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住手，不许欺负人！

1999年的初夏，阳光撒在这个南方城市的小镇上，照耀着每一寸大地。

常莲华在厨房忙活着，准备着今天的晚饭。常莲华年轻时在缝纫厂做女工，结婚不久后，在家里做全职主妇。常莲华生育了两个女儿，但丈夫何二斌一直渴望有个儿子。

“哎呀，没有酱油了。”常莲华拿起酱油瓶子，转身向何芷说：“阿芷，去隔壁借点酱油回来。”

“好~”何芷走上前，接过酱油瓶子，向门外跑去。

何芷跑到邻居家门口，刚想伸出手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何芷轻轻地推开门，看见邻居家里热闹得很，桌子一圈都坐满了人，那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坐在大人们的中间。

何芷侧过耳朵，想仔细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好像听到了……生日快乐？

“生日是什么？”何芷不明白。

有个大婶看见了何芷，招手示意何芷走上前来，说道：“小姑娘，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想蹭生日蛋糕吃呀？”

何芷疑惑地问道：“生日蛋糕是什么？”

大婶哈哈大笑起来：“哎哟，何家的大姑娘看着挺机灵，原来连生日蛋糕都不知道呢。”

何芷被说得有点脸红，没有回话，走到另一个大婶身边，借来了酱油。

何芷回到家，把酱油瓶子递给了常莲华，站在原地。何芷咬了咬嘴唇，问道：“妈妈，什么是生日？什么是生日蛋糕啊？”

常莲华愣住了，问何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听何芷说了刚才的见闻后，笑了笑说：“生日啊，就是一个人出生的日子，每年到了这个日子，就说明又长大一岁了。生日蛋糕呢，就是用来庆祝生日的糕点。”

“那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呀？到时候我也可以吃到生日蛋糕吗？”何芷问完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常莲华被问住了，她没有给自己过生日的习惯，所以也没有想着给孩子庆祝生日。不过，她并不想让孩子失望：“你的生日就是6月23日呀，还有5天就到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何芷充满了期待。不仅是期待生日蛋糕的味道，而且还觉得，原来自己的降生是被期待的，会让大家感到开心的。

这天，何芷很早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后就站到爸爸妈妈跟前，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常莲华当然明白何芷的意思，俯下身子对何芷说：“阿芷，六岁生日快乐。”何芷听到后，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但何二斌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仍然低着头在剪脚趾甲。

常莲华见状，向何二斌说：“今天是阿芷的生日，你就跟她说声生日快乐吧。等你晚上下班回来之后，我们全家人一起庆祝一下，我去买个生日蛋糕……”

“砰！”何二斌将手里的指甲钳猛地砸到地上，狠狠地说道：“她算老几？过什么生日？一个女儿的生日有什么好值得庆祝的？还想花我的钱买什么生日蛋糕？想都不要想！”

空气凝固了一会，何二斌捡起摔在地上的指甲钳，指着常莲华说道：“你，不准去买什么生日蛋糕，不然的话，下个月你们几个的买菜钱就别想问我拿了！”

何芷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不明白自己哪里惹爸爸生气了。

常莲华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蹲下身来平视着何芷，说道：“阿芷，爸爸最近工作比较累，所以心情不好。阿芷乖，今天长大了一岁，要懂事一点。我们不吃外面卖的生日蛋糕，妈妈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何芷愣愣地点了点头。

常莲华赶紧在厨房忙活，又是煮红糖水又是拌面糊的，过了好一会，终于将一个圆形的红糖发糕从蒸炉上拿出来，端到了桌上。

焦急的何芷赶紧凑上前看，红糖发糕看起来松松软软的，上面还撒了几颗红枣和一些葡萄干。何芷的妹妹何小芝，也凑上前来吸吸鼻子，闻着这红糖发糕的清甜香气。

何芷很开心，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红糖发糕。常莲华摸了摸何芷的头，说道：“阿芷乖，你要懂事一点，好好长大，将来有本事，自己给自己买生日蛋糕吃。”

