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英赶美”（1）
秦小华第一次觉醒了异能，是在高二上学期的一节语文课上。
那堂学的是一篇文言文，节选自《左传》，被编者重新题为《病入膏肓》。
“春秋时代的晋景公得了重病，”讲台上，头发斑白的柴老师一面擦着白板，一面慢条斯理地讲解，“但朝中缺乏良医，便派使者向邻国秦国求医问药。秦国国君按照‘秦晋之好’的原则，派了自己最好的大夫去给晋景公治病。”
“秦国大夫还没渡过黄河，”老太太继续用白话文给同学们过一遍故事，“晋景公做梦梦见，自己的疾病变成了两个小人儿。其中之一担心道：‘那个秦国大夫有两把刷子，来了之后肯定会拿你我开刀，那又该往哪里逃？’
“另一个小人儿答道：‘咱们藏在膏的上面、肓的下面，医生不就束手无策了吗？’然后，晋景公就从梦中惊醒了。
“同学们看下页面下方的注释，‘膏’就是心尖脂肪、‘肓’就是心脏隔膜。‘膏肓’大抵指的是心脏与其包膜之间的空隙，可以说即便是现代医学手段也不容达到的部位。”
“秦国大夫抵达了晋廷，” 柴老师继续讲道，“对东道主简单一望，当场就给出了不良的预后：‘大王的病，已经没法治疗了。因为病灶现在位于膏肓之间。而这个部位，是药力无法达到的。所以，大王的病已经无药可救了。’”
“同学们，”语文老师扬起了那张满是皱纹的笑颜，“假如你们去医院看病，主治医师简单检查一番之后，就表示你得了绝症，宣判了你的死刑，那么你们的反应会是怎么样的呢？”
“生气！”“愤怒！”同学们纷纷说道。
“这种情况下，愤怒是人之常情，”柴老师肯定道，“但是同学们看课文，当听到秦国医生如此的直言不讳，已经病入膏肓的晋景公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称其为‘良医’，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一名同学试着答道，“晋国此时屈服于秦国？”
“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柴老师回道，“但我想最关键的因素，是晋景公认可秦国医生对病情的判断，因为这跟晋景公之前的梦境是吻合的。”
“也就是说他看到了！”
一个女声在课堂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位大胆发言的女生，就是聚精会神听讲的秦小华。
“我的意思是，”秦同学继续，“既然秦国医生的诊断完全吻合晋景公的梦境，那么我在想，这是不是因为秦国医生其实能够看到两个藏在膏肓之间的病魔小人儿？”
“非常有想象力，”柴老师笑着夸赞道，“因为《病入膏肓》这篇的上下文还记载了关于晋景公的其他灵异事件，所以秦同学的超自然解读，其实是符合文章精神的。”
课堂还在继续。但是秦小华却不禁想到几年前学过的一篇初中文言文，《扁鹊见蔡桓公》。
那篇说的是，神医扁鹊以十天为间隔，一共四次见到蔡桓公。
每觐见一次，前者就立即会能看出后者疾病的恶化：从“病在腠理”，这时可以用热敷等物理手段来处理；然后发展到“病在肌肤”，这时需要用针灸来治疗；然后发展到了“病在肠胃”，这时需要服下药剂来治疗。
可惜，我们的侯爷对自己的健康过于自信，没有采取任何治疗措施。
又过了十天，扁鹊在宫中远远望见了蔡桓公，但是马上就转身跑开了。因为，他眼睁睁地看到，国君的病已经恶化到了“病在骨髓”的地步了。这种情况下的病人，跟“病入膏肓”的晋景公一样，都已经无可救药了。
记得在初三的语文课堂上，当老师把《扁鹊见蔡桓公》的大意梳理了一遍，秦小华就在心里想：“扁鹊这个大夫怎么这么厉害？一眼就能看出疾病深入的程度！而且连续四次，判断得丝毫不差。”
“书本上的归因当然是扁鹊医术高超，”小华继续分析，“但弄不好，扁鹊大夫也有一根金手指什么的。就比如，他的眼睛具备X光功能，能随时随地看到人体内的情形！”
这就是秦小华这个年纪的最大特点：“中二”，想象力无远弗界，且十分大胆。
几年过去了，秦小华从初中升到了高中，很快就要面临高考，但她依旧坚定地认为扁鹊之所以在医术上神乎其神，肯定是配备了某种金手指。
如今，在高二语文的课堂上，秦小华便重新将扁鹊的神奇和晋景公的所见联系在了一起。
“既然晋景公能在梦中看到代表疾病的两个熊孩子，”小华心想，“甚至能听到这两个‘魔童’之间的的对话，那么更早期的神医扁鹊是不是也能以这种小屁孩儿的形象看到蔡桓公体内的病魔？而且，扁鹊还看到蔡桓公身上的病魔以每隔十天就大变样的速度，从‘腠理’深入了‘肌肤’，然后又从‘肌肤’最终深入到了‘骨髓！’”
“哎！”秦小华想到这里，终于把自己给否了，“简直是异想天开！《病入膏肓》故事里面，两个小人分明就是晋景公在梦境中想象出来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秦同学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既然“以小人儿为形象的病魔”这个概念已然扎根在了她的脑海，那么她那双具备异能的眼睛便不可避免地觉醒了！
从她距离讲台第三排的座位上，小华能够看清柴老师口若悬河的嘴巴边上长了一颗黑痣。
自从现在这位老太太从高二开学开始教她们班级《语文》，这颗不算小的黑痣就一只存在于她皱巴巴的脸上。
但此时此刻，秦小华突然发现，那颗黑痣竟然是由无数个黑色的小娃娃组成的！
