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01
[盼着这么长时间的雨,终于是下下来了。]
阴沉了长达半个月的天,好歹是变了,让人压抑不已的那层厚云雾,总算是落下来了。这就好像心头堵着的那口气,堆积了多年,一朝终于有了发泄口,便是一口浊气喷出来,身体都轻松了不少。
昨夜呼号不断吹得窗户阵阵作响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阵势,早上起来,看见的便是外头狂风暴雨疾呼不停跟刚出生的婴儿无理苦恼一般,愤懑地对着院子里摆放着的几盆盆景发泄着脾气,手臂用力一扫,盆景倒了一地。
雨水噼噼啪啪打在地上,声音又脆又响亮,比婴儿哭啼还要洪亮,哗啦啦啦没有半点要停的架势。
“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今天还要准时到啊?”江素愁在桌上看着外面雾蒙蒙的天,问了一声。
钟鸣没什么感觉,今天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得准时准点到:“这么多年,你们应该早习惯了。”
钟涛轻咂了一下舌,说:“要我说你还是别干算了,家里又不靠你吃饭,这么多年你钱也没挣什么钱,每天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我和你妈看着都心疼。”
“就是因为家里条件硬我才能干自己喜欢的工作,追求点精神上的满足嘛,反正我也不用为了钱发愁奔波。”钟鸣把手里的鸡蛋剥完塞进嘴里,嘴跟榨汁机似的三两下嚼碎滚了下去,半眯着眼在钟涛脸上盯了半晌:“还有,我干这么多年都没见你们说什么,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干什么坏事儿了?”
“嘿!你这张嘴啊!”
“还能干什么坏事儿啊,不就是看你一天天累的嘛。”江素愁嗔怪地看了钟鸣一眼,说:“天底下那个做父母的不心疼自己家孩子啊,怎么到你这儿还变得别有用心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我走了啊。”钟鸣看了眼表上的时间,端起还剩下半碗的白米粥往肚子里一倒,转身就走了。
饭桌上的夫妻俩对视了一眼。
市委家属院。
“妈妈昨晚跟我说,你是想搬出去住啊?”许吉言站在玄关处,手上拎着外套,正在换鞋。
今天的许宁起得特别早,和许吉言两人一起吃了已经早上有了一会儿的高悠悠温在锅里的早餐,站在里面还在想今天这么大雨,要穿什么鞋子方便的许宁,猝不及防的听见了许吉言的问话。
“啊,对。”许宁伸手把鞋柜里的洞洞鞋拿出来,又用袋子装起了作训鞋和袜子,夹在腋下,许吉言刚退出去一步,许宁已经穿上了鞋。
等她站直身体的时候,注意到许吉言还没有要先走的想法,停顿了两秒,许宁想许吉言应该是在等自己解释:“每天来回跑太远了,现在工作又忙,没那么早下班,很辛苦的,我就想在附近租个房子。”
“邢总队有宿舍······”说到一半许吉言住了嘴,眉头稍皱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不合适:“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许宁回答:“找好了还没定下来。”
许吉言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上的时间,今天周四,敲定时间:“后天不上班,我跟你去看看房怎么样。”
“不等老妈一起吗?”许宁歪了歪头,好奇地问。
“老妈周日下午有个会去不了,我去看看安全设置怎么样。”
高悠悠是高中老师兼班主任,一个月到头来除月假能休一天,每周日下午也就是跟着学生们放半天假,偶尔回校里有会议还要加班。
“那也行。”
父女俩一人手里拿着把伞,扛着暴风雨前行,楼下是已经停了一会儿的车辆,许吉言拉开车门收起伞侧身坐了进去,没避免的是半边臂膀被雨水打湿了个透。
正要关门的时候,司机问了一句顺带上许宁一起过去吧。
“不搞特殊,自己走过去,啊。”没有半秒迟疑,许吉言关上了车门,后面那句话是给许宁说的。
许吉言向来做事公正不阿惯了,做人做事从不落入口舌,车是公家的车,不是随便能搭便车的东西。
日子就是再不好过也就是这两天了,前几天他还在琢磨是不是要给许宁买辆车,方便她上下班,毕竟每天这么看着她折腾来去也心疼。
不过,既然许宁都提出了自己搬出去的想法,他自然也不多说了。
手上的伞快要被叫嚣不断的风刮走了,许宁双手紧紧抓住手里的杠杠,防止自己在雨水的关照下淋成个落汤鸡,臂弯夹紧装着的鞋带子。
眼眶一酸,没由来的矫情味儿窜上了心头。
她顶着暴风雨走出了市委家属院,站在公交站台等了好一会儿车,今天的公交车好像也在跟她作对一样,迟迟不来。
拿出手机点开车来了一看,公交居然因为天气恶劣停运了,一个没注意到用伞挡住前身,一辆车飞驰冲过,激起的乌黑水渍四处飞溅而起,就这么站在公交站台被脏水洗了个澡。
咵啦,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泪水来得莫名其妙。
许宁站在原地,伸手拦了好几辆车都是急速而过,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来了一辆的士,放慢了速度在她面前停下。
