亵渎
“怎么了?”沈玉玠问道,平稳的语气中带有关切之意。
叙白无法看到他的神情,想必是云淡风轻的,面对自己冒犯的举动,不躲避,不阻止,一如平日,自然处之。
自己心中怎么会激起一阵涟漪,显露这般少女扭捏姿态,沈道长性情淡雅,从开始到现在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在意的应当只有自己吧。
叙白放下捂着脸的双手,轻吸了一口气,稍微平静下来,转回身子,道:“不知为何,我眼中看到的是一片混暗的光景,但我能够感觉得到,并不是我的眼睛看不到。我置身于这昏暗混沌,接下来,怕是会有诸多不便。”
“我看看。”
话音刚落,叙白就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覆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带着淡淡清香之气。
沈玉玠的手,轻轻地覆在自己的双目上,睫毛无意扇动了一下,擦过他的手,眼睛周围的皮肤薄而敏感,贴着他的温度。
涟漪又泛起,呼吸声又变得清晰起来,在黑暗当中,触感被放得异常清晰,自己明明感钝,为什么他的触碰,总是拨动到她的心弦,一下又一下,声声不止。
怕他被窥见这情绪的波动,叙白阖上了双眼,似乎这样可以隔绝涌动的情感,掩盖溢出的慌乱。
手眼相触之处,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芒,不知是探知到什么,叙白感受到沈玉玠平稳的手起了变化,在微微颤抖。
他突然抽回自己的手,听到他的宽袖与空气摩擦的声音,莫名地,叙白觉得他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怎么了?”叙白看不到他,心中紧张了一些,难不成他探知了自己这几分涌动的遐思不成,她不由窘迫起来,看来往后这般的念头,定要在未开始之前就掐灭。
纤尘不染,无垢无暇,情欲二字与他相隔千里万里,怎可沾染亵渎。
“你的眼睛,并无大碍。”他似乎是顿了一下,才说道,没有解释原因为何。
叙白“嗯”地轻应了一下,等待着下文,可是久久也不见沈玉玠再说半句话,只是灼灼的目光,盯着她的脸。
“在被卷进来之时,我见士兵身上起了异火,而村民双膝跪地,为何他们会做出这些怪异的举动?”
寂静无言易使人多想,叙白压下杂乱的思绪,打破沉默问道。
“那火,是人心中之业火,这天罗象引燃了他们心中的业火,形成了属于他们的罗象,罗象之中是他们内心深处之想,意志不定者,便容易沉溺其中。”
业火,叙白是知晓的。
人生在世,皆有遗憾,有满心向往却求之不得,有情欲缠绵却爱而不得,有舐犊之亲却阴阳两隔,有一念之差却悔恨终身……
万千的不得、悔恨、哀怨……种种之情,只要有憾,便有业火。
芸芸众生,七情六欲缠身,一般之人,自然无法抵挡不住天罗象的引诱,仅仅是在天罗象的边缘,业火就已燃烧,看到自己心中的罗象,并沦陷其中。
有人在天罗象外,有人在天罗象内,叙白不由猜测,越是可以靠近天罗象中心之处的人,心中的怀揣的业火就越大,执念就越大,拥有的罗象就越复杂奇诡。
自己心中有业火,毫无意外,闻且歌,种种迹象表明,他心怀有未知的执念,且对他影响深沉。
而沈玉玠这般的人,如她所知,按她所想,应是清净无杂念,高洁而不染,可他竟也会被卷进天罗象,且处于天罗象深处。
他竟有业火。
那,这业火会是什么?
“所以他们做出那样的举动,是因为天罗象给予了他们一场实现心中所想的奇幻美梦,于是他们就如同信徒一般,朝拜这满足自己欲望的神圣之神?”叙白沉吟问道。
“具体如何我也不知,这天罗象出现得诡奇,毫无征兆,且在世上少相关有记载,按目前情况来看,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但只怕远远不止于此,你我深在其中,需小心慢慢探知。”沈玉玠谨慎道。
“嗯。”叙白点点头,“长久下去,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那些人,怕是会有性命之忧,而且我有些担心,我们对天罗象所知甚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其迷惑。”
叙白想到了自己刚醒来时,见到了囚于金笼子中的另外一个自己,那时自己可以看清是假象,但之后就说不定了。
“要想不被罗象所诱惑,需要找到天罗象之源,破了天罗象之阵。”沈玉玠道。“自我进入罗象以来,就一直在找寻破象之法,只是徘徊良久,始终无果。”
“看来这天罗象果真非同小可,就连沈道长你也没有找到法子破解吗?”
“现在的我们,就在罗象的中心之处,我已经困在自己的罗象之中了,当局者迷,局内之人最难破开心中迷雾。”
叙白惊愕,表面看起来如此正常的沈道长,居然早已陷入罗象之中了么,为何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是因为双眼被蒙蔽了吗?
她开始疑惑起来,自己认出了虚假的自己,意识也很清醒,按理说她并没有陷入自己的罗象之中,那自己的眼睛为何会陷入漆黑一片之中呢?
“当心!”
