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姊姊妹妹
这天，何景杨放学后要帮忙筹备校运会的事情，何芷就先自己放学回家了。
一路上，何芷左思右想，反复琢磨着今天老师在课上说的话。走着走着，原本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雨。
路上的行人纷纷撑开伞来，但何芷还是照样继续走着。其实何芷的书包里有雨伞，但她觉得淋雨的感觉挺舒服的，就这样淋着吧。
何芷在雨中走了好一会，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哎呀，怎么淋雨了，今天没带伞吗？”常莲华看着在雨中走回来的何芷，眼里满是担心。
何芷淡淡地摇摇头，只是说一句“没事”，拿过毛巾擦了擦头发。
何芷低下头，刚想要换身衣服，就看到何小芝撑着伞回来了。何芷顾不上换衣服，赶紧凑上前问：“小芝，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
何小芝点点头，收好伞后准备拿出试卷来给何芷看。
何小芝的学习一直都是何芷在盯着，何小芝的家庭作业也是何芷在看，何芷看完后再拿给常莲华签名。在常莲华眼里，何芷已经在承担很多何小芝的事情，替父母省了不少心。
何小芝从书包里翻出了试卷，何芷立马就伸手接了过来，坐在桌前仔细地看着。
何芷看了好一会，眉头都皱了起来，问：“小芝，这次你在班里的排名是多少吗？”
何小芝有点慌，不自觉捏了捏手指，弱弱地回道：“这次我在班里排名第十九。”
“都快掉到中间了，怎么回事？哪些题目你不会做，我来教你。”何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何小芝把试卷翻到背面，指了指几道错题。
“这几道题的答案，你已经用红笔写上去了，老师应该讲过了吧？还是不会吗？”何芷问。
何小芝摇了摇头。
何芷叹了口气，拿过草稿本，开始给何小芝讲题。
讲了一遍后，何芷让何小芝将解题思路复述一遍，看看何小芝明白了没有。但何小芝讲了一半之后，就有点磕磕绊绊的，讲不下去了。
何芷的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肚子，好像有点疼，何芷又想起今天老师说的话，感觉整个人都有点恼火了。
今天听老师讲，何芷才知道，原来高中是要考试通过才能读的，很多人都考不上，而且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阶段了，需要交学费的。
听了这些话后，何芷整个人忧心忡忡的，担心自己和小芝考不上高中，也担心父母不给钱交学费。
何芷与何小芝都默不作声。何小芝的大脑急速运转，拼命在想解题的思路，刚要张嘴说出来的时候，何芷内心的烦躁却压制不住了：
“都教了你好几遍了，怎么还是学不会啊！你整天都在画画，能不能多用功读读书！”
话音刚落，何芷就后悔了，张开的嘴都忘记了合上。她第一次对何小芝说这么重的话，她简直想抽自己两巴掌。
何小芝被何芷突然的厉声责骂，吓得整个人一怔一怔的，她感觉眼眶烫烫的，忍不住低着声音抽泣了几声。
常莲华被何芷的喊声吸引了过来，问发生什么事了。何芷立马站起身来，想要张嘴解释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哎呀，阿芷，你是不是……来了……”常莲华没顾得上继续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就看到了何芷裤子后面的一滩血迹。
“什……什么来了？”何芷一脸疑惑地问道。
常莲华一把拉过何芷进自己的房间，压低声音小声地对何芷说些什么。
一会过后，何芷有点不知所措，手捏着卫生巾走出了房间，常莲华催促她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何芷偷偷瞄了瞄何小芝，看何小芝只是在低着头，自己也没想好怎么跟她说，就转头进浴室先洗澡了。
何芷在浴室里洗了很久，洗去了刚才淋雨的湿冷，整个人都暖暖的。何芷慢悠悠地从浴室走了出来，双手端着放了脏衣服的盆子。
“吱呀”一声，何景杨推开了家门，脚踏着地上的积水走进家里，迎面就要跟何芷撞上。
何芷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幸好没跟何景杨撞上。但何芷端着的盆子晃了晃，原本被放在下面的脏裤子被晃了出来。
何芷连忙伸手想要把脏裤子遮住，但眼尖的何景杨已经看到了那条脏裤子，关心地问：“小芷，裤子怎么弄脏了，我帮你洗吧。”说着，何景杨就伸手想要拿过盆子。
“不……不用了。”何芷赶紧把盆子别过，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何景杨被何芷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不是来月经了？
何景杨的脸瞬间一红。他与何芷已经相处了很久，很习惯跟她玩在一起，但何景杨一直没有特别意识到，何芷是一个跟自己不一样的小女生。
也许是因为何芷的性格比较早熟，性格很要强，何景杨从不感觉她是那种娇弱的、需要被人保护的小女生。
