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平洲(二)
不久前,澹台师秀来探平洲城时,按照封之信暗中的交代,对平洲城做了详细的记录。
于是这次出发前,他二人找信得过的匠人,打造了三只材质特殊、能供多人爬上城墙的扶梯。这扶梯可拆装,拆解时,每个部分都不大,可以由翊卫司的翊卫背在包中,方便携带。组装以后,可以立在城墙上,不怕刀砍,不怕火烧,武林豪侠本就有武艺在身,蹬着扶梯,就算对方守城的士兵再多,也可以轻松占领城楼。
然而,澹台师秀和封之信看着此时的平洲城城楼,心中都暗暗叫苦。
谁也没有想到,短短十数日,夫蒙令洪居然派人将城楼修高了十丈有余!
他们的扶梯虽然设计的时候有余量,但是和十余丈的高度相比,相去甚远,如此一来,封之信精心筹划的攻城策略几乎完全丧失了用武之地。
此时众人身在荒郊野岭,临时再做即没材料,时间也来不及,眼看着尸首已经被暴晒至漆黑的澹台云响,俨然已经变做了干尸。澹台师秀怒火中烧,恨不得就要发作。
忽听身后有人小声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选出能跃上十丈多的人,攻城时先行跃上城楼,然后放下绳索,弥补梯子的高度,好让其他的武林豪侠也能跃上城楼。”
声音低迷妩媚,正是亓官初雪所用的假声。澹台师秀和封之信一听,便知是她来了。
封之信点点头,低声说道:“初雪所言不错,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亓官初雪微微一笑,说道:“还是第一次听你喊我的名字。”
封之信无心理她的搭讪,表情严肃,用眼仔细量着城墙的高度,问澹台师秀:“庭芝,你估计义军中一口气能跃上十五六丈的,能有几人?”
澹台师秀皱起眉头,小声说道:“这个高度,我恐怕只有我们三人能从扶梯上直接跃上城墙了。”
封之信微一点头,澹台师秀所言非虚,这个高度,已经不是普通练武之人可以企及的了,他说道:“既然如此,眼下最要紧的是在司徒掌门出发前,将绳索制作好。”
亓官初雪说道:“这个好办,我有办法。”说着她就要往回走,却见澹台师秀站着没动。
澹台师秀死死盯着城楼上哥哥的尸首,心中又悲又怒,立时就想跃上城楼去将哥哥的尸首抱回。
封之信和亓官初雪见状,就像商量好一般,一人伸出一只手,一个轻轻拍他左肩,一个轻轻拍他右肩,异口同声的说道:“只需再等一日……”两人发现居然说了一样的话,都不由得停住。
亓官初雪见封之信没往下说,便自己说道:“澹台师秀,在灵洲城外小客栈我说过,我会帮你,你就放心,这一次,咱们一定一举成功。”
澹台师秀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怼她道:“你呀,要不是看在和你拜过堂的份上,单凭你把自己当女皇帝这口气,就欠揍得很。”
封之信闻言一惊:“拜过堂?庭芝,你是说你大婚当日的假新娘,就是她?”
澹台师秀也不再隐瞒,答道:“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拈花落剑,不过我也是这次见她才知道的。”
三人回到营地,为了不影响义军的士气,对扶梯之事谁也没提。
亓官初雪从背袋中拿出自己用来抵挡各种暗器的“黑风筝”,捧在手中看了又看。
澹台师秀问:“怎么?很珍贵?”
亓官初雪答:“我师父做的。”
澹台师秀说道:“本想着以后赔你一个新的,看来是陪不了了?”
