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上林秘籍
“是那个很帅的哥哥吗？”祝月眼前一亮，问她。
“什么？”楚欣顿了一下，有些发愣。
祝月只见过许忱一次，而且那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
说起来，自从许忱那次不打招呼带着雪梨来接过她一次，就没有见过少年出现在白海小学校门口。算一算日子，楚欣上一次在小公园练棋时见到他，甚至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之久。他似乎总是很忙。
祝月冷不丁提起，楚欣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原来她在说许忱。
“虽然只见过他一次，但是我觉得他比王鑫桐哥哥要帅多了。可是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诶，他到底是谁？是你的哥哥吗？是亲的吗？还是表的那种？……”
王鑫桐的哥哥是一名二级运动员，只因出席了一次家长会，就成为白海实小全体男生女生的偶像，恨不得追着要签名的那种。在此之前，白海实小一直流传着王鑫桐哥哥的各种绯闻传说。
直到楚欣的“哥哥”牵着雪梨高调出现在校门口，消息风一般传遍整个实小，才终结了王鑫桐哥哥的时代。
楚欣沉默了一下，说道：“他不是我哥，他其实……。”
其实楚欣觉得，她并不了解许忱，他们甚至都不算相熟。如果一定要说出个称呼的话……朋友？同学？兄长？都不太对。
楚欣望着雨帘，忽然意识到，她和这个捉摸不透的少年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老许——她的师父。
没有师父，没有拜师那一刹那间的念头，她也不会认识许忱的。
“他是我的师兄。”楚欣肯定的说。嘴角一弯，为这个答案感到满意。
“师兄？”祝月重复一遍，疑惑不解。
楚欣猛然回过神，自己又说出来奇怪的话。祝月肯定在等一个解释，可是，此时她还没有想好怎么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
楚欣正在纠结着，一只小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没关系，你不想讲就不讲好了。我妈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祝月看出了她的为难。楚欣释然一笑，“谢谢你。”
“你靠近点儿我跟你说，你知道他们传的有多离谱嘛？我们班的小喇叭说你师兄是警察！”
“啊？这么离谱的话也有人信？”
“那天你师兄不是牵了条狗狗嘛，为了吓唬张剑他家长故意吓唬人家的，没想到传来传去成真了！要不是我在现场差点就信了……”
“哈哈哈哈！”
雨伞下两个小姑娘咯咯笑作一团，连父母未能及时来接的沮丧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雨滴啪嗒啪嗒滴落在台阶上，洗刷着泥点和尘埃。
祝月的趣闻播报讲到一半戛然而止。
“怎么了？”楚欣疑道。
“那帅哥是，是——”
祝月的表情变得很怪，有一种奇异的，克制的兴奋，眼神不断往一边飘。然后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
楚欣顺着她的目光向那边看去——
漫天雨帘像一片透明的珠帘，将不远处的伞下的人包围起来。天空是暗色调的，那人抬手冲她晃了晃，明明看不清表情，却仿佛背景的一切都瞬间失去了颜色。
是许忱，他居然来接她了。
暖气片又工作起来，呼呼呼徐徐送出暖风，绣着“白海实小”字样的校服外套被衣架撑起，挂在窗框边晾干。
空气中浮沉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中药气味，醇厚，但并不难闻。
楚欣坐在客厅里的长凳上，坐姿有些局促。
家里来了一名客人，还是熟客，要数最开心的，那必须是雪梨了。这小家伙对许久未见的客人表示非常欢迎，一进门就粘上来，毛茸茸的下巴搁在人家膝盖上，尾巴呼呼扫着地面。
求摸摸，求抱抱！
简直是只社牛汪。
楚欣对它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
“雪梨，吃饭。”
话音未落，腿上一轻。小鸡毛迅速转头，几乎没有半秒犹豫，噌的一下窜到他的食盆边。许忱半跪着倒出狗粮，雪梨呼哧呼哧埋头干饭起来。
“慢点啊，没有别家的小狗跟你抢。”许忱无奈道，楚欣看着他，少年的头发还是潮哒哒的，水珠凝结在发尖，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那是接她的时候，伞大半都倾斜在她头顶上的结果。
楚欣把头埋地更低了。
奶完雪梨，忙活了半天的许师傅擦擦手，开始解决下一项棘手的事情——
他从进门开始就发现，这小孩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耷拉着眉，没精打采的样子，像是一团缩在一起的没精神的小猫。不知那别扭的小脑瓜又在想些什么。
可没办法，这次人是他带回来的。
“来，想说什么就说。”许忱隔着桌子望着她。那架势，和谈判没什么两样。
“谢……”
“打住。如果是谢谢这样的话就不必了。”许忱打断她，“是老许托我来接你的。”
“你要谢，就谢谢那老头吧。”
楚欣：“……”
尊嘟假嘟，老许这么细心的吗？
“可是你的头发……不要紧吗？”
许忱捻起一撮发丝看了看，不甚在意道：“哦，还成吧，正好省的再洗头了。”
冷不丁的，楚欣愣了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个冷笑话而已，快乐这样简单么？
不过许忱应该是第一次看她笑。
那张巴掌大的鹅蛋脸平时呆呆的，一副眼镜加持下，看起来很不起眼。但笑的时候，两颗酒窝波纹一样漾开来，眉毛细细尖尖的，双目新月一般眯起来。
他懒懒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心说，看，笑一笑多好。
发自内心的，不拧巴不做作的笑容，倒也叫人看着高兴。
