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平洲(一)
寒夜欲晓时分。
灵州城外临时校场。
三千多名武林义士,加上两千名翊卫和两千名澹台师秀的府兵,一共七千人,全部身穿白袍,列队已毕。
天色漆黑,然而每人手中所持的火把,却将校场照的灯火通明。
七千人的义军,被澹台师秀和封之信分成了七个军、十四个营,每一千人推举一位军督使、每五百人选出一位营督使。上传下达,层层分明。
送行的家眷来了近百人,都站在校场外围,大家都在等待着最后的分别。
家眷中,澹台师秀的小妾就来了十几个,有哭哭啼啼的,有穿着男装欲跟着一起出发的,还有默默不语泪眼观望的。亓官初雪身穿封之信送她的一套淡青色衣衫,也站在送行的人群中。
澹台师秀和封之信身穿白袍,站在高台上,就听澹台师秀一声令下:“出发”。
浩浩荡荡的白衣之士在火把的映照下,宛若黄铜铜的流光之河,出了校场,向东而行。
亓官初雪目不转睛的盯着封之信看,就见他下了高台,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待他走近,亓官初雪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他。
封之信接过包裹,右手忽的拔剑一扬,亓官初雪低头看时,就见封之信手中多了一缕自己的长发。她微微一笑,伸手扯下一块衣襟,将封之信手中的长发打结系好,又放进他手中。
封之信将这一缕长发轻轻放进怀中,另一只手将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放进亓官初雪的手中,说道:“潸潸,见玉如见人,等我归来。”他想伸手去握亓官初雪的手,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亓官初雪笑着一把拉住他的手,双手握紧,说道:“少爷,我等你平安归来。”
封之信嘴角上扬,盯着她看了又看,就此出发。
亓官初雪待白袍义军渐渐走远,转身走向城外的晴天小客栈……
白袍义军出了灵洲城,挑偏僻之地向东而行,很快进入云缠山腹地。
临近正午时分,澹台师秀下令义军在一片密林中吃饭休整。
这七千人的队伍,两千翊卫纪律严明自不必说,两千澹台府兵亦令行禁止,法令严格,翊卫和府兵轮流探路、职守、上传下达,却始终安静到无声无息,反倒是剩下的三千多武林豪侠,澹台师秀虽然反复强调这一路要尽量悄无声息的来去,但众人一坐下休息,依然叽叽喳喳,直惊起了林中飞鸟。
就在翊卫司的翊卫提醒了多次,林中依然安静不下来时,忽听树林高处有一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说了一句:“真是不怕傻子多,就怕傻子聚一窝。”她声音很轻,然而林中不论远近,七千多人却都同时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一句话。
此时林中,无一不是练武之人,众人一听便知这一句看似声音微末的话,实则蕴含着极高深的内力,才能在如此嘈杂的人声中,清晰异常的传入每人耳中。
众人皆是一惊,林中顿时安静下来,纷纷抬头循着声音看去,就见一棵高耸入云的槐树上,有一女子正仰靠在树枝上,身穿白衣白杉,带着帏帽,晃荡着两只脚,手中正轻轻捏着一只小酒坛,在手里把玩。
此人正是亓官初雪。
澹台师秀和封之信正在商讨下一步的方向,两人也抬头,见状,互看了一眼。
群豪中立时有人喊道:“喂,你是何人?你说谁是傻子?”
