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摸底考试
一位头发烫成细卷儿的阿姨牵着舔棒棒糖的小孙子，一股勾人于无形中的味道让他们驻足。经过一通大刀阔斧的砍价，老板一咬牙，肉疼地点点头，于是阿姨得意洋洋地买走了最后半只卤猪脚。
关掉照明的小灯泡，收了摊，老板推着卤菜车，吱呀吱呀地离开了小公园。
空气中的卤水味道慢慢散去了，路灯准时亮了起来，仿佛是一种鸣金息鼓的信号。正在酣战的大爷们打个哈欠，哗啦哗啦地收棋，顺便约好了明天的对手，看热闹的观众们虽然意犹未尽，也互相道一声明天见，带着家伙什往自家方向散步而归。
没过多久，几个石桌前就安静下来。然而，小公园没有因此冷清，很快，做完家庭作业的学生们倾巢而出了，他们以小公园为中心据点，正在密谋些神秘的恶作剧。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披红戴绿地登场了，做着热身运动，笑靥如花，健身器材也被一些老人儿童占领了，夏风温吞，蟋蟀草蜢的鸣叫声演奏起来……仿佛是独属于元山新村的生活节奏，人们不约而同地遵守着这样的时间表，好多年，竟然从未改变过。
他们每一个人，是元山新村的一份子，又似乎，是这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此时，一老一少却一点也不急着回家的样子，他们悠闲地坐在那里，慢悠悠看晚霞，慢悠悠地啜饮。他们的视线远端，不约而同地，都在目送着楚欣离开的背影——直到小姑娘消失在某个拐角处。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你参与了不少。”老许吹了吹茶沫，花白的眉毛抬了抬。
少年不疾不徐说：“要不是老张那四瓶茅台，我的计划也成功不了。”
闻言，老许不屑地一声：“哼！”
却难掩不甘和肉疼。
“利用街坊的舆论跟我施压是吧，你去学校光学怎么和老子斗智斗勇了？”
许忱打哈哈：“我哪里敢，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嘛，大家都觉得，那位同学确实很合适。”
合适？不是优秀，而是合适？不过老许没去细想，若是细想，必然能咂摸出细微的分别。
“话说回来，这么想我收这个小丫头？”老许把茶杯一放，不解道，“以前，最反对我收徒的，就是你了。今儿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最烦家里吵吵嚷嚷的吗？”
这次，少年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转过头，安静地看了老许一眼，然后起身。
“突然觉得吵吵闹闹挺好的。”
老许再要问，许忱已经收紧了雪梨的牵引绳。
“雪梨应该是饿了，我回去带他吃饭。”
“饿”“吃饭”等字眼完美地戳中了小金毛的心巴，她撒欢似的，卯足劲儿向家的方向冲。这架势，老许茫然收了脚让开路，简直莫名其妙。
楚欣一步一跳的往家里走。
偶尔有晚归的车辆驶过她身边，路灯和车灯照亮了长长的夜路。
这场景有些眼熟，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
那条路平摊而开阔，似乎有一簇光亮在前方。
她开始奔跑。呼吸有些沉重，一个个脚步拍打在柏油路面上，冲刺的女生周身镀上一层光。
她不用再远远的人群外围游走，不用小心翼翼地面对挑衅，不用再等上一个又一个日落后才能找到这局石桌棋。
这是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棋盘。
——那是她可以亲手写下的未来。
明天会教些什么呢？是摆棋谱吗？还是什么别的？
凉席上，楚欣把头埋进枕头。笑声险些漏出来。
棋书上黑子白子形成的图案在她脑海中千变万化着，又极有章法。
横竖19条纵横的沟壑铺设成王国里的马路，关隘重重把手，在道路的尽头，托举着一个文明的天顶——天元。
她仿佛看见，之前一直透过一扇玻璃门参观的这座黑白王国，今天，这扇玻璃门消失了，由一黑一白两位士兵带领着，她迈开脚步，已经踏进了这个被秩序规则过的国度。
……
楚欣差点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失眠。后半夜，她实在困的支撑不住睡着了。
夏夜闷热难捱，蚊虫肆虐，仅有的一台电扇的风实在无济于事。楚母侧身为她扇风赶蚊，意外地发现熟睡的女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嘴角似乎还挂着微笑。
奇怪了，是梦里的什么叫她这么高兴？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楚欣用以有记录以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小公园。
她既兴奋又胆怯。她害怕一天过去后，老许又反悔了，她怕昨天的一切就像一个彩虹色的梦一样，那么远又那么近，她却无法抓握。
眼前出现了大片枇杷树的绿荫的时候，她握紧了书包背带，脚步停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四处张望，运动器材区，没有发现师父的影子，凉亭里，也没有他老人家弯腰研究棋谱的影子，石桌边那些酣战的棋局中间……好像，好像也没有？
楚欣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
“哟，这不是老许他徒弟么？怎么在这里傻站着？”
一个温暖的嗓音响起来，楚欣迅速地转过头，循着声音望过去，虽然说话的人是个和善的阿姨，可却有一群人——不，是一圈人向她看过来。
他们是围在某局棋一圈的观众，因为她的到来，密不透风的人墙闪出了一条通向最里层的通道，朝向她，铺展开来。
——“小姑娘快来！”
——“你师父在这儿跟人下棋呢！”
——“快来快来。”
……
他们如是说。
老许在人群里，冲她微笑。
小姑娘停了停，然后大步地，向他们所有人走来。
老许从旁边拖过一只小马扎，让小姑娘坐着看棋。
楚欣说：“谢谢师父！”
一声脆生生的师父把老许都叫得不好意思了，咳了咳，道：“应该的，应该的。”
人群中有人打趣道：“你师父开课都是在大家伙面前，一点都不避人。小姑娘，托你的福，我们没准也能学到真本事呢！”
老许浑不在意说：“哦？那就看看，你们一帮成年人有没有这个小丫头有悟性了。”
大家伙听了，忽然觉得有趣，暗自留了心思。这一片，就数老许的棋艺最高，很多人早想偷师几分，却被老许拒之门外，如今老许一收徒，居然是公开授课，任谁都想试试。
也不知是不是老许有意为之，这话一说，本来闹哄哄的人群竟然很快安静下来了。
老许敛了神色，慢条斯理道：
“今天是第一天学棋，万事开头难。不过我们不急着学东西，我姑且先掂掂你几斤几两。”
“我会和对手下一盘棋，你在一边看着，我问，你要回答，知道了吗？”
老许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不过，如果楚欣是胆小鬼的话，当初，她也不会拿到挑战老许的机会。
“我会尽力的。”楚欣扬起小脸，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