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顾黎循声望去，只见墓园东北角里被刨出好大一个坟坑，坑边站着两拨人。
一侧为首的是一对锦衣玉带的中年夫妇，身后围绕着众多家丁丫鬟，另一侧三两成团站着些粗布衣衫的男子，各人手上都拎着些锨铲工具，站得直挺。
这是什么阵势？顾黎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原身的记忆恰时撞入脑海。
忆安城当地有着捡骨的习俗。
亡者故去，首葬棺木埋土若干年后，亡者亲属要择黄道、占阴阳、开馆捡骨。将亡者尸骨清洗、拼凑齐整后改葬入风水宝地，自此亡者才算真正安息。
只是殡殓首葬后，入土的棺椁少不了遭受水浸虫噬，棺内尸骨难保规整，若想利落捡骨，就不得不酬请行家里手了。
而这一行的里手，便是捡骨人。
说来也巧，顾家世代都是做捡骨活计的。原身从小就帮着叔婶挖土起棺，常年待在墓园之中，因此再看一眼便能认出，方才那些提着锨铲的粗衣男子，都是经常在这墓园中揽活的捡骨人。
顾黎凑上前，朝一位相熟的麻子脸捡骨人打听道：“发生何事了？”
“瞧见对面那富户没？那是齐家老爷。”
麻子脸悄声解释：
“数年前他们家还没发迹的时候女儿就病故了，没钱只葬了个天伦坑，如今手头宽裕些，就想将女儿尸骨捡出来，找个好地方改葬，可这天伦坑向来是最难捡骨的……”
顾黎顺着麻子脸的视线朝坟坑中望去，只见颇大的坟坑里躺着口古怪的棺椁。
与其说是棺椁，不如说是几片拼凑在一起的木板，粗糙简陋，似乎轻轻一推就会散架。
更令人费解的是它大得惊人的尺寸，一口棺材有将近九尺之宽，实属罕见。
而棺中密密堆着近十具尸骨，与棺底破损的木屑、泥土混杂在一起，难舍难分。
顾黎略一思索，想起了天伦坑的信息。
忆安城是边陲之地，许多百姓日子过得艰难，家中有人亡故时甚至无力买下一口棺材，于是他们会找上几户相同情况的贫苦人家，每户凑些银钱或木板，打口薄棺，将各家亡者一同埋葬。
因为这种合葬坑内往往男女老少的尸骨都有，所以当地人称之为“天伦坑”。
“二位师傅，”那边齐老爷朝天伦坑内喊道，“只要能将小女的尸骨捡出，齐某必有重酬。”
然话音刚落，天伦坑里便爬出两位捡骨人，看样是苏家的两兄弟。
苏大收起锨铲，朝齐老爷抱拳道：
“齐老爷，您有所不知，我们捡骨人做的是神鬼生意，行内最忌捡错骨。若是给亡者捡错了尸骨，轻则损及自身气运，重则祸及子孙命数。”
“您也瞧见了，棺内尸骨混乱，实在难辨身份，我们兄弟二人是接不下这笔活计了。”
齐老爷下意识说道：“可是，我想找的是女子的尸骨……”
“齐老爷，这棺内半数都是女子尸骨，我们实在不敢妄动。”
“我苦命的女儿……”齐夫人双眼红肿，闻言泣不成声，“我加钱可以吗？我出双倍价钱，不，只要能将我女儿尸骨捡出，多少钱都可以……”
然而，不仅苏家兄弟，一众围观的捡骨人也纷纷摇头，这是祸害自身与后代子孙的事，哪有人会冒这么大的险呢？
……顾黎会。
在顾黎看来，相较于鬼神报应之说，忍饥挨饿、短命早亡才更可怕。
她心神微动，默默在脑海里召唤系统。
熟悉的电子音响起：「宿主，我在。」
顾黎：「现在的任务是“天伦坑捡骨委托”，你身为法医系统，总该有些派得上用场的功能吧？」
系统：「当然，身为智能尖端高级的法医系统，我可以帮你做病理鉴定、临床鉴定、物证鉴定、毒物……」
顾黎打断道：「做DNA鉴定需要多长时间出结果？」
系统：「一秒就可以出结果哦！」
顾黎狂喜，那这赏金与一个月寿命的奖励岂不是唾手可得！
她轻咳几声，肃正了面容才走上前去：“我愿意一试。”
齐氏夫妇循声望去，见来者是名面黄肌瘦的黄毛丫头，一时有些怔愣：“……你？”
顾黎肯定地点点头。
未等齐氏夫妇再开口，旁侧众捡骨人一片哗然：
“顾黎你是真的病疯了，在天伦坑中单独为一人捡骨，这种活你都敢接？”
“为了几两银钱，子孙福报都不要了？”
“你家叔父捡骨三十年有余，恐怕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何况你这平日里只负责打杂的黄毛丫头，哎对了，你叔呢……”
议论声不绝于耳，齐氏夫妇面露犹豫：“姑娘，你确定你可以？”
“当然。”顾黎明白他们的顾虑，故作严肃道，“齐老爷，齐夫人，你们也听说捡骨人的规矩了，犯下阴司必定祸及自身，我自然是胸有成竹才敢出来揽活的，只要令媛的尸骨在此坑中，我一定能将尸骨捡出。”
闻此，齐氏夫妇心中又燃起希望：“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姑娘了。”