亓官初雪哈哈一笑,说道:“傻子正在发问。”
群豪一听她如此出言不逊,已经有人拔剑,有人就要跃上树去砍她。
澹台师秀眼有笑意地看了一眼封之信。
亓官初雪仰躺着,慢慢悠悠喝了一口酒,问:“怎么,不服?”她把酒壶一丢,轻轻一跃而起,站在树梢,说道:“白袍义军本是一只奇袭部队,奇袭二字是何意?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澹台师秀和封之信费了那么大力气封锁消息,结果你们刚出城,就如此吵吵闹闹,依我看,不如一人发一只锣鼓,敲打着好告诉夫蒙令洪,你们来了。”
群豪听了她的话,面面相觑。
澹台师秀又饶有意味的看了封之信一眼。
林子里安静了好一会,众人知她所言非虚,但是要这群自视武功高强的忠义之士,乖乖被她一个不速之客指骂傻子,那绝对是铁公鸡下蛋,没可能的事。
封之信见澹台师秀不停看他,问:“庭芝,她明明人在树上,你老看我作甚?”
澹台师秀微微一笑:“子厚,要不是冲着你,恐怕这位大名鼎鼎的‘拈花落剑’女侠,还不会来参加咱们的义军。”
封之信斜他一眼:“休要胡说,我和她可没半分关系。”
澹台师秀低声说道:“你这样想,我看人家可未必这样想。”
就听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扯着嗓子问道:“你是何人,敢在白袍义军头上撒野?”
亓官初雪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白袍说道:“我也是白袍义军啊,只不过有点事耽搁了,刚刚才到而已。”
群豪闻言,齐刷刷转头看向澹台师秀和封之信。
澹台师秀赶忙站起身,打圆场道:“是,是,都是我请来的朋友,大家别伤了和气。我来介绍,这位姑娘,就是初雪。”
众人一听这个名字,树林里顿时又炸开锅来,有人问:“初雪?哪个初雪?是那个初雪吗?”
不少人看看她,又相互议论:“她就是拈花落剑?”
还有人吟诵着那句:“初雪拈花落剑,似影遁息无形。原来竟是她?”
亓官初雪心里不禁开始咒骂商寂,要不是他把各种江湖传言传得邪乎,现在自己哪至于如此难堪?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坐到封之信身边,端起他的水碗,将帏帽轻轻掀起一角,一口气将他碗里的水喝了干净。
封之信瞪着她:“你……”
亓官初雪问他:“饿了,有吃的吗?”
封之信沉了沉心中的不快,对着澹台师秀说道:“庭芝,你请来的朋友,还是你自己招待。”
澹台师秀笑道:“子厚,这位是冲着你来的,你一定帮为兄照顾好哈。”说着将自己的干粮递到封之信手中。
亓官初雪说道:“我不吃他的。”
封之信问:“我要是不给你呢?”
亓官初雪柔声说道:“那我饿了,可就走不动了。”
封之信道:“你爱走不走,与我何干?”
亓官初雪大喊:“喂,澹台师秀,你怎么对待帮你夺平洲的朋友,”说着一指封之信:“他不给我饭吃。”
封之信气的站起身,直接坐到了另一边去,离亓官初雪远远的。
澹台师秀正招呼着满脸疑问的群豪,听她喊他,走过来,低声说道:“你要是再不低调一点,我也帮不了你。”
亓官初雪轻轻拍了拍他肩,说道:“知道了。我真饿了,可我不想吃你的干粮。”
澹台师秀白她一眼,命部下分发了亓官初雪的口粮。又嘱咐她道:“别忘了你自己说的,人怕出名猪怕壮。”
白袍义军晓行夜宿,有时天黑了还在继续赶路,直到深夜才扎营休息。
澹台师秀和封之信一路派人在前探路,选的路线不是密林就是高山,都是杳无人烟之地,是以这几日虽然前进的速度不快,但是路上没遇到过夫蒙令洪的小股部队。
就这样过了肃洲城,良洲城,武洲城的地段,渐渐离平洲城越来越近了。