何芷没有完全听懂妈妈的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后来，何芷常常回味那红糖发糕的味道。

七月，这座位于南方的小城市已经十分炎热。何芷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好不容易睡着了，但没多久就被热醒了。何芷刚想闭上眼睛继续入睡，却好像听到了爸爸妈妈的说话声。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何芷翻身下床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清楚爸爸妈妈在说什么。

常莲华说：“阿芷已经6岁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是时候给她上户口，到小学办入学手续了。”

何二斌却说：“你知不知道，给她上户口的话，要交超生罚款的，听说要好几万呢！家里哪有这个钱？要是学校不给她读书，那就不读呗！”

常莲华还在继续哀求，但何二斌转过话锋，指责常莲华生不出儿子。常莲华忍不住哭了起来，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但好像还是没有完全放弃。

第二天，何二斌出门上班后，常莲华从自己枕头套里的布袋子，翻出了一张有点泛黄的纸，仔细辨认了一会后，拿起了电话的话筒，按下了一串数字。

“……好，好，到时候见！”常莲华放下了话筒，满脸笑容，向何芷说：“阿芷，过几天你堂伯伯过来家里，你乖乖的，好好表现啊。”

何芷停下正在练习写字的手，抬起头回答：“好。”，然后继续低头练字。

堂伯伯要来的这一天，何芷吃完早饭后，像往常一样想出门走走。何芷没有什么玩得好的小伙伴，但她总是喜欢一个人随便走走。

常莲华想着客人应该没那么快到，便没有拦着何芷，只是嘱咐何芷要早点回来。

何芷独自出门后，在小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在回想这几天爸爸妈妈说的话，尝试理解其中的意思。

何芷走着走着，听到前面好像有些争吵声。何芷走近一看，是两个小男生一起欺负一个小女生，两个小男生想要小女生的暑假作业来抄答案，小女生不愿意，那两个小男生竟然就想来硬的，上手抢小女生背着的书包。

见状，何芷蹲下身悄悄捡起几颗小石子，朝那两个小男生身上扔去，喊道：“走开！走开！不可以欺负人！”

两个小男生被砸到后，气愤地看向小石子的源头，也蹲下身来捡小石子，朝何芷身上扔去。

一对二的情形让何芷有点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把洪亮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住手！”

何芷回头一看，那声音出自一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孩。男孩面容清秀，穿着白色的棉衬衫、藏蓝色的裤子和白色的运动鞋，身子板直直的。

紧接着，那个男孩身后走来了一位叔叔，叔叔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眼镜，身子板也是直直的。

“那两位男同学，在干什么呢？”叔叔的声音颇有威严，那两个欺负人的小男生立马就转身跑走了。

何芷见状，上前扶起了跌在地上哭的小女生，小女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转身离去。

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开口说道：“你的年纪好像比他们还小一点吧？身板小小的，竟然一个人在这里出头？”

何芷不忿道：“我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罢，何芷赶紧拔腿回家。

何芷走开的时候，那位叔叔和男孩好像说了些什么，但何芷听不太清，何芷的步伐实在是太急促了。

夏日的热风扑在何芷烫烫的脸颊上，何芷感觉头都好像有点晕了。

何芷走了一段路后，情绪稍稍平息下来，感觉那位叔叔和男孩好像还在后面？何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是他们！何芷心里有点紧张，加快步伐一路小跑。

终于，家门口近在眼前，但他们的步伐声好像还紧跟着何芷。何芷推开家门，想跟常莲华说：“妈妈，我……”

“堂大伯啊，你来啦！哎呀，他就是杨杨吧？快进来，进来坐！”常莲华看向何芷身后的两人，热情地招呼道。

常莲华看向疑惑的何芷，说道：“这……刚才是阿芷赶巧了给你们带路吗？这里的路不好认，我还担心你找不到路来着。阿芷，来，快喊人，这是你堂伯伯，这是你堂哥哥。”