抬起手腕用力地抹了一下眼泪,钻进车里:“您好,去刑侦总队。”
“上班啊。”司机向后瞥了一眼,笑着问。
许宁面无表情:“去自首。”
“······”
还想搭两句茬的司机登时傻眼了,收回往后撇了眼神,掩饰好眼底溜转的慌张,身体正直的朝着前方看着,□□的像是要去上战场打鬼.子一般。
没在意司机此刻状况的许宁抽了抽鼻子,刚才忽然浮上心头的矫情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行走在暴风雨里,想着如果爸爸是个普通人,是不是这个时候他就会像小学念书一样,替她挡着身前的风雨,哪怕是在风雨雷电交加的时候,送她上下学。
可是许吉言现在的身份明显不允许他这么做,从小便以身作则地教诲许宁。所有的心酸难过只是一个瞬间,到了刑侦总队大门口的时候,许宁所有冒出头的小情绪全部都抹得一干二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误以为她是女魔头的司机在付了钱下车的瞬间,立马踩下油门窜进了瀑布连绵的大雨之中,就连最基本的需不需要发票都没来得及问上一声。
撑着伞朝着里头走的时候,衣裳还是不可避免地湿了大半,这场雨来得太突然,好像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迎接它的姿态,被黑阴天折磨了许久的人们也已经对它放弃了期待。
呲溜——
“嘶!”走廊上一片踩透了的水渍,许宁一个没当心差点溜了出去,给所有人表演个365°空翻大跟头,还是不用双手撑地的那种。
欻——
艹艹艹艹艹!
她一手拿着伞一手抱着鞋,低着头稳住脚步,不知道往前怼的伞钩的那一头究竟是撞到了谁,梆硬的柱体结构与肉.体柔软相碰撞上了,前面的人好像被她的动作撞了出去。
于是产生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哎哟卧槽!”
“哎哟卧槽!”
“卧槽卧槽你慢点啊!”
“你他妈跳舞呢!”
许宁瞳孔微微放大丝毫不敢相信自己干出了什么蠢事,被从外面推进去的人撞到里头的人,里头的人又不知道撞到了谁,整个办公大厅内接二连三的“卧槽”响起。
啪——
傻愣在原地的许宁后肩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身体稍稍往前倾了一点,脚尖用力顶死在地上稳住身体没往里头滚去,生怕情况越弄越糟糕。
转头一看,还没等她出声,就听见钟鸣拿着的手机里一声传来“打卡成功”。
“队长,早。”
钟鸣点了点头,收起手机,侧着身体从她身旁越过,站在门外就看见里头鸡飞狗跳的一幕:“干什么,大清早的演戏呢?”
里头三四个人堆在一起,江端手上拿着杯豆浆,看样子是泼了好几个人,肩上、衣服上、裤子上、有人脸上还沾了几点,钟鸣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这种功能,简直雨露均沾。
地上不知道是谁的酱香饼,四分五裂非得到处都是,伤还没好的汤糖碗里的馄饨因为他动作幅度过大从碗里蹦跶进了袋子里,地上还有汤汁。
场面不是一个狼狈能形容得了的。
白裕禄愤愤不平地站在中间,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哪个王八蛋推的我?!”
钟鸣好笑地看着他们,又偏过头看了眼外面极为可能是罪魁祸首的王八蛋,没有替王八蛋开脱,收起目光径直走了进去,路过的时候丢下一句:“抓紧时间搞干净,上班了。”
“白哥,对不起啊。”许宁尴尬又倍加小心地走进去,抓紧时间认错。
白哥,白哥有气没地方撒。
看了眼满脸歉疚的许宁,白裕禄收起脸上的愤愤不平:“没事了,下次注意点啊。”
“好。”许宁忙着点点头,态度表现得十分好。
“抱歉大家,我刚才不小心滑了一下,搞得大家都被误伤了。”许宁紧接着向被她连累的前辈们道歉,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都是因她而起,她态度非常真诚。
“没事儿没事儿,你人没事就行。”
坐在工位上,许宁耷拉着肩膀,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从出门到队里处处都在碰霉头,真不是个黄道吉日。
电脑右下角的绿色标符跳个不停,许宁大小中三指同时按在Ctrl+Alt+W上,消息跳出来,是江端的头像和名字。
-房东问你什么时候去看房。
-周六吧。
-OK,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到了给我电话。
-好的,谢谢你。
-和谐花园6栋1203
经过一上午的努力,钟鸣催了好几遍,总算是从齐泷霍手里头拿到了······完全没有半点用的口供笔录。
他们对村里发生的事情是和谁对接,对那对夫妻的了解一无所知,连带着拘留所和江夏分局嘴里取出来的窃听器,愣是让人清零得无几。
所有人一再重审,拿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
钟鸣和周历在办公室内商量对策和接下来的走向,好半天才推开门走出来。
“易平、汤糖、朱聪、尤益明、江端、小白。”叫完名字,招了招手。
“汤糖就算了,汤糖就别凑热闹了,伤还没好全。”站在外面才喊了完名字的周历就行建身后传来了钟鸣提高了两分的音量。
周历转过头看向钟鸣,问:“那叫谁?”