顾黎补充道：“但前提是令媛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并非养女、义女……”
“是，她是我们的亲生骨肉。”齐老爷连声应道，生怕这唯一希望改口反悔。
顾黎点点头，无视其余捡骨人的指指点点，只管对齐氏夫妇说道：“我需要您二位的几根头发。”
取到头发后，顾黎向麻子脸借来一套家伙，戴好手套便跳入坑中。
她挨具尸骨辨别骨盆形状与牙齿磨损程度，又插入小纸牌，将年轻女子的尸骨标志出来。
随后用筅帚扫去浮尘，又以三角小铲将顽固沉泥刮开，利落地清理出一具女性尸骨。
「系统，对比下DNA。」
系统嘀嘀嘀地在顾黎脑海中列出几排数据：「判断不存在亲子关系。」
顾黎不多纠结，挥汗埋首又清理出第二具：「系统，再对比下DNA。」
「判断不存在亲子关系。」
顾黎忙得汗流浃背，顾不上歇息又开始清理第三具尸骨。
她铲土刮泥的动作并不重，手下骨架却“啪”的一声脆响，只见一根肋骨应声断裂。
怎么这么脆？
顾黎顿住了手，从牙齿的磨损程度来看，这具尸骨与前两具尸骨年纪相仿，骨质应该不会相差太多，莫非是自己没注意力道？
与其怀疑自己，不如甩锅他人。秉持着这一原则，顾黎果断对系统说道：
「测一下骨密度。」
「骨密度值-3，判断为骨质疏松。」
顾黎松了一口气，不是自己的问题。
但疑惑又浮现心头，这具尸骨的主人死亡时应该才二十岁上下，怎么就骨质疏松了？
她暂且按下心中不解，换了把软刷，扫去泥尘，大致将这具骨架清理出来。
「系统，对比下DNA吧。」
「亲权指数99.99，判断存在亲子关系。」
顾黎一阵愕然，任务就要完成了？这也太简单了吧……
系统的电子音语气和善：「宿主，骨质疏松这个问题点非常重要，可能会影响齐氏夫妇确认女儿身份，宿主应该再仔细瞧瞧。」
顾黎气笑了：「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为何不能直接告诉我？」
系统理直气壮：「我的终极任务是将宿主培养成睿智独立的优秀法医，直接告诉你答案只会害了你。」
顾黎额角青筋跳了跳，一堆程序竟然还讲究传道授业之法。
她懒得再搭理它，既然这具尸骨是齐家小姐的，先清理出来总是对的。
零散的骨头被顾黎逐一除尘去泥，捧放在一旁的净布上，逐渐显出完整骨架的模样。
见此，上方候着的齐氏夫妇有些哽咽：“顾姑娘，这可是我家小女的尸骨？”
顾黎点头：“没错。”
齐夫人望着那具棕褐骨架，泪意上涌，伏在齐老爷的怀里哀声哭道：“是我们家玉儿……”
齐老爷沉沉叹气，轻抚妻子发顶，无声安抚着她。
一侧苏家兄弟却有些不服，锨铲往地里一插，粗声道：“一具平平无奇的尸骨，你无凭无据就说那是齐小姐？”
齐老爷：“既然捡骨人捡错骨会遭天谴，顾姑娘总不至于骗我们吧……”
“寻常捡骨人确实不至于说谎，”苏大冷笑道，“但这顾黎家贫人微，常年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保不齐会为了你们家的赏银撒这个谎。”
“这……”齐氏夫妇迟疑地望向顾黎。
“苏大说笑了，再穷的人也是有底线的。”顾黎沉声道。
她缓缓转头，对齐氏夫妇说道：“齐老爷，齐夫人，这具尸骨身长四尺八寸，二十左右的年纪，可与令媛的情况相符？”
“相符，相符。”齐夫人握紧齐老爷的手，“顾姑娘说得没错，老爷，那一定是我们家玉儿。”
苏大：“这坑里的女子尸骨身长、年岁都相差无几，谁知你是不是随便捡了一具，在这碰运气呢？”
顾黎哑然，属实是有口难言。
她总不能现场开课向这群古人介绍法医系统DNA鉴定吧？只怕会被他们当成疯子赶出去。
眼见齐氏夫妇的面色愈发凝重，顾黎心下着急，暗自求助：
「系统，那骨质疏松是什么情况？给点提示吧，若是完成不了任务，明日我又要死一遭了。」
系统铁石心肠，闭口不语。
顾黎：「你救我这次，我回去就埋首苦学法医理论，定然助你完成终极任务。」
下一刻欢快的电子音响起：「一言为定！温馨提示，请宿主留意齐小姐的耻骨联合、腰椎部位哦。」
顾黎暗骂系统不够道义，紧急关头还和她打哑谜，眼瞧着它油盐不进，顾黎只得硬着头皮琢磨齐家小姐尸骨的异常之处。
腰椎与颈椎前凸过度，骨盆与髋骨角度变形……
还有与年龄不符的疏松骨质……
顾黎心中一惊，隐约有了思绪，连忙俯身回天伦坑里，一番刨土后果然找出了几块古怪的细薄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