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瑟瑟晚风,吹起万千森绿如墨绿色的海浪阵阵推送。一路沿着河床往上,沙漓一行人跟着文竹进入林间,极淡的月色下,四周古木如拢了一层阴霾不断发出奇异的鸟叫怪声。
沙漓不安的望了眼四周漆黑,突然一声凄厉鸣啼,一只巨大黑鸟倏然从林间窜出,乌黑的羽翼几乎擦着从他们头顶掠过,一股浓烈的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
风凌长长的咦了一声,立马后退一步,抬起衣袖遮住口鼻,嫌恶的看着那原本要落在自己身上的黑色鸟毛。
“公子,前方穿过那座山便是了。”文竹停了脚步,转身对着沙漓说道:“天色已晚,公子可否要进去稍作休整?”
沙漓略有犹豫,转头对着风凌道:“凌,你觉得呢?”
风凌撇撇嘴,一想到羽夕鸾纠缠不放的劲,连忙点头言道:“也好,大哥我们就进去歇一晚吧。”
这片仿若无人踏足的山林终于向世人掀起了神秘的面纱,月影斑驳,重重树影的尽头是一潭古老的湖泊,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嵌入在这片幽密的山野之中。月色之下,湖面水气霾霾,升腾而上。湖泊之旁,青山之中,垂曼的藤萝将狭小的洞口掩住,只余一线,如若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文竹走上前,撩起半披半挂的藤萝,道:“从这里走。”
曲径通幽,月色下的神秘山洞仿若一道敞开的诡异大门,透出一丝凉意。
沙漓看了眼洞口,又看了看文竹,湛蓝的眼在黑夜里变得十分深沉,他微侧过身对着文竹说道:“烦请姑娘带路吧。”
文竹点头,先行踏入洞府。
石洞内阴暗无光,阴沉的气息扑面而来,风凌似乎有些犹豫驻足不前,沙漓却不知从哪掏出一枚火折子点燃,跟着文竹率先走了进去。风凌看着已经走远的蓝色衣影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石洞的一角,仅容一人通过的石径蜿蜒曲折无穷无尽,不知要通往何方。沙漓小心翼翼的跟在文竹身后,冰凉的水滴时不时的沿着潮湿的石壁滑落,有些甚至从石缝中透出滴落到脊背上将衣角打湿。
潮湿的寒气一层一层穿透衣衫,风凌忽然觉得有些冷,稍稍拢了下衣衫,继续跟着前行。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跟着文竹转过一个弯,狭长的石径豁然开朗,此时微弱的天光恰巧破开了积厚的云层,从洞口照入。
黎明驱逐了黑暗。
沙漓情不自禁的朝着日光而去,却又在刹那停住了。
山的另一头是一片桃花林。偌大的桃林隐藏在深深翠绿之中,漫天的妖红随风飘落辗转零落成泥。沙漓不禁被眼前的美景吸引,情不自禁的走入桃林之中。
盛密的桃花繁枝错乱,一眼望不到头。
“公子,跟我走吧。”文竹也跟了上来,站在沙漓身侧,手指向前方:“那里就是我们的村庄。”
初晨的日光洒落在静谧的村庄里,这是一座非常非常普通的村落,普通到早已被人忘却。
“文竹回来了。”
刚来到门口就听得苍老的声音,沙漓脚步微顿循声看去,一位老者摔领众人齐聚在村口好像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似得。
“这是?”老者的眼睛瞄向文竹身后,却又在刹那苍老混沌的眼变得戒备。
——蓝发蓝眼,分明不是人的模样。
正犹豫该如何作答时,人群突然围了上来,阳光下他们手持的长矛发出奇异的荧光。沙漓暗自叹息一声,踏前一步,对着老者说道:“在下乃鲛人一族,路遇文竹姑娘,特意送她回来。”
老者疑惑的看向衣衫凌乱的文竹,问道:“确是如此?”