“······”这个问题问得好,钟鸣垂眸思考了几秒,被叫到名字的人已经走过来了:“把汤糖换许宁上。”
汤糖一脸哀怨地站在外头,被钟鸣的话泼了个透心凉:“老大,我两天没上班,就不受宠了嘛,这么快被打入冷宫坐冷板凳了啊。”
几个一块儿进来的人,被汤糖幽怨的语气说得直发笑。
“别闹,真不受宠就让你去了。”
“不行,那我得旁听一下子。”汤糖正大光明地走进去,自顾自地坐下。
钟鸣白了他一眼,扬着嗓子嚷了一声:“许宁。”
点燃屁股上无形的引线,许宁脚下生风地冲了过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高兴:“队长。”
她终于可以有正经活儿干了,不用再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干羡慕了。
“易平,你和许宁搭档,提审张彩玉,张彩玉对许宁信任值很高,你负责辅助,主审交给许宁。”
易平眼底闪过一丝惊愕,继而点了点头:“没问题。”
钟鸣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朱聪、小白提审郭威,尤益明和江端,你们俩提审余晔崋,把有人活着的鱼饵抛出去,他们自己肯定会想乱套,看能不能从他们口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来。”
“另外,不要让他们跟除了你们以外的人接触,再生出事端,清楚了吗?”
“收到。”
收到消息的他们原地动身,钟鸣和周历二人则是在监控器后面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动向。
许宁有些不习惯地坐在主审位置上,旁边是易平。
她看着面色已经略微恢复了一点红润身上穿着看守所衣服的张彩玉,扯了扯唇角留出一个柔和的微笑,用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张彩玉向她投来的目光对视上。
许宁问:“好点了吗?”
张彩玉嗓音是不变地嘶哑,但相比在医院时有力了许多:“嗯,已经好很多了。”
“我们今天提审你,主要还是想要再向你了解一些相关信息。”许宁嗓音轻柔听得让人很舒服,也很容易让人对她敞开心扉。
“我知道的,我会配合你。”张彩玉点了点头,望向许宁的眼神很是真诚。
咚咚——
“钟队,”总监控室外面走进来了一名刑警,看着钟鸣说:“昨晚酒驾的只有几个让家属带有了,还有的填的也是假号码,通知不了家属。”
钟鸣取下一边耳塞,转过头对刑警说:“还不足二十四,一会儿等我出去再说。”
刑警得到钟鸣的回复,出去了。
“我想知道,你被抓进去的山里,大概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特别的标志吗?让人一眼就可以记住的那种,你还记得吗?”
张彩玉低垂下脑袋作思考状,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着许宁说:“我记得有狗叫的声音,很多。”
说着,张彩玉戴着银色手铐的手在空中比画了几个方位:“这边、这边、这边,还有后面,都能听见狗叫声。”
“很多吗?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不会的,我的后面也有狗,”张彩玉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伸手指着审讯室的大门,描述出来:“比这里进来还要远一点。”
许宁转头看向紧闭着的审讯室大门,思虑了两秒,倾身到易平耳边,附耳问:“易平哥,我可以——”
“不可以。”没等许宁问完话,监控室内关注着他们情况的钟鸣,看出了许宁的想法,直接打断。
许宁扭过脑袋,深深地朝着摄像头望了一眼,还是转过头抿了抿唇,避开这个问题,重新问:“还有其他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东西吗?”
张彩玉望向许宁的眼神有些茫然,用力闭了闭眼,强迫着自己回忆些什么。
······
“余晔崋,你还不说实话吗?”江端身上没了平和劲儿,冷着脸坐在审讯室内:“你们应该没有想到,还有人可以从你们那儿活着走出来吧。”
小小的审讯室内,配合着江端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劲儿,已经审讯时候自带着的压迫感,让人心理压力采取直线的趋势上升,中间甚至没有停歇的劲儿头。
余晔崋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脸上写着“你在说什么鬼话”的字样,摆明了不相信从江端口里说出来的、对他没有任何信任的话。
“组织卖.淫.嫖.娼、非法囚禁猥亵儿童涉.嫌.□□.性质.犯罪,或许在你看来不是什么重大罪过,反正不用像古时候实行杀.头对吧?大不了就是坐几十年牢,反正出来还有一大笔钱拿,无所谓是吧?”
余晔崋轻挑了一下眉梢,很明显,江端预测的没错,他很是有恃无恐的样子。
“让你出头背锅的人,是不是没有想过,也没有告知过你数罪并罚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