一路上亓官初雪吃饭睡觉都很低调。
起初有一些不着调的武林侠客,想探探她武功是不是真如江湖传言一般的深不可测,结果都还没近她身,就直接飞出十丈远。
后来又有一些人想和她套套近乎,问她“牡丹图谶”到底是不是真的……
亓官初雪每一次,就躲到封之信身边,柔柔弱弱用极低的声音对着封之信说道:“封指挥使,你不想我在这里惹事的话,就帮我。”
封之信此时完全将她视作头号危险人物,自然不希望有人和她走得太近。只得每每替她解围。
这一日过了浮玉山林地,大约再有一日就能到达平洲城附近,下午日头还未坠山,澹台师秀便下令扎营。
他和封之信低声谈论了一会。
亓官初雪听他是在和封之信确认各营的部署,便懒得细听,自己跃上树枝,闭目养神。
待营帐扎好,澹台师秀将十四个营督使召集起来,说道:“眼看着再有一日,便可抵达平洲城。我和封指挥使商议过后,决定分批进城,我们的计划是,先烧粮草库,再占领武器库。之后派人切断平洲城附近要道,以防夫蒙令洪派军队来支援。”
众人听了都觉好。
亓官初雪躺在树枝上轻轻晃悠着身躯,宛若躺在秋千上,她微微一笑,这一路她听着澹台师秀和封之信交流,知道所有计策都是封之信所出,澹台师秀虽然擅长统领千军万马,却缺少一位足智多谋的“军师”,于是公子礼才将封之信介绍给他,便是为了给他出谋划策而来。
一想到自己的情郎既聪明武功又高,她叼着一根树枝,忍不住咧嘴直笑。
澹台师秀指着平洲城的地形图,介绍了城中的各个要位,下令道:“崆峒派司徒掌门,领一支五百人的营,明日午后先行乔装入城,待到子夜时分,将夫蒙令洪驻军的粮草,统统烧光。你火光高照,便是咱们明日行动开始的信号。”
崆峒派的掌门司徒海,是一位身形瘦小的中年人,他身量虽小,声量却大,当下大喊一声:“得令”。
澹台师秀又说:“虎啸帮百里帮主,领一支五百人的营,明日入夜前潜入城中,待司徒掌门那边火光一起,就攻占平洲城的武器库,夺取库中所有的武器。”
虎啸帮的百里仁川三十出头,已将这南方第一大帮派管理的井井有条,他声音低沉,喊了一声:“得令。”
澹台师秀接着说道:“龙霞门蒋门主,领一只五百人的营,入夜前潜入城中,见司徒掌门的粮草库烧起来,便在城中各处制造混乱,声东击西,分散宛剌人的注意力,支援其他营的行动。”
龙霞门门主蒋天阔得令而站。
澹台师秀道:“天坞派沈掌门,领一只五百人的营,入夜前潜入城中,见司徒掌门的粮草库烧起来,便从城内开始攻打主城门,与我们里应外合,夺取城楼。”
天坞派掌门沈星答道:“得令。”
接着他又派出四个营,分东西南北四方,埋伏在平洲城外各处要道,切断了平洲城通往其他地区的联络。
最后他说道:“其余的人随我和封指挥使一起,攻打城楼,夺取主城门,夺回我兄长尸首,杀了叛降的平洲知府章廷钰。”
剩下的营督使齐声喊道:“得令。”
下达完了命令之后,封之信又向各人交代义军们当如何乔装打扮,如何混进城中,如何躲过城中各处的检查,如何攻占军械库,以及里应外合协同作战的暗号等等,之后要求他们回去后反复琢磨练习,以便做到万无一失。
众武林侠客,平日里本是各自为战,谁也不服谁。但上一次在灵洲城的武林征集令聚会上,众人见识了澹台师秀和封之信抓内奸、封锁消息的功夫,又见这一路上,二人带领着白袍义军翻山越岭,与众人同吃同睡,丝毫没有官场上颐指气使的臭毛病。此时又见他二人对于夺平洲城之战,部署的如此细致到位,都心服口服的听他二人调遣。
第二日午后,众人到达平洲城附近的山林,便开始各自准备。
澹台师秀和封之信则乔装成樵夫,到平洲城外一看,两人都心道一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