这次，何景杨突然意识到跟何芷的性别差异，心里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一会儿，大家都坐到了饭桌边上，但何景杨、何芷还有何小芝，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着碗在专心吃饭，各怀心事。
到了晚上，何芷与何小芝都待在房间，但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何芷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很晚了还是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肚子隐隐作痛，还是烦恼于怎么跟何小芝开口道歉。
看着何小芝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何芷越想越越来越委屈。以前每个晚上，她和小芝都是握着手一起睡觉的，她们以前没有吵过架。
虽然何芷在学校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但她从来不觉得孤单，她一有机会就会跟小芝待在一起。
而现在，两姐妹吵架了，小芝就像从前自己对景杨那样，只是冷冷地不说话。
沉默就像放学回家那场雨，点点滴滴打在额头，却怎么也抓不住。
背对着何芷的何小芝，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她对何芷的严厉指责感到委屈，又为自己学习不够用功感到自责，捂着嘴低声地呜呜哭着。
何小芝就这样带着百感交集的心情睡去，在第二天的体育课上总是心不在焉。
“同学们，等会老师要去开会，商讨校运会的事情，由体育委员宋晓娟来带大家继续练习。各位同学加油啊，特别是你，何小芝同学，不要拖班级的后腿。”体育老师说完后就离开操场了，体育委员宋晓娟走到了队伍前面。
“同学们，班级跑操比赛是校运会的重要项目，占了很大比例的分数，希望同学们都积极一点，配合班集体的工作。何小芝同学，知道了吗？”宋晓娟像个小领导一样在众人前发言，还不忘瞪了瞪何小芝。
何小芝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她不是不想好好跑，但她实在感觉有点力不从心……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何小芝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跑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感觉胸口也越来越憋闷了。
“何小芝！你在干什么呢？快跑啊！”宋晓娟看到了渐渐落后的何小芝，拿起喇叭大声喊道。
何小芝咬咬牙，坚持继续跑了一会。可没过多久，她就觉得实在跑不动了，身边的同学也开始放缓步伐。但宋晓娟就是不喊休息，她就像一头牛一样。
看到整个班级的速度都变慢了，宋晓娟一脸愤怒地冲到何小芝的面前，大喊道：“何小芝，你看看你，一个人掉队，把整个班级的队伍都拖后了！”
何小芝觉得不能再这样跑下去了，大喘着气说道：“休……休息……”
“才练习了多久就喊休息！”
“体育委员，休息一下啦，大家都累了。”
“就是啊，都跑多久了。”
“渴死了，喝口水再说。”
何小芝要求休息之后，其他同学也赶紧应和起来。面对同学们一致的呼声，宋晓娟觉得自己很没面子，气得脸都鼓起来了，像一头充了气的牛，不情不愿地宣布休息五分钟。
何小芝终于可以停下来缓口气，一只手扶着腰，步履蹒跚地走向自己的书包，想要拿水瓶来喝口水。
一脸不忿的宋晓娟紧盯着何小芝，看到何小芝书包露出的画稿本后，想到了出口气的办法。
还没等何小芝拧开瓶盖喝水，宋晓娟就冲上前去，一把拿出何小芝的画稿本，在众人面前翻了开来，大喊道：“这画的什么啊！这么丑！哈哈哈哈！”
惊慌失措的何小芝赶紧伸出手，想要拿回自己的画稿本。但宋晓娟大手一挥，将画稿本摔在了地上，里面的画纸散落了一地。
何小芝顾不上跟宋晓娟说些什么，蹲下身来慌乱地捡回自己的画，生怕自己的心血被玷污。
看着蹲在地上狼狈捡画的何小芝，宋晓娟还是不罢休，用她牛蹄子般的脚在画纸上踩来踩去。画纸上五彩斑斓的图案，被脏黑的鞋印毫不留情地盖了上去。
何小芝加快了速度，想赶紧捡起所有的画纸。但何小芝捡画的速度，赶不上宋晓娟乱踩的步伐，何小芝忍不住哭了出来，脸蛋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你在干嘛！！！”何芷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用力地一把推开了宋晓娟。宋晓娟的体型虽然壮实，但也被何芷推得差点摔倒在地。
还没等宋晓娟反应过来，何芷就揪住了她的衣领，大喊道：“道歉！给小芝道歉！”
“哦~何小芝的姐姐是吧？来替她出头啦？”宋晓娟不甘示弱，也揪住了何芷的衣领。
何小芝抱着捡回来的画，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每一次她有需要的时候，何芷都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帮她抵挡那些伤害，就像一把大伞撑开了大雨。