何芷反应过来了，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愣住没张开嘴喊人。

那个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何芷的窘迫，向何芷伸出了手，主动开口说道：“小芷你好，我父亲跟我说起过你，我叫何景杨。”

何芷微微抬头看向了何景杨，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和阳光好像融为了一体，不，也许本来就是一体的……

“你好……”何芷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何景杨伸出的手，然后就赶紧缩了回来，看向了何文正：“堂伯伯好。”

常莲华招呼何文正、何景杨父子进屋坐下，倒了两杯茶水，说稍坐一会，饭菜马上就好了。

开饭后，常莲华跟何文正寒暄了几句，然后谈到了这次过来的正题：“堂大伯啊，你是做老师的，你比我们更明白读书的重要性。我没什么文化，不认识多少字，认得的都教给阿芷了，她还是要跟别的孩子一样去学校念书的。但是户口这个问题……怕是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先让阿芷到学校去，户口的问题以后再补上？”

何文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说道：“堂弟媳啊，我也认同你的看法。前几天接到你的电话后，我也问了问在小学工作的同事，现在国家是积极落实义务教育政策的，小学在入学档案方面抓的不是很严。我想，这里的小学情况应该也差不多。当然，阿芷的户口问题还是要尽早解决的。”

常莲华连忙点点头。饭后，常莲华就赶紧跟何文正一起出门了，去小学沟通何芷入学的事情。常莲华出门时，嘱咐何芷带何景杨在附近玩玩，但别走远了，趁这个机会向何景杨学习学习。

两个大人出门后，屋里就剩下了三个孩子。何芷也不知道该跟何景杨说些什么，只能假装帮小芝整理头发。

何景杨主动开口：“你扔石子扔得很准，可以教教我吗？”

何芷愣了愣，问道：“你……没有扔过石子吗？”

“有扔过，但只是随便扔着玩玩，没有朝人扔过。”何景杨回答。

何芷疑惑地问道：“那如果你被欺负，是怎么还手的？啊……难道你会武术？”

何景杨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我被欺负的时候，没有直接还手，我会先跟对方讲道理，直接还手很危险的。”

何芷撇了撇嘴：“那你干嘛还想学扔石子？”

“嗯……多学一点东西，总没有坏处。”何景杨答道。

何芷想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答应下来。何芷赶紧给何小芝扎好头发，带着何景杨与何小芝来到附近的小池塘。

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撒在这片小池塘上，水面一闪一闪的，好像在朝人眨眼睛。清澈的池塘里还能看见几条小鱼，小鱼用力地摆动着身体前进，鱼尾巴一晃一晃的，就像是何芷扑通扑通的心。

何芷俯身捡了一些小石子，摊开双手展示道：“朝人扔石子是有一点危险，但我们朝水里扔，一样能找到扔石子的感觉。你看，小石子的形状有各种各样的，这种很多尖角的拿来扔人肯定很疼，还有这种滑溜溜的。”

说罢，何芷把双手捧到何景杨面前，示意他挑选一些小石子。

何景杨拿起几颗平滑的小石子，想要等待何芷的下一步指示。

“你直接大胆扔出去。”何芷说道。

何景杨抿了抿嘴，挥手将小石子扔向池塘，水面激起一股浪花。

“打中啦！打到水都开花啦！”何芷扬起笑容说道。

何景杨看向何芷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何芷挥手把小石子高高地挥出去：“看！飞石！”，又把小石子低低地抛了出去：“看！水把石子咕咚吞了！”

何景杨被逗得大笑，旁边的何小芝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姐姐，我也想玩，我也想玩。”何小芝扯了扯何芷的衣角。

何芷捡起了几颗表面平滑的小石子，递给何小芝：“小芝，只能玩一会哦，小心点，不要受伤了。”

何小芝点点头，接过小石子，玩了起来。

何景杨俯身捡小石子，继续向水面扔去，他觉得心里畅快极了。拥有一个身为教师的父亲，家里对自己的管教比较严厉，他很少去做一些比较“调皮”的事。

不知道玩了多久，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的，瘫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抬头看着渐渐落下的太阳。