“是是。”文竹频频点头,“这两位公子是好人。”
众人顿时停了手,不约而同的看向老者,似乎都在等他的裁决。
老者目光如炬,往沙漓二人脸上好一番打量,久久才开口言道:“即使如此,刚才多有冒失,老朽向两位赔个不是。”
沙漓点头,微笑道:“不速之客,冒昧打扰才是。”
“文竹...”老者喉头一动,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突然就剧烈咳嗽起来,文竹见状立马走到老者身后捶背顺气,一脸乖巧恭敬的模样。
老者挥手示意文竹,又咳几下才开口道:“两位公子远道而来,就先跟着文竹去歇息片刻吧。老朽也好让人备下酒菜,为你们二人接风洗尘。”
沙漓点头致谢,随着文竹走到了一处小屋。推门而入,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古朴,灰土色的墙上密密麻麻的挂着不知名干草、竹篮和器具。而屋子的正中间,火塘上正咕咕烧着热水,袅袅热气不断从壶盖上的小孔冒出。
文竹走到火塘边跪下,迅速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对着沙漓说道:“公子请稍后,奴家换身衣衫便来。”
沙漓默不做声,垂首拾起一块枯木扔到火塘里,许久才淡淡道:“凌,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
“哥,你也察觉了?”风凌谨慎的扫向四周,深蓝色的眼几乎眯成一线,”这些人.....“
乍然一声雷鸣,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震得天地都颤抖了!
沙漓大骇,看着眼前突然暴涨的火焰,耳边莫名传来一阵凄厉长鸣,惊道:“凌,走!”
风凌一怔,点头跟上。
屋外,如注大雨瞬时倾盆而下,浑厚的雷声夹杂着银白的电光轰然炸在眼前!
白色的衣衫在晨风中猎猎飞扬,羽夕鸾袖袍微张如展开的一双羽翼,静立在梢头。
“就是哪儿了吧?”她微侧过头,隐在袖底的手腕迅速转过一道微光。
古老的歌谣仿佛从远古传来,在脑海深处不断盘旋环绕。沙漓勉强睁开眼,但刺目的阳光又使得他再次闭起了眼。
思绪混乱,一时间竟不知身处何地。
“哥。”风凌在耳畔小声呼叫,“哥,你醒了吗?”
心猛地一怔,沙漓突然想起自己昏倒前的那记惊雷,愕然的睁开眼侧头看向风凌,却发现风凌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沙漓疑惑的抬头,横扫四周。数以百支的火把被高高点燃,脚下干枯的草垛被垒出好几个小山包,将他们二人团团围在最中间。
这看上去似乎是在.....祭祀?
正思绪间,眼前突然闪过一枚高大身影,只见他奋力从地面跃起,将那画满奇异图腾的手臂高高举起,又缓缓落下,口中念念有词。
沙漓不明所以,侧头看向风凌,他们二人这才发现自己竟被反手绑在粗大的木桩上!
“啊呀呀呀咧唔呀...”绵密苍老的音节从祭司黑黢的口里发出,硕大的双眼猛得一下睁开毫无生气的直定定的看着前方,“灾难已经降临!神啊,我愿将此二人献祭,希望能饶恕我们的过失,不要再降罪于我们!”
“请神宽恕!”满脸画有古怪符号的祭司突然下跪,以头抢地,那张脸几乎都要埋进地里,嘴里不住的重复着那一句:“请神宽恕!”
“请神宽恕!”
人群跟着祭司一起伏跪于地,手虔诚的高高捧起,嘴里高声吟唱奇异的古老咒语。
身处如此诡异的神秘祭典,沙漓没来由的泛起心慌,悄然与风凌对视一眼,随手召出利刃握在指尖。
正在这时,尖锐的长啸破空而来,祭司高举过头顶的双手猛然一顿,回头看向声音来处却意外看见一个黑色物体被人从高处扔下重重的摔在地上,闷哼出声。
沙漓不由的眉间微蹙。
“是谁!”生涩的仿若钝器摩擦的话音从人群的最中间传出,老者挣扎的站起身,走到那个物体身旁,神色不由大变,惊道:“文叶?”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青脆清灵的话音伴随着一袭白衣从天而降,她稳稳的落在沙漓身侧,挑眉微笑的看着他,“想我没?”