“咻!”利刃破空,倏忽地,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叙白身后,挥舞着锋利发寒的弯刀,来势汹汹,向她发起袭击。
沈玉玠惊觉,迅速揽过叙白的腰,抱着她飞身轻跃至一处,躲避这致命的一击。
这白影出现地太快太意外,被黑暗笼罩,沉在思绪中的叙白,只感受到腰间被一只手揽住,坚实有力。
有袭击!
她马上意识到有情况发生,心中一紧,落地后,脚下立足不稳,膝间一软,直接跌入沈玉玠的怀里。
耳边响起“咯咯”的笑声,音色怪异,带着阴沉沉的气氛。
“哎呀,差一点!”那个发出袭击的白衣傀儡歪着头,挥了挥手中的弯刀说道,声音十分不自然,生硬又迟钝。
白雾萦绕的枫林中,涌出无数白衣傀儡,它们没有脸,带着白色的面具,全身笼罩在宽大连帽白袍中,身体离地,悬空在半空,显得又高又长,飘飘然然,似人又像鬼魅。
它们围住了叙白与沈玉玠两人,沈玉玠扶住叙白,双目扫过这些白衣傀儡。
白衣,面具,突袭,明眸中眸闪过一丝幽黯。
他右手凝力,以气化剑,疾风般挥剑,剑气凌然,顷刻间,那具白衣傀儡,被截成两段,落到了地上。
剩下的白衣傀儡,齐刷刷地歪着头,看向被截成两半的傀儡,蓦地定住了一会,然后又突然疾风般地涌围了过来,扬起手中弯刀,猛然进攻,飒飒直扑叙白而来。
沈玉玠把叙白护在怀中,身形沉稳,长剑萧肃,裹着一股冷冽的劲风,浮光掠影间,前变的白衣傀儡就被一道道剑气斩杀殆尽!
一波白衣傀儡刚倒下,后边就又涌出一堆白衣傀儡出来,一堆接着一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似有连绵不断之趋势。
白衣傀儡像是被人操控一般,锁定了叙白为目标,身形如鬼魅,迅疾阴狠的攻击,没有一丝的迟疑,全都只落在她身上。
沈玉玠眉头轻蹙,在一开始他就意识到了,这些奇诡的白衣傀儡是冲这叙白而来的,这些傀儡的外表,不似偶然,隐隐有几分他身为天宿司的模样。
罗象可千变万化,置身罗象的他,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就要喷薄而出。
一丝墨发掠过脸庞,如轻云蔽月,他脸色发生变化,眸光敛了敛,手中之剑,剑刃之中寒气不断流淌,银色的光芒,势力如破空,迅猛狠厉,无情穿刺持续靠近的白衣傀儡。
叙白被笼在黑暗中,目不可视,无法看到现在的情形,自己身子紧贴的沈道长,明显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空气都冷凝了几分。
这与她认知中气质清雅如竹的道长有些不一样了,第一次看到他情绪波动如此明显,散发出如此肃然的气势。
是因为天罗象的影响吗?
眼睛突然传来不适,眼中的世界,一直沉寂的混沌黑暗,好像蒙上了一层血红的阴霾,变得焦躁起来,暗暗沉沉地回旋涌动着。
傀儡忽隐忽现,移动灵活,诡异莫测。
感受到比第一次更猛烈的攻击袭来,叙白当即召唤出系在腰间锦囊里的红拂伞,压下心中的思虑,右手紧握伞柄,横在胸前。
她是妖,不是寻常柔软的女子。
无需多言,沈玉玠便了然她的意图,放开了叙白,二人背部相抵,共同抵御那白衣傀儡变幻莫测的攻击。
因目不可视,叙白沉心冷静,听音辨位,配合沈玉玠的行动,她已经把红拂伞用得娴熟自在,拢时如剑,张时如盾,一张一合,轻灵飘逸。
一人长剑如雪,一人红伞如莲,行云流水,一具又具的傀儡,在两人丝丝入扣、严密无比的配合下,斜倒在地,七零八落。
为进入严松原的花坊,两人练习千珑飞雪时,琴舞相合,配合就已天衣无缝,此时共同御敌,更显默契,分外合拍,一招一式,一击必中。
然而,这白色傀儡却像无穷无尽一般,一波倒下,就会有下一波在白雾中喷涌而出,如潮水一般,全都直扑叙白。
它们有意避开沈玉玠,一心一意地攻击叙白所在方位,浩浩荡荡,不计损耗,难缠又烦人。
沈玉玠垂着眸子,神色极其冰冷,以自身壁垒,把它们的意图,一一扼杀殆尽。
双方僵持良久,交战却越来越猛烈,沈玉玠身上漫起肃杀之气,凛然不可犯,犹如蛰伏已久的野兽,在动静之中显露出来。
四周凝起骇人的寒意,叙白眼中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动作不可控制地缓慢了下来。
“啪!”
红拂伞掉落在地。
叙白以双手掩面,发出隐忍的低吟。
笼罩在她眼里的黑暗混沌,猛地狰狞扭曲,她眼里如有万千锐利芒针齐刺,痛意霎时猛灌,奇痛彻骨,难以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