小华姑娘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高二就累出幻视了？”小华嘀咕着，便闭了闭眼睛，然后重新睁开来观察——但那一大群裸.露着黑色皮肤的小娃娃们，却依然聚拢在柴老师的脸上。乌泱泱的，如蚁附膻，十分瘆得慌！
“啊！”秦小华看向语文老师，尖叫起来。
这下可好，全班同学也不打瞌睡了，而是将五十双眼睛齐刷刷聚焦在秦同学身上。
除去秦小华之外的所有人，自然无从看到她所看到的景致。
“秦小华同学？”柴老师颇为风趣道，“请问你刚才是被《病入膏肓》后面的拓展阅读吓到了吗？”
秦小华低着火辣辣的面庞，低头紧急看到剩余的课文。原来，课本节选的《病入膏肓》，其前后都有关于晋景公命运更多的内容。简言之，这位晋国国君死得十分灵异。
“报告老师，”小华摇摇晃晃从座位上起来，“我得上趟厕所！”
话音刚落，全班哄堂大笑起来。因为《病入膏肓》后面的材料上说，最终晋景公的死因并非是他的绝症，而是由于这位国君如厕时掉进了茅坑里面！
“注意安全，”老师批准道，“快去快回！”
在同学们的小声唧咋中，一身校服的秦小华溜出了教室。但她并没有直奔女厕，而是鬼鬼祟祟地停下来，猫在走廊窗户边上，肆无忌惮地观察语文老师脸上那颗黑痣。
“我没有看花眼！”秦小华过了好一会儿才下结论，“那颗黑痣，就是由无数个黑娃娃组成的！而且看那些黑娃娃，一部分的确是暂时躺在语文老师脸上睡大觉，但不少却表现得十分活跃：有的，一个猛子扎到皮下去，不见了踪影；有的一个挺身从皮下钻出来，大变活人！”
不知不觉，下课铃响了。而秦小华继续呆立在教学楼二楼的走廊里，一双觉醒了异能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讲台——但讲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了。柴老师也留意到秦同学正在走廊窗边进行窥探，顿时感到莫名其妙，便三步并两步出了教室，赶到了秦小华身旁。
“秦同学！”柴老师拿出自己最严厉的口吻，“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啊？现在已经升高二了，转眼就要高考，你能不能稍微务实一点啊?”
小华背着手立着原地，蘑菇头略微低垂，看上去就是一名高中生被老师批评时的典型姿态。但事实上，她正利用被老师训话的机会，以前所未有的近距离观察着对方嘴角那颗古怪之极的黑痣。
再一次确认：这颗所谓的“黑痣”，在秦小华看来的确是由一大群更微小的娃娃们组成。
有的黑娃娃虽然钻入了皮下，仍然能被秦小华用第六感追踪到。
眼睛睁得更大，小华就感受到这些淘气包正沿着血液循坏抵达了语文老师的身体各处，但只有在心脏包膜处，大量地重新集结起来。
秦小华一双异能觉醒的眼睛，望向口若悬河的语文老师，望向她一起一伏的胸口。忽然间，就真的如同做了一场X光胸透，看透过了对方的秋装，看透过了这副老迈的“腠理、肌肤和肠胃”，看见了那颗疲软的心脏上，兀然生着一颗指甲盖大的肿瘤！
而这颗看上去就十分危险的瘤子，在小华眼中也是由数不清的黑娃娃组成的！
“秦小华？”语文老师打断了女孩的走神，“你能不能集中一下注意力？你继续这个状态，我就要叫家长了啊！”
“我一定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秦小华收了收惊恐的表情，低眉顺目道。
语文老师叹了声气，捧着手中的教案，转身往办公室走了。
“柴老师，”秦小华把已经走出好几步的柴老师叫住了。
“什么事儿？”老太太好脾气道。
“只想提醒柴老师，”秦同学盯着对方脸上那颗黑痣，结结巴巴道，“您个年纪应该定期体检，注意防病祛病！”
“小华真乖！”老太太笑盈盈地夸赞道，活像在夸自己的宝贝闺女。
……
回到了座位上，课间十分钟很快结束了。下一堂碰巧就是生物课。
但是秦小华再也无心学习了，她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了。
那天的其余时光，秦小华都像是回到了婴儿时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她看到所有师生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地附着了各种颜色的“小娃娃”：红彤彤的娃娃构成了象征青春的粉刺；白花花的娃娃则形成了令人讨厌的头皮屑；黄澄澄的娃娃附着在眼睑上，就是脏手揉眼睛造成的“沙眼”，而在滴了几滴眼药水之后，这些病原体就在挣扎中被溶解殆尽了。
如果秦同学定睛观察，那就能看透周围人的身体，看到内脏上的“魔童”们：那个得了哮喘的钱同学之所以感到窒息，就是因为肺叶上爬满了小娃娃；那个一吃凉就要跑厕所的李同学之所以是玻璃肠胃，就是因为她的消化道上满是这些微小的病魔……
这一切，都是秦小华一人眼中的世界，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有一点秦小华一直下晚自习也没弄明白，那就是她看到不少老师和同学皮肤上也长了黑痣，可她瞪大眼睛观察，其他人的黑痣都只是皮肤上一块色素沉积产生的黑斑，没有一个是像柴老师的嘴角痣那样，是由无数小娃娃构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