“那师父呢？”楚欣眉间的愁云就笑没了，抬起头问，这些天她已经叫得很顺口，“师父去哪了？”
许忱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什么。
“去见……一个老朋友了吧。”
老许这个年纪出门很不方便，又是倾盆大雨的天气，应该是去见了很重要的人吧。所以，应该确实是一个老朋友了吧……
楚欣点点头。
许忱敲了敲桌面，强调，“所以，我也只是完成那老头交给我的护送任务而已，你不用自责，明白吗？”
楚欣的顾虑轻易被打散了。
可心底还是浅浅茫然。
退一万步说，这个人明明做了好事，却不接受她的感谢？楚欣总觉得，从始至终，这个少年骨子里的拒人千里从未变淡过。
楚欣自知还未得到他的肯定。她知道无论许忱的考察要求是什么，自己想要通过他这一关，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头顶的灯下坠着一根细绳，许忱轻轻一拉，屋内瞬间间亮堂起来。
“老许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今天围棋课暂停一天。自行安排吧。”
楚欣点点头。
能干些什么呢？楚欣托着腮想了想，大眼镜片闪过亮光，她拎起自己的米妮书包，一顿翻找，然后小心地捧出了——一本数学补充习题。
随后又拿出一只有一只米妮图案的铁制文具盒。仿制迪士尼联名款，这在孩子们中间很流行。
她的文具盒虽然旧了点，但却很干净，一只黑笔，一只红笔，一根2B铅笔，一把尺和一块橡皮整齐地排放在里面。
小姑娘摊开习题册，抽出黑笔，伏在桌案上利索地开始做题。
许忱瞟了一眼题干，“平行四边形的一条边长是……”，看楚欣的认真劲儿，便没去多管。
还挺让人省心。
灯光照亮了方桌的两端，两个孩子低头各自做着事情。除了笔触沙沙的响声，一时间只能听见窗外雨点砸向车棚的声音。
老式挂钟的铜制小锤来回摇摆。
“答：平行四边形的面积是16。”
最后一个答句落笔轻快，家庭作业即将完成。楚欣满意地欣赏着卷面，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笔帽盖好然后啪嗒一声放在课桌上，以示完成了任务。相反的，她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她怕惊动了对面垂眸思考的少年。
许忱大概也在做题，不过他思考的姿势很不正经，几乎是老师口中的反面教材——曲臂歪着头看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偶尔在纸上打一个斜杠，很少涂改，然后又捏着笔杆接着转。
他手下的那本书很厚，除了字典，至少楚欣从没见过那么厚一本的书。
少年思考的很投入，偶然间感觉有人在盯着他手下的书看，下意识掩了一下。
“怎么了？”
他抬起头，问面前的女孩。
对方的眼神不加修饰的责问和警惕，那一瞬间不经意露出的可怕气场，使楚欣不可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她意识到，这是别人的隐私，这样似乎很不礼貌。
她只能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我，我就好奇你在看什么书。”
许忱看着小姑娘，静默片刻，指尖点着书的封面，似乎在斟酌什么。
“算了，鉴于你看不懂，那就也不是什么看不得的。”
虽然这么说着，许忱还是将书调了个方向，推到楚欣眼前。
雨声砸落，像极了心脏碰撞胸腔的声响。
楚欣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扫视着书上的东西，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书。
——这是一本棋书。
它与棋谱不同，一般棋谱上记录的多是著名棋手的棋局，或完整或局部，还配有精彩的讲解。而这本书上却画满了一块块小棋盘，每个小棋盘下面都有一个标号，且这些棋盘互相并无关联。
并且——楚欣看得出来，这里的每一个小棋盘都截取自大棋盘上的某一角，我们称之为局部。每一个局部棋盘就像小说的开放式结局一样，似乎是等着谁来完成一样，吸引着她深入思考。
“能猜出来这是什么吗？”
楚欣没舍得从书里抬起头，她想了想，说：“这是……一本练习题吗？”
许忱笑道：“聪明。”
“和你刚才做的数学题，一道题对应一种或多种解法。围棋也一样，有人把得出巧妙解法的局部都汇总起来，就有了这本题集。”
所以，这一本厚厚的书记载了无数等待完成的题集，就可能拥有无数种玄妙的解法！
未知女神伸出一只香气逼人的手，勾着楚欣不住的探索，忍不住再靠近一点，再多了解一点。
“可是我怎样知道下一步我需要扮演黑棋的角色，还是白棋呢？”楚欣跃跃欲试。
“别急，你往前翻。”
楚欣翻到前一页。
黑体方块大字映入眼帘：“第四部分：对杀练习：以下408题，黑先，七步之内杀白。推荐用时：45分钟。”
原来如此，题干清晰明了。可这时长也太变态了点儿吧！
一分钟需要完成九到十题？
“这么厉害的书，是每个职业棋手都有的吗？”楚欣问。
“你好像不知道……”许忱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算了，也怪我没有告诉过你。”
大概之前，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也没有想过会相处这样久，所以很多事情，他根本没想过告诉她。如今，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平时我会和所有学生一起，在普通初中上课。但下午两点以后，我会去棋院训练。和你们的家庭作业一样，学棋也是有家庭作业的——你再翻到封面看看。”
暖灯的光线落在小姑娘头顶，楚欣的心跳砰砰作响，翻到封面，“上林道场内部题集”几个字黑底白子映入眼帘。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内部习题，严禁泄密。
“这，这是你们棋院的内部题目！”楚欣惊呼。
许忱：“的确。不过我们习惯叫它另一个名字。“
“什么？”
“《上林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