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事发
由来征战也,不见有人还。
白河城作为大秦朝沉氏皇族的龙兴之地,距离现在的京城大明宫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东边靠海又有深海港口,可以说是人杰地灵之地,来往京城十分便利。
沉述如今归来,一边命林烁收拢各地人手探听消息,另一边又忙于回复上官皇后等来往之人。虽说是百事缠身,但是却不能松懈。在白河城不过修整一夜,第二日寅时就已经带着林烁等人出城了,去往京城方向,赶在即将到来的大朝会之前到达京城,江柯玉作为证人也一同归去了。
皇子的骄辇仪程派头很大,一路走来具是行人车马避让,京城守卫老远看到皇子旗帜就已经城门洞开,车架一路长驱直入宫中。
辰时,皇子车架到达了大明宫外门,沉述下辇接受检查,完毕后又重新向着宫中前去。
三度进京,江柯玉坐在车队的马车之上,有心掀开帘子看一眼,却又惧于皇家规矩森严,终是不敢动手,就这么跟着车队到了大明宫。
凤梧宫中的上官皇后听到女官灵风说大皇子已经到了宫中,在明章殿前等皇上召见,微微颔首,示意灵风带着宫人去皎兮宫中请露华夫人前来,方便行事。
灵风听命,带着几个个宫人去往了皎兮宫方向。一路上又把前来觐见皇后的几位贵人美人顺路带离了凤梧宫。
宫中的时间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又很短。
“月出皎兮,皎人撩兮。”上官皇后当年第一眼看到露华夫人,就知道,她是位难得的美人。
看着从殿门中缓步行来的露华夫人,哪怕如今年华逝去,细纹爬上脸庞,依旧是美人,于众人群中,夺人目光,光耀璀璨。
露华夫人来得很快,事关皇子选妃,她不敢托大。今日的她梳着飞天流云发髻,左上别着一朵魏紫牡丹,右下着流苏发钗,身上穿着明霞八幅裙,面上含笑,一派富贵风流姿态。
行了礼,上官皇后赐坐。
两人作为皇宫内唯二成年皇子的拥有者,虽然水下暗流涌动,面上一直都是一派娥皇女英的和谐场面,今日也不例外,寒暄几句过后,两人又商量起京中大家闺秀来,闲话家常,仿佛都不知道今日大皇子声势浩大的入宫一事。
话不过片刻,忽然从凤梧宫门前传来有人求见的喊叫声。
宫人在灵风耳旁禀告几句,灵风一向严肃的面容上顿时出现了难为之情,露华夫人眼尖看见了就问了一句,灵风看向皇后,皇后颔首不语,灵风就有些迟疑的说到:“来的是梁昭仪,正在宫门口跪着。”
梁昭仪作为后宫新秀,一直心高气傲,就是露华夫人,也吃过她的排头。如此高傲之人,如今作此姿态,倒令殿中两人皆是目光快速看向对方,一言而过,眼中情绪不明,于是上官皇后令灵风亲自前往宫门口去请梁昭仪进殿来。
灵风依令而去。
露华夫人目光微微有些幽深,失去了闲话的心情,低头看着案桌上盘子里的葡萄。皇后端坐在案桌之后,神情不变,只等着灵风将人带来。
安静的空气中,不一会儿传来梁昭仪哭哭啼啼的声音。只见灵风和宫女半扶着一位二八年华的美人进殿来。
梁昭仪已是双十年岁,但是人生的好,面容上瞧这倒是刚过及笄的年轻样子,性子也活泼伶俐,就如野外蔷薇一般,生机勃勃,令人看到她,就仿佛自己也同样的青春活泼。平日里宁章帝很喜欢召她伴架明章殿。
可如今,这朵蔷薇倒像是被暴风雨倾袭,梁昭仪面色苍白,脸上脂粉也在泪水中搅和成红红白白的一团斑驳,看样子很是狼狈。今日梁昭仪身着和露华夫人同样的明光霞锦,此时却是显得毫无光泽,她披头散发,眼泪抹去了明媚妆容,两只眼睛哭的红肿,声音也哭得有些嘶哑。
上官皇后见她这幅样子实在不行,先将她请到殿后梳洗一番,再等她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梁昭仪很快就从殿后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皇后桌案之前,行动之迅速,让服侍在旁边的灵风都来不及拉住她。
“皇后娘娘,求您了,求您救救我,皇上他,他说梁氏暗中联系罪王晋王,有不轨谋逆之心,判梁氏一门尽数流放。呜呜呜,皇后娘娘,您最是菩萨心肠,求求您了…梁氏一向安分守己,怎敢会跟罪王有所牵连,请皇后娘娘帮妾身向皇上求情啊……”梁昭仪凄凄惨惨切切地哭喊着出声。
上官皇后还未开口说话,就听见一个声音传来,“大胆!罪妃梁氏,还不拿下。”原来是行人司司长木非竹开的口,这位内侍是大秦皇帝宁章帝最信任的人。
只见来人面白无须,脸上的鹰钩鼻衬得人阴测测的模样,他身材高大,身穿深紫色圆领窄袖袍衫,标志性的声音有些微尖细。
他先是向皇后请罪,而又指挥着三四名行人司之人把梁昭仪牢牢制住,还堵住了梁昭仪的口,让她再发不出声音来。
