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入秋
背出了棋谱的小姑娘长长地舒了口气。
楚欣正要喊师父来验收一下整整四天努力的成果。可转头一看，师父却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做什么去了。
“许爷爷不在这儿吗？”楚欣问许忱。
“找他么？”许忱喊了声，“雪梨！”
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在一边扑抓小蝴蝶的小金毛耳朵一立，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
许忱蹲下身，捧起小鸡毛肉嘟嘟的嘴筒子：“交给你个任务，去把老头带过来。事成一个肉罐头。”
“去——”
话音未落，小鸡毛黑豆一般的眼睛一亮，短促地汪了一声，好像真的听懂了。鼻子在地上嗅了一阵，片刻尾巴一甩，朝某个方向冲出去。
楚欣目瞪口呆地看着。
这下她真相信，雪梨是有警犬血统了。
等待雪梨把老许“缉拿归案”的期间，许忱坐下来，随手拿起反扣在石桌上的棋谱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你见过我家的书橱吗？”他状似不经意间问楚欣。
“嗯。”
楚欣那日去老许家躲雨，见到客厅里，有一整面墙壁的书橱。里面堆满了围棋书刊，分门别类的排放整齐。
老许的藏书数量，可想而知。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老头会拿这本作为开头？”
楚欣想了想，回答道：“这本棋谱更侧重于布局……而且解析通俗易懂，适合我这样的初学者？”
许忱点点头，没作评价，合上了棋谱。
他的态度让楚欣很疑惑，又有些紧张。像是考官在抽验产品一样，气氛在许忱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严肃了起来。
“你应该还记得，拜师那天我和你说过的话吧。”
楚欣一愣。
这个问题，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将她的心情一节一节吹凉了下去。她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一些事情。
“我记得。”楚欣有些低落道，“你那时说，通过许爷爷那关还不行，还需要通过你这关。”
少年点点头：“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依然在我的考察期内。”
“你应该知道，老许是花了许多心思在培养你的，而你，也应该付出相应的努力。我会不定期考察，当然我不在的时候，希望你也应该如此。”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之前他的帮助，只是为了提醒她这件事么？她还感激涕零，自以为有了一个可以求助的伙伴。
原来啊……楚欣牵起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忽然眼底发酸，轻轻闭起眼睛，再睁开时，所有情绪都被小心翼翼地藏好。
“我不会忘的。”
这是她拼尽全力得到的机会，怎么会忘，怎么敢忘？
楚欣背着书包来到自家居民楼下，远远看见楼前的小院儿里，一个老奶奶坐在一只小凳上，大大的蒲扇轻轻儿扇着，约莫是偶乘着晚风纳凉。
楚欣认得这位老人，她是102的住户，也是101幢的楼主，平时有什么社区的大小事务，都是她一层一层敲门通知。算是老熟人了。
“阿婆好。”楚欣停下来和她打招呼。
“诶，诶囡囡好。”阿婆有些老花，摸起脖颈上的老花镜戴起来，眼睛一弯，曳出两片鱼尾，“原来是欣欣呀！”
“这是刚放学吗？”
许是注意到了她肩膀上的书包但其实，放学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楚欣挠了挠头，诚实道：“不不，刚刚在外面玩了一会儿。”
阿婆关切：“欣欣下次要早点回家呀，别让你妈妈担心。”
楚欣点了点头。她家的情况，徐阿婆是知晓的，也是真心关心她们的那一类人。和那些看笑话的，高高挂起的那些人，都是不同的。
8岁的楚欣自然也能分辨地出。
可惜这样好的阿婆，自己没法把学棋的事情告诉她，这个秘密，她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对了，”阿婆唤她走近些，眼镜盒下压着的一沓水粉色的纸张。阿婆抽出一张，递给她，“好孩子，上楼爬慢点，记得把这个交给你妈妈。”
楚欣接过来。
“101幢住户水费欠费单”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楚欣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双手接过，笑着说好的。
看到小姑娘的笑容，徐阿婆忽然不忍。最终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却是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待小姑娘登登登跑上楼去，才叹了口气，用朗城的方言说了句：好孩子，难啊……
楼道漆黑一片，楚欣的家就在603。这回回转转一共9层阶梯，每一层都是13个台阶。第三层的第10个台阶，有一个需要当心的缺口。
楚欣走了无数遍。今天却走得尤其地慢。
口袋里装着极轻，却极沉重的纸张。小姑娘沉默地低头，慢慢地，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小手里，空空如也。她太弱了，即便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好像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改变不了。
声控灯一层一层亮起来。
楚欣走进了光里。
钥匙插进冰凉的锁孔，门被打开。小姑娘调整好心情，沮丧的表情在抬头的一瞬间一扫而空。
“我回来了！”她对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轻轻地说。好像特意将笑容留给可称之为家的地方。
迎接她的是一团寂静的漆黑。
这样的日子慢慢过了一个月。
眼看即将入秋，小区里的香樟树开始落叶，清扫工人兜着风衣领子，不得不起得更早打扫街道。
伴随着一声一声扫帚擦过沥青路面的响声，暖被里的楚欣睁开了眼睛。
睡眼朦胧地坐起，猛地打了个寒战。
真冷啊……
窗外天阴的厉害，云像写毛笔字的墨水一样黑漆漆的。好在，床脚妈妈为她准备了厚一些的毛衣，沾上了阳光的味道，闻起来暖暖的。
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空气是又冷又湿的。
三年级一班下课的时候，楚欣抱着一沓作业本送往办公室，迎面碰上来找她玩的祝月。
走廊湿湿滑滑，两个小朋友一时都没有成功刹住车，撞了个满怀。
作业本被两人手忙脚乱地接住，竟然一本也没有掉下。两人对视了一眼，咯咯一通笑。
“楚大侠，好身手。”
“彼此彼此嘛祝女侠。”
“楚大侠，今天放学一起走吧？”祝月喘了一口气，邀请道。
“行！”楚欣爽快答应下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顺势冲掉了体育课。
直到放学时分，雨势依然没有变小。
从走廊到校门口，披上了鲜红色的防滑垫。
楚欣看了看雨帘，有些犯难，祝月却很兴奋的样子，“来！咱们冲到校门口！”说完不等楚欣反应，拽起她的手，跑进漫天大雨中。
两把小伞堪堪为他俩挡住滂沱的雨水。偶有水滴拂过她的面颊，触感凉丝丝的。
等他俩冲到门卫室的时候，楚欣的那把彩虹小伞被突如其来的风吹翻了个面，坏掉了。
祝月有些抱歉，“你家在哪呀？要不我让我爸爸开车送你回去？我爸爸开的很稳很快的。”
楚欣摇了摇头，向后藏了藏被泥点溅到的裤脚。
她不想弄脏她朋友家的车。
此外，她也不知道该解释，她的妈妈工作特殊，是不可能早下班的。
为了不让她的朋友担心，她想了想，开口道：“没事儿，会有人来接我的。”
“真的？”祝月歪着头，观察着她的表情。
“真的。雨这么大……一定不会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家的。”楚欣发呆似的回答道。
可是，真的会有人来么？楚欣也不清楚答案。“雨这样大”，似乎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任谁的父母，都不会放心自家孩子在大雨里走这一段回家的路。
“是那个很帅的哥哥吗？”祝月眼前一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