亓官初雪说道:“那也未必,以后作战若用的上,我可以教你如何制作,然后你多做几个给我也就是了。”
澹台师秀哈哈一笑:“这个好说。”他听她竟然愿意为了作战将师父传授的手艺献出,不由得心中很是感激。
亓官初雪当下将这个陪了她近十年的“黑风筝”拆解下来,将上面无数条透明的牵线一一取下,这些牵线耐刀砍,耐火烧,透明似无物,却韧性极大。
封之信找了几个手上精细的翊卫,和亓官初雪一同将无数牵线搓成细绳,又拆解下几个扶梯的部件,和细绳绑在一起,没一会功夫,三条软梯赫然出现。
封之信说道:“这软梯虽然结实,却需要有人先行跃上城楼固定,按照咱们之前说的,届时,庭芝、初雪,和我,咱们三人就身先士卒吧。”
澹台师秀说道:“这个自然。”
亓官初雪见封之信唤她名字越来越自然,心中高兴,便往他身边凑了凑,说道:“小封封,只要和你一起,你说怎么样便怎么样。”
封之信皱着眉头移开几步,和她保持着距离,说道:“庭芝,既然是你拜过堂的妻子,你是不是应该好好照顾人家姑娘。”他言下之意是希望和亓官初雪划清界限。
然而,他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他自己身后的十几个翊卫,和澹台师秀身后的几十个府兵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众人惊讶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澹台师秀却没料到封之信为了和亓官初雪撇清关系,竟然会将此事说了出来,他一脸尴尬:“子厚,你……”
封之信笑着说道:“你那盛大的婚礼,天下豪杰一起做了见证,你可休要抵赖。”他此时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丫鬟“潸潸”,以为如此便可以摆脱亓官初雪的“骚扰”,殊不知,不久之后,他自己就要为这几句话付出巨大的代价。
亓官初雪闻言,冷笑一声,对封之信说道:“封指挥使,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说完迈大步离开。
澹台师秀的府兵,此时见亓官初雪走过,想也没想,齐声喊道:“恩堂。”
亓官初雪听到这声称呼,“呸”了一声,心中怒不可遏,拔剑一挥,她身旁一棵树上,巨大的树枝随着她剑气而落,不偏不倚,正好掉到了封之信的头上。
封之信挥剑挡开了树枝。
澹台师秀叹口气,指着封之信说道:“子厚,你呀你呀……”他想揶揄他几句,但是苦于自己答应过亓官初雪不表明她的身份,只能长叹口气。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开始巡视整个义军营地。见崆峒派掌门司徒海和他手下的五百义军已经乔装打扮已毕,正准备出发,便喊封之信一起又去嘱咐了几句,才目送他们离开。
没一会功夫,百里仁川的五百人营也集结完毕,向澹台师秀汇报后,也向着平洲城出发。
各个营相继出发之后。封之信为了确保夜间攻打主城门的行动万无一失,独自一人又来到平洲城外,这一次他混在进城的人流中,向着城楼越走越近。
但见离主城门三里远的驿道上,一座用圆木筑起的关卡处,十几名身佩弯刀的宛剌大兵,扎着兽皮,□□着半臂,横在关卡中间,正在逐个检查进城的人。
由于想进城的人太多,检查的速度太慢,关卡前面已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白袍义军中也有不少人乔装在内,正在排队接受检查。
封之信带着破草帽排在长队的最后,他看着队伍中,既有运送柴草的牛车,也有挑着担子进城卖果蔬的菜农,还有探亲访友的普通百姓,和行色匆匆的客商小贩。其中也夹杂着衣衫褴褛、手执木杖、身挎破筐讨饭的乞丐。
宛剌大兵检查得十分仔细,不但要审问,还要检查所携带之物。
关卡旁边的木桩上贴着通缉告示,封之信一看,澹台师秀的画像排在第一顺位,之后是他麾下几员大将的画像,自己倒是不在其列。
每个过关卡的人都要与通缉告示上的画像进行对照,认定不是澹台师秀和他部下之人,才能放行。若宛剌大兵对过关之人有所怀疑,便会将其先行关押,而后送往旁边的大营进行审讯。
封之信看了一会,又盯着城楼看了半晌,便从行人中抽身转回。
眼见天要擦黑,封之信在营帐中踱了几步,从怀中摸出那一缕长发,放在鼻下轻轻闻了闻,又握在手中抚摸。
澹台师秀走进帐中,瞥见他手中之物,问:“怎么,想你那小灶娘了?”