以前，何小芝总是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何芷的保护，但她渐渐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那么没用？永远都要靠姐姐来帮忙吗？难道我自己一个人就解决不了问题吗？
何小芝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她明明双腿健全，但她觉得其实自己没有腿，只有靠何芷推着扶着，她才会往前走两步。
可她不想让自己继续残疾下去了。
虽然自己往前走会狠狠地摔一跤，但她也想品尝这独立前进的痛苦。
何小芝放下了手里的画，冲上前去掰开了宋晓娟揪住何芷的手，声音柔弱而坚定地对宋晓娟说：“给我道歉。”
何芷震惊地看向何小芝，她从来没看过何小芝这副模样。
宋晓娟有些心生胆怯，脸上的肉抽了抽，吞了吞口水，眼睛向四周看来看去。
“干嘛呢？干嘛呢？”体育老师开完会，赶回了操场。
宋晓娟见状，赶紧先开口：“老师，何小芝不配合练习，还跟她姐姐联起手来打人！她姐姐已经毕业了，怎么进来学校的！”
何芷被宋晓娟的恶人先告状气得无语，要不是她今天特地来接小芝放学，靠着跟保安叔叔有点交情趁机溜了进来，她还不知道小芝会怎么样。
“老师好！我是何芷，是何小芝姐姐，我看到小芝被欺负了，所以过来帮忙。”何芷极力抑制着怒火，希望老师可以主持公道。
宋晓娟赶紧说道：“老师，我没有欺负何小芝，是她跑得慢，不配合练习，给班级拖后腿。她……她自己手抖掉了东西，还想赖在我头上！”
“老师……”还没等何小芝说完，体育老师就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何小芝啊，你跑步不好好跑，还在这里闹事，有没有把班集体的荣誉放在眼里？”
何芷看体育老师根本不讲道理，说道：“老师，小芝她身体不好，不可以剧烈运动的，她……”
体育老师再次打断了话：“行了行了，这种借口我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有病就拿医院证明出来，拿不出来就给我跑！”
何芷顿了顿，她不确定何小芝的情况有没有医院证明，毕竟何小芝很久没有复诊了。
见何芷没回话，体育老师说道：“好了，想偷懒还想撒谎骗老师？何小芝，既然你练习不努力，就多练习练习，加训十个圈，中途不准休息，否则重算！”
“老师，这样跑她的身体受不住的！”何芷着急地说。
但体育老师不屑一顾：“不跑就把家长给我叫来。宋晓娟，盯着何小芝跑完，不许偷懒！”
“是！”宋晓娟一脸得意地接过命令。
何芷还想理论些什么，但何小芝知道体育老师的脾性，接受了现实，说：“我跑。”
何芷还是觉得很气愤，但何小芝已经蹲下身来，准备把画捡起来后开始跑步。
何小芝把画收好后，站到了跑道上。她的心里其实很害怕，手脚都开始发抖了，耳边的风声好像都有些刺耳了。
她艰难地尝试抬起腿，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摔倒在地的模样。
何芷站到了何小芝的身边，紧紧地握住了何小芝发抖的小手：“我们一起！”
何小芝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曾独自奔跑。不是何芷推着“残疾”的自己往前跑，是自己往前跑的时候，何芷会陪在身边。
“嗯！”何小芝眼角含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何芷与何小芝手拉着手，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跑着。跑了一会后，何芷觉得浑身虚软，但还是紧紧地握着何小芝的手，生怕不小心松掉。
昨晚何芷没有紧紧地握住何小芝的手，她已经很后悔了。
“小芝，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跟你说话……”迎着傍晚的微风，何芷终于说出了道歉。
“有关系……但现在没关系了。”何小芝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也不想继续跟何芷冷着脸斗气了。
第八圈……第九圈……第十圈！何小芝咽了咽喉咙里的血腥味，终于跑完了。
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何芷与何小芝瘫软在操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小芷，小芝！”何景杨一脸焦急地跑来。
“你……你怎么来了……”何芷的气还没完全缓过来。
“你们这么晚还没回家，婶婶都着急了。你们这是怎么了？”何景杨看到何芷与何小芝满身是汗，连忙掏出纸巾给她们。
何芷与何小芝相视一笑，谁也没回答何景杨的话。
何景杨也没追问，看到她们没事就放心了。
夜晚的微风一阵阵吹过，三个人背靠背坐着，抬头仰望天空。
“看，好漂亮的星星啊……”
“有两颗……不对，有三颗！”
“从这个角度看，三颗星星好像挨在一起呢……”
“对哦……”
“就像我们三个靠在一起。”
“三个满身臭汗的星星？”
“哈哈哈哈哈……”
多年以后，他们终于知道了，这是猎户座的参宿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