鉴兵力的重要,而不是抱着一个理想的作战计划做看不到结果的事。
陈鉴仍然对他的提示无感觉,又问:“你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储能、葛仁以及吏部、礼部等一些朝廷大员也到灵州啦!这些朝廷要员在灵州都有产业,一到灵州就问起大王您,言下期盼大王回灵州呢。”
“哼!与李棠栗之流有何区别?”陈鉴想起他们皆是当初圣驾离京途中的一些不守官德、贪生怕死之辈。
“嗐!大王,他们虽曾自行逃跑,可先皇至死也不曾剥夺他们的官职,上阳也没对他们清算,他们有家小也到了灵州,可不是齐整整的朝廷大员举家迁徙。大王要在灵州举事,只要他们拥戴大王,可以说朝廷还有大臣拥戴大王自立的。凡君临天下,新臣故吏都不可或缺啊。”
陈鉴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我早和你说了,我还想先攻取恭州,这可比依靠乱臣贼子强多了。”
“大王可将攻打贡州放在割据之后,所谓名正言顺,大王出兵也需要理由。”见陈鉴仍不为所动,李垣又道,“只要褚子琛在灵州,灵州半个江湖就归于大王。”
“此话怎讲?”
李垣有些忸忸怩怩,“褚子琛现在是属下的挚友。”
陈鉴噗呲一笑,“这真是稀罕事!我只记得你与他是情敌,怎变成了挚友?”“情敌?——大王是怎么知道的?”
“你那点破事,我哪有不知道的。你那个相好水灵姑娘,从前她常去柏青街明哲馆,你知道不知道?”
李垣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恽良吼道,“又是你管我的闲事?”
陈鉴忙道:“此事是本王让恽良去做的。从前在京里你三头两日逛蔻丹坊,我怕你浴火太重伤了身体,恽良尚懂一点医术,暗中陪着你是为了你的安全。”
恽良得意洋洋,“奴婢全为大王办事。”
李垣这才伤感道:“那时属下连她的面也见不上,就跟着御驾去了越州。如今还不知她怎样了?”
“没出息!”陈鉴笑了。
“属下就是知道褚子琛曾与蒙承偬交好,才不顾脸面将水灵姑娘让给他。谁知水灵姑娘将属下恨得半死,离开京城前特意跑来骂属下没良心……”
李垣颇为自傲自己被女人在乎,也因为女人他常常乱了方寸,曾经写下很多对仗押韵的艳诗艳词,用以怀念从前的时光,也因此被陈鉴看中留在身边做事。当下他郁闷的是陈鉴似乎一下子正气浩然,再也不待见他的那些字句文章,一心要做大事,立志扫荡消灭叛军才谈建功立业。
“大王的志向可比山高、比海深,然属下总觉得无论如何先有一块地盘才行。大王有现成的地盘,大王却不急着回去,属下殚精竭虑,只想为大王谋天下……”他絮絮叨叨,又问,“大王需要属下联络褚子琛么?”
“他在上阳,又是江湖人,出入自由,本王需要他留意上阳的一举一动。”
“如果属下办好了,大王可听属下一两句劝?”
陈鉴拂眉一笑,“你和本王谈条件?”
李垣却很谦和,“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真为大王好,入海攻恭州实是风险巨大,且无一点看到底的希望,如果在灵州……”
“好了。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了。本王在越州与袁志琅决战后,会先去灵州。”陈鉴还是不听,坚持要与袁志琅决战。他当着李垣的面令栾庆去见杨开甲和管方强,知会他们准备一起绞杀华州叛军。
又问李垣:“我让你清点离宫的钱库,可算清楚了?”
“算清楚了。除了盐商沈家运来的三十多箱金银珠宝,其他一概全无。”
“命人照着那些箱子再做了几百个一模一样的,统统运到漓水岸边,再找几艘船,我看袁志琅来抢不抢。”
这似有过家家的搞笑,却是陈鉴一本正经的打算。他并非不懂兵患之弱点,敌人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便是,至于给的是不是敌人想要的,就看敌人的脑子聪明不聪明了。想来天下想造反的人,要么要权、要么要钱,却少有懂得要势的,如果有了势,何愁没有权、钱,但多数人只看到眼前的权和钱,却丢失了最能长久的势。
过了十来日,到了八月,漓水西岸草茂叶密处,随着风一阵一阵的刮,时隐时现能看到一些人在搬运箱子,还有一些船坞在水上游弋。长久的风平浪静,从来不是乱世该有的平和。还没有等陈鉴做好准备,袁志琅在漓水上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