“哎呀，天要黑了，快回家！”何芷猛地坐起。三个人在落日的余晖下，说说笑笑地走回了家。

回到家时，常莲华和何文正已经回来了，常莲华看了看何景杨，说道：“哎哟，阿芷，你把堂哥哥带去干什么了，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何景杨不自觉握紧了手，他有点紧张，担心何芷会被责骂。

何文正笑了笑，说：“没关系，小孩子嘛，带杨杨过来也是希望他和小伙伴一起玩玩。”

既然何文正没有责怪，常莲华就没有继续追究了，埋头忙活着晚饭。何景杨松了口气。

何芷带何景杨、何小芝去阳台洗洗脸。何芷盯着何景杨的白衬衫，说道：“衣服上的泥巴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可惜了……”

何景杨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衬衫，说道：“能洗干净的。就算洗不干净也没关系，一样可以穿。”

洗漱后回到客厅，何文正对何芷说道：“阿芷，你妈妈很在意你读书的事情，你要好好感谢妈妈啊。你要好好学习，勤奋读书，努力多学一点知识，充实自己，学会怎么做一个有用的人。”

何芷努力地想消化这段话，点了点头。

晚饭后，何文正想要告辞，常莲华一再阻拦：“都这么晚了，今晚就在这过夜吧，大晚上的赶路多危险啊。”

但何文正还是拒绝了。如果留宿一晚，势必要跟何二斌碰面，但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其实也没什么来往了，何文正不想应付何二斌的脸色。

听到他们这么快要走，何芷心里有点舍不得，但妈妈已经说尽了挽留的话，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

常莲华见劝不动，只能送何文正父子到车站。一路上，何芷与何景杨没有说话。

“到车站了，堂弟媳，快带着孩子们回去吧。”何文正说道。

“路上小心啊！这次真的多亏你了！”常莲华走上前，递过一个红包，想要塞给何文正。但何文正万般拒绝，硬是没收下。

何文正担心常莲华还没有断绝送红包的念头，拉起何景杨的手想赶紧走进车站，何景杨走了两步后，突然停下向何文正说了什么，然后转身走向何芷。

何景杨走到何芷面前后，摘下了肩上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两本书，《假如还有三天光明》与《茅盾散文集》，递给何芷：“小芷，我过来的时候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两本书是我带着在车上看的，现在送给你，希望你不要介意。里面有些字比较难，你可能还不认识，但是没关系，你上学之后很快就学会的了。”

何芷茫然无措地接过这两本书，整个人呆呆的，甚至忘记了说句谢谢。

何景杨见何芷接过书后，就转身和何文正一起走进了车站。何芷紧盯着何景杨的身影，直至他的身影完全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回家路上，何芷紧紧地抱着这两本书，生怕路上的灰尘沾染到书本上似的。

常莲华带着孩子回到家，看见何二斌也回到家了，高兴地跟何二斌说道：“阿芷上学的事情搞定了！今天堂大伯来了，到小学那里，跟校长讲了一会就搞定了，不愧是在重点高中教书的老师啊。刚才我给他红包，他硬是不肯收，下次有机会我们可要报答他啊！”

何二斌不屑道：“本来就没必要给红包，傻婆娘。他不就动动嘴，能有多厉害。”

“哎呀，不能这么说的！我们本来就没怎么跟人家来往，他愿意来帮忙已经很感谢了。人家是文化人，跟校长啊老师啊沟通起来顺利多了。对了，今天还要填那个什么入学资料，有的字我都不会写，幸好堂大伯在这，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常莲华反驳道。

何二斌冷哼一声：“他要管我们家的事，那是他的事，别打算从我这拿什么好处。是你去招惹的他，要是他以后有什么事要麻烦过来，你自己搞定，别搞我。”

常莲华皱了皱眉：“堂大伯虽然不是你爷爷亲生的，但为人很好，多来往没有坏处的。”

何二斌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喝了口酒，没有继续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