待到行人司之人将梁昭仪脱离了关雎殿,压制在宫门前,木非竹又向两位后宫之主请礼之后,就走向被压制在宫门前的梁昭仪,念出了皇上的口谕:“罪妃梁氏,心思狠毒,勾结梁氏之人,暗中联系罪王沉氏明治,企图行不轨之事,更是有杀害皇嗣之行为。今着贬为庶人,居永巷,永世不得出。 "念完了口谕,木非竹先和皇后与露华夫人行过礼,就急匆匆地带着梁昭仪,一道出了凤梧宫,把人压向了永巷方向。
行人司司长木非竹一向为皇上的宠臣,就是见到皇后也不收敛性格,上官皇后和露华夫人等后宫众人一向讨厌他而又不得不与之交好,今次处置梁昭仪,明明是皇后宫中,却也如此跋扈,可见此人自持身份之骄矜。
经此一事,露华夫人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她向上官皇后匆匆行过礼后就退出了凤梧宫。
上官皇后也不拦她,只是静下心来,吩咐摆饭,今日早上上朝时,内侍已经传过话来,皇上要来凤梧宫用饭。
回到内殿,上官皇后目光微沉,在心中暗暗思考起了梁昭仪的事情。未经三司会审,梁氏一族就被流放,看来是宁章帝自己下的决定,梁氏作为鲁氏的附庸,如此这般便是打击了鲁氏的势力,也算是皇上给上官家的交代,同样的,上官家也不能再揪着二皇子所犯错误不放。
二皇子所做之事,有杀兄的嫌疑,为礼法所不容,若是上官家查清淡江城遇袭事情的来龙去脉,曝光遇袭事件的原因经过,二皇子在朝堂之上就会因“杀兄”嫌疑失去大部分世家的支持,毕竟现在武将实力虽有所下降,但也不可小觑,以萧家为首的世家正在筹谋重新确立以“九品中正制”为主的选官制度,所以世家们很是强调礼法纲常。
宁章帝还真是护着二皇子和露华夫人,快刀斩乱麻,让上官家没有理由要求皇上彻查此事了。
上官皇后思考着,就是没想明白梁昭仪是怎么卷进其中的。
平日里梁昭仪虽然跋扈些,但据她观察,梁昭仪不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性格,属于那种有勇无谋之辈,不足为据。思及此,上官皇后不由地有些焦躁,皇上想也不想就动了梁昭仪,这个进宫三年来最受宠的后宫之人,此时宁章帝动后宫的意味,皇后想不到合理的理由,于是觉得很是不安。
找不到缘由,那就不能谋事,更有可能触及帝威,这是很不利的情况。上官皇后不喜欢后宫中有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
退朝后,宁章帝带着大皇子沉述一道来了凤梧宫,此时已经过了晚膳的饭点。凤梧宫中具是一片安静。
大秦皇帝沉明泽,得登大宝之时已过而立之年,这皇位,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从伯父手上接过来的。并非嫡支。
先顺宁帝无嗣,选择了血缘关系上最为亲近的两支,楚王一脉和晋王一脉,斗争了十多年,终是楚王沉明泽上位,号宁章帝。沉明泽囿于皇位斗争多年,登位之后疑心颇大,前朝后宫,具是要在他手中。
晋王一脉是宁章帝的心病,当时先帝还未大行,太常寺皇族选择晋王的理由中便有“晋王多子”一条,晋王府四个皇子,四个皇孙,着实比宁章帝两个皇子的分量重得多。就连晋王的姻亲,也是由着皇子皇孙的关系,比宁章帝多。当时这些姻亲的势力,遍布朝野,一度逼得宁章帝及其上官家和萧家节节败退,差点楚王之位也不保。
所以宁章帝很是担心皇子成亲之后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帝王的如此心思,上官皇后清楚极了,是以皇子成年之后,没有皇帝发话,也就没有按照以往的皇家规矩,按惯例娶亲生子。如今沉述已是二十有四,二皇子沉远二十岁,具是居于大明宫中。
此次放出选妃消息,也是皇后揣摩了帝王心思才去做的,当日从明章殿得到一个"可"字,她才令宜春郡主放开去做。
一如既往的,皇帝吃得很快,沉述也有幸陪坐一旁,看到皇上用完饭后,上官皇后也停下了碗筷,指挥宫人撤去席面,很快,关雎殿中只余女官灵风一人侍候茶水。
“述儿已经将此次南下的事情办妥了,很是不容易。梁氏胆子太大,竟然敢行杀害皇子之事。述儿受伤颇重。选妃之事先停了,待他伤好之后再说。露华也是,平日里我就说,过于溺爱远儿,将他养得小家子气儿,此次果然被那沉明治戏耍其中,真是气煞我也,待他有脸回京了,不用来见我,去安宁寺,静心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露华那里你跟她说,不用求情,谁求情就也去安宁寺!"似是被这次的事情气到了,宁章帝说着说着竟然大发脾气起来,上官皇后连忙站他旁边安抚他为他平气,沉述也早已跪下请罪,灵风更是已经退回宫门,跪在地上。
