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叶煊赴宴归来,走进凝露轩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妹妹的侍卫提灯站在花树下,他表情凝重地正在找着什么,耳朵尖却红得厉害。
他走上前,饶有兴趣道:“小江,在找什么?”
江雪折回过头,他显然是没察觉到叶煊走近,这让叶煊不免有几分奇怪。毕竟当侍卫的必须耳聪目明,警惕心强,才能保护主子免受伤害,江雪折今晚怎么像喝了酒似的,连他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他一本正经道:“找海棠花,小姐说要折一枝最好看的。”
“嘶,真会折腾人,”叶煊啧啧两声,拍了拍他的肩,“随便折一枝就行了,她还真能分出是不是最好看的啊。”
江雪折愣了愣,看样子是完全没考虑到这茬。
呆啊。叶煊心中感慨,江雪折平常挺机灵一人,反应又快,唯独不会质疑反抗叶知微的命令,怪不得被拿捏得死死的。
他老成持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叶知微的房中走。
桃枝迎了出来,见到他欠身行礼:“二少爷。”
叶煊点了点头,抬眼看到叶知微正坐在桌前喝茶,他在她对面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步包裹的小盒,放到她面前。
叶知微看了一眼,问:“什么啊?”
叶煊拿过茶壶自己倒了一杯,说:“谢云澜说给你的赔礼。”
叶知微:“……他赔我?”
“你先看看。”
叶知微一头雾水地接过来,那盒子只有巴掌大,她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串紫檀佛珠。
叶知微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送我这个?”
叶煊耸了耸肩,两手一摊:“他说是在广济寺开过光的。”
她将那串佛珠拾了起来,拿在手心翻看。紫檀被打磨得光滑锃亮,一百零八颗圆润饱满,串联在一起,要在手上缠几道才能缠紧。
叶知微:不是,这男主怎么想的,送妹子这个?
系统:……可能他之前在广济寺遇到你,觉得你会接受吧。
叶煊问:“你怎么想?”
叶知微茫然回答:“想不明白。”虽然这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先表现得含情脉脉,把男主钓得团团转,然后在他最上头的时候极不负责地一脚踹开,让他体会一下被玩弄感情的感觉,但她看着这佛珠,一时也没搞懂男主的想法。
哪有送年轻姑娘这个的?
就算是送别的太明显,也不至于……给她一个完全用不上的东西吧?
叶煊一手指头戳她脑门,恨铁不成钢地问:“家里谁能用上这个?”
她揉了揉额头,绞尽脑汁思考着,陡然间灵光一现:“姨娘礼佛,她能用上!”
想通其中关联,叶知微不由得感叹:真是煞费苦心啊。
看来谢云澜的确比她想的要有点心眼儿,如果对一个妙龄少女投其所好送东西,那女孩八成会想他对自己有意,一旦先被对方察觉了心意,那就会令自己陷入被动。但送一个她用不上,但身边有人能用得上的礼物,对方便会自己先纠结起来,分不清他送这个东西的真实意图究竟是出于歉意还是好感。
叶煊见她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看来你聪明多了,要留下吗?”
叶知微单手托腮,指尖从佛珠上划过,她悠哉游哉地想,如今主动权可算是落在自己手里了,她怎么可能让原剧情里会对她百般冷漠的谢云澜这么痛快呢。
“不留,”叶知微把盒子盖上,“不过这个东西先放我这里,我要亲自退给他。”
叶煊挑眉道:“你很讨厌他?我看他倒是费尽心思想讨好你。”
叶知微故作骄矜:“他讨好我不是理所当然吗?我可是相府的三小姐,他一介布衣,若能讨好上我,他往后不就青云直上了?”
“噢,你看得这么透彻,为兄很是欣慰,”叶煊连连点头,“不然我还真担心你被哪个小白脸迷了心,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江雪折走进来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他握着花枝的手微微攥紧,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来,将那枝海棠花放在桌子上,同谢云澜那串佛珠摆在一起。
叶知微拿过花枝端详了眼,“真的是最好看的一枝吗?不是的话我可就生气了。”
叶煊轻笑道:“你能不能别折腾小江?”
“他做错了事,我要他将功折罪,这怎么叫折腾呢?”她起身将花枝插到了柜上的玉壶春瓶中,从江雪折身边走过时,脚步一顿,忽然侧过脸来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虽然带着点怨怼之意,但她眼波流转,怨怼之中又隐含了一点暧昧不明的羞怯忸怩,她双颊生晕,灿灿烛光下宛若云霞春生。
江雪折垂下眼眸,手心微微出汗。
他觉得自己和叶知微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某种异样的变化,这种变化令他感到手足无措的同时又隐隐生出几分不该存在的奢望。
如果可以再靠近……如果能再靠近……
他的脑子里有些乱,待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江雪折瞬间惊醒,他望着脚下的地砖,恍惚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沿,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蔓延至全身,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坠入深渊。
所以他只能用尽全力收回了那一步。
叶煊伸了个懒腰,边打着哈欠边说:“行了,我要说的说完了,回去睡了。”说完便往外走去。
她对着叶煊的背影道:“哥哥慢走。”
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回头狠狠瞪了叶知微一眼,甩着衣袍走了。
桃枝笑嘻嘻地跟在后面送他出了院门。
江雪折声音平静,道:“那属下先行告退。”
叶知微背过手,跳到他面前,江雪折立马后退一步,像是要时刻与她保持距离。
唔,看来刺激过头了呢。
她露出了然的神色,故意逗弄他:“你怎么不敢看我呀?是害怕我吗?”
江雪折抿唇,“……小姐,您别这样。”
叶知微踮起脚凑近他的脸,他越往后退,她就越逼近,到最后他上半身向后仰,她依然是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见他拘束,她就笑着退开。
“明天替我送个东西,”她的目光扫向桌子,“打听好谢云澜谢公子的住处,把这东西送给他,别让认识的人看见。”
江雪折一怔,本来紧张惶恐的情绪顷刻消散,他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满满攥住,猛地握紧,剧烈的疼痛迫使他喉咙发出声音:“谁?”
“谢云澜呀,你应当记得他吧?就是那日从荣文轩追出来的那位公子,长得十分俊美,是当今新科状元,你去把这个送给他。”
他错愕抬头,眼前的少女眉眼温柔,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明亮生辉,又似情意绵绵。
“……为何?”
明明不该问的,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尤其是听到她那样称赞一个陌生男子,攥住他心脏的那只手就越发用力地挤压。
那种压迫和疼痛让他觉得窒息。
而少女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她甚至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色厉内荏道:“让你送就去送嘛!”
……不该问的。不该反驳她,不该不服从,不该寻求解释,他没有要解释的资格。
但江雪折还是问:“小姐不是说看不惯谢公子故作矜持的样子吗?”
他说得低沉平稳,但字字带有血腥气。
叶知微无知无觉似的,一派坦然,“对,所以要把这个退给他,我才不稀罕他送的东西。”
……原来是退礼,不是主动送给谢云澜。
心脏骤然放松,获得了片刻喘息。
江雪折双肩微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上前接过了盒子。
心情一整晚大起大落,他拿起那小盒子的时候,久违地感觉到一阵疲惫。
……以前面对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绪起伏,他很想回到原先那种什么都不必想,只要听从她吩咐的时候。
但没办法回去了。小姐已经及笄,她会对某个男子心存爱慕,会嫁为他人妇,会同她的夫婿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而他只要站在阴影里,看她平安过完这一生,尽他作为侍卫的职责就足够了。那样就够了。
……那样就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