封之信摇头道:“我在想上次我和潸潸在客栈被袭时,弓箭上的毒,只怕这次攻城时,也会遇到。”他说着将长发放进怀中。
澹台师秀点头道:“不错,既然垩灰蒺藜他们互通有无,毒箭也一定不会吝啬。”
封之信道:“刚刚我再去看新加高的城楼,每个悬眼上都有射孔,且射孔比一般城楼上的射孔要大出很多,我怕夫蒙令洪敢带着大军放心的离开,一定是留有后手了。”说着他命手下翊卫去请亓官初雪到帐,想和她一起商议夺城楼的细节。
谁知亓官初雪迟迟未来,封之信再派人去问时,众人都道不知,说是午后见她气哄哄离开,就再没见过她人。
澹台师秀看着封之信,一脸无奈,问道:“这位姐万一一生气,就此走了,我看你怎么办。”
封之信倒不以为意:“走了就走了,她本就是冷血的杀手,如此弃百姓安危于不顾,你还指望和这种人并肩作战吗?”
澹台师秀摇头叹气,说道:“你呀,也太先入为主了。”
封之信却道:“她无组织无纪律,走了也不可惜。”
二人说着,就听营帐外澹台师秀的府兵喊了一声:“恩堂。”紧跟着“呸”的一声。
澹台师秀微微一笑,知是亓官初雪回来了。他看向封之信,眼中颇有深意。
亓官初雪一掀帐帘走了进来,澹台师秀和封之信就觉一阵扑鼻的血腥味袭来,再看亓官初雪手中,拖着一块又大又厚的虎皮,虎皮淋着血,一看就是新鲜割下来的。
澹台师秀皱皱鼻子,问:“女侠,这是?”
亓官初雪雪白的衣裙上沾上了老虎的鲜血,她身材纤瘦,此时衣衫带血,不禁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纤弱感,不过下一秒,就见她单手一挥,一张足有多半个营帐大小的虎皮被她像丢手帕一样,往他二人面前一丢,说道:“我的黑风筝已坏,但我料想夫蒙令洪的军队很有可能会用毒箭,于是便去杀了一只老虎,这虎皮又厚又结实,应当足以抵挡毒箭了。”
澹台师秀闻言,笑着看了看封之信,问:“子厚,你觉得如何?”
封之信看着帏帽后面不知真面目到底是何样的亓官初雪,问道:“这附近哪来的老虎?”
亓官初雪找了找封之信的水碗,拿起来便喝,喝完用帏帽擦了擦嘴,才说道:“这附近可没有老虎,我都快跑回浮玉山林地才找到的这一只,怎么样,皮够厚吧?”
对于这一次她又用他的碗喝水,封之信没在说什么。他看着地上又大又厚的虎皮,心中不禁暗赞,义军队伍用了近一天的时间才从浮玉山林地赶到此处,她一下午竟然跑了一个来回,中间还杀了一只老虎,又割了它的皮。当下说道:“此物甚好。我们正等你一起商议登城楼之事,就是担心万一对方用毒箭,我们该当如何,现下有了这虎皮,真是再好不过,将它制成皮甲安装在扶梯上,就算毒箭射下,登扶梯的义军便如有了遁甲和掩护。”
当下便要找善手工的翊卫来制作虎皮甲,亓官初雪摆摆手,说道:“还是我来吧。”
澹台师秀吃惊的问:“你会做甲?”
亓官初雪说道:“这很难吗?你问问封指挥使,我送他那一箱衣物里的皮甲,做得如何?”
澹台师秀转头看着封之信。
封之信泰然自若答道:“不清楚,没看就全烧了。”
澹台师秀扶额道:“好好,咱们既然要并肩作战,那就先放下江湖仇恨,同仇敌忾,好吧?初雪,辛苦你来制作虎皮甲,两个时辰够不够?”
亓官初雪冷哼一声,说道:“一个时辰便可,但我要封之信留下帮我。”
澹台师秀差点没乐出来,亓官初雪这样的女子,他真是平生未见,原本以为封之信说她是自己的正妻,她会负气而走,哪想到她非但没生气,还尽心尽力的帮忙,听口气冷冰冰的,实则还是围着封之信在转,他歪头看了看封之信,又看了看亓官初雪,心中忽然在想:子厚这小子,倒真是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