待发完了脾气,皇上沉明泽倒又责备起了沉述,挑剔他不知变通,胆子太小,被晋王的人追杀之后竟然想到从白河城回京,不敢一路杀上京城,毫无气性儿。
沉述被他说得面容板板,嘴角抿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皇帝看到他这个样子,于是挥挥手让他回自己的卫阳宫去,好好养身体,此事他已经命令禁军统领王思全和大理寺卿杨宥接手,不需要沉述管了,沉述被放了假期。
待宁章帝让沉述回去,沉述就退出了关雎殿,灵风姑姑送他出去,两人临出宫门前,还能听见皇帝抱怨二皇子远儿的事情,旁边传来上官皇后轻声细语的安慰之语。
凤梧宫中侍候之人已经被遣去后面宫女房中,此时凤梧宫内外,同往常一样,具是皇帝的行人司人。看到一排排惨绿色,这些人都是木非竹的手下,属于内卫,可以在后宫行走。
穿深紫色袍衫的司主木非竹看到他们两人出来,对着沉述行了礼,随后按照皇帝的旨意排出四人送沉述回卫阳宫。
沉述被灵风和行人司的人送到卫阳宫时,已是月亮初升之时。
卫阳宫内,林烁已是等待多时。大宫女寒秋也已经带领宫人等待着。
沉述进到熟悉的卫阳宫,面上浮起几分笑容,嘴角也稍微弯起。这次他在皇帝面前卖惨,已经是挑起了皇上的怒气,淡江城的仇就被皇上算到了梁山月头上,也不算冤枉。
还有晋王的事情,据林烁回报,二皇子沉远在混乱中也受了伤,心中倒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晋王的圈套,刺史梁山月过于冒进的做法,让沉远关于追杀之事骑虎难下,于是他干脆做起了缩头乌龟,也不敢打听兄长是生是死,更不敢回报京城,只管缩在淡江城养伤。
而露华夫人身居后宫,不得接触过多人事,皇帝抓着前朝后宫已经是越来越紧,此次若不是宜春郡主入宫报信,上官皇后也不会有快速反应的机会。
二皇子沉远就等着事情尽快过去,等着皇帝召见。
今日宁章帝在明章殿,听到沉述的“告状”,也没有召见木非竹让他查清事情,就把二皇子定了安宁寺反省的决定,刺史梁山月承担了事件的全部责任,身后的梁氏一族流放,就连后宫中的旁枝,梁昭仪也被处置到了永巷。
虽然二皇子沉远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惩罚,但是这已经是沉述所能尽推动的最大力量了。
宫中成年皇子只有两人,皇帝再怒也不会失去根本,而在晋王一案中,沉述虽然掌握大部分主动权,但是截杀的事情,他缺乏证据,证词和证人只有自己一方,凭他的证词,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他近日捉摸出的攻心之计了。
看到林烁还在等到卫阳宫正殿平和殿里,沉述才觉得自己打了一天的战,此时才能稍微歇息 。
不料林烁却送上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刺史梁山月为阻止他北上,恣意开启水库放水,已经在江南道形成水灾,而淡江城往上的荆州地界,因为水库无水,已经隐约有旱灾迹象。
林烁接到江南道信件,信里报告淡江城下游水灾导致的难民数量众多,已经有了流民之象。
接到这样的消息,沉述才高兴不过几刻的心情,就沉重下来。
说到底,江南道水灾之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幼时,上官皇后和上官益时时刻刻教导他,“民为水,君为舟。”此时应该自己一人之故,而导致流民出现,沉述心情很是不好,他心中充满了愧疚。
可惜宁章帝已令他休息,近一月,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关于此事有任何反应。帝王之威,不容小觑。
林烁递完话之后,看着案桌对面陷入沉思的人,烛火温暖,昏黄的光线到显得他有了几分低落。
“别想太多了,这种事情还不是梁山月那老家伙搞出来的,我们最多是牵连。你还是想想自己吧,二皇子思过可是重罚了,宫中没了他,你更该老实一些,别去触霉头。此事你就当作不知吧。只可惜萧明那小子回老家去了,他加上你,总能想出个法子来。时候不早了,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完,这段时间,歇息养伤吧,让人看你顺眼一些。"林烁半是劝说半是建议的对着沉述哕嗦嗦说了一大堆话,毕竟,水灾之事,他也觉得心有愧疚。
此时事已了,虽为卫阳宫侍卫长,他在宫中不也好久待,并且他也要回去家中禀告威远公上官益此次事件,月上树梢,宫门快要闭了,林烁劝了沉述几句,才出了卫阳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