“又是你?”风凌对着那个身影一记白眼,没好气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羽夕鸾闻言回头,嘴角噙笑,道:“来帮你们。”
老者目光如电,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沉声道:“这位姑娘你抓走文叶意欲何为?”
“文叶?”羽夕鸾怔了片刻,灵巧的转身回眸指着地上躺着不动的黑衣男子,疑惑道:“原来他叫文叶啊~只是碰巧在半路遇上的,就顺便把他抓来喽。”
羽夕鸾说的轻巧,就好像在说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羽夕鸾身上,这时祭司也忍不住站起身,口里吐出几串难以辨认的音节。
老者身子一顿,立马看向羽夕鸾,问道:“你把文竹弄到哪去了?”
羽夕鸾被问的莫名其妙,反问道:“她不是回来了吗?”说着,疑惑的看向沙漓。
沙漓也明显的愣住了,问道:“文竹姑娘不见了吗?”
“哼!”老者眼色深沉,沉声道:“是不是你们将她拐跑?今日是她献身于大神的日子,你们快把她交出来!”
“来不及了~”祭司突然发出奇异的怪音,边说边向前走了几步,将身上古旧装饰随手摘下仍于地上,“它们,来了.....”
老者闻言,脸色一变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虔诚的跪下,双手恭敬的供奉。
“他,他们...这是怎么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席卷全身,羽夕鸾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沙漓不知何时解开了绳索站在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羽夕鸾一怔下意识的侧头看去,恰巧对上他的眼,那双如清泉般的眼顿时让她感到心安。
正在这时,强烈的地动山摇伴随着一声冲天巨响,在她们周围炸开。
“小心。”沙漓见状一手揽住羽夕鸾的肩膀,衣影晃动间已和风凌闪身飞到十丈开外的树端上。
站在树端的最高处,沙漓与羽夕鸾不禁面面相窥,而那些奇怪的人还在继续这场神秘的祭典,两耳不闻,就好像这场爆炸从未存在过一样。
“大哥,你看那边!”风凌突然高声惊呼,沙漓与羽夕鸾皆为一愣,顺势低头看去,触目之下原本平坦的林间土地上竟密密麻麻的隆起一只只的土包,像蚕茧似得仿佛孕育有生命。
羽夕鸾看的汗毛倒立,突然,有一只手牢牢握上她的手腕。羽夕鸾一惊讶然回头,沙漓温和一笑,那双清澈的眼中藏有几分关切。
不远处黑烟袅袅升起,从上方看去,那些人依旧呆在那里,高举着火把将那火堆围城一圈,嘴里不住的高喝呐喊,火光之下似乎还有一人在手舞足蹈的跳着奇异舞蹈。
看着燃起熊熊烈火的火堆,羽夕鸾不禁抬头望天。
“天,要下雨了。”
山风吹佛,风雨欲来。天空逐渐变得阴沉,浓厚的乌云盘旋积蓄在上空,压的人喘不过气。
沙漓不禁被她的情绪所染,也随之抬眼看向天空,豆大的雨滴从空中落下,滴在他们的脸上。
“真的,下雨了....”
暴雨倾盆不过一瞬,厚重的雨幕就交织在这片密林的上空,空气顿时变得十分黏腻。
“我们回村去看看吧?”羽夕鸾抬眼看向沙漓,在他的保护之下雨水半分都没淋到身上。
“先等等。”沙漓揽住羽夕鸾,湛蓝色的眼一动不动的紧盯着那堆鼓起的土包,问道:“夕鸾,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被他这么一问,羽夕鸾顿时觉悟了,顺着沙漓的视线看去,那些土堆在雨水的滋养下竟然各自扭动了起来!
“这是...!”羽夕鸾大骇,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她瞪大的眼透出不可置信的震惊。
“你知道?”沙漓看她反应如此巨大,便出声询问。
羽夕鸾点头嗯了一声,一双眼始终看着底下不断扭曲的土包,沉声道:“我在神殿的古书中看到过,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息壤。”
“息壤?”呆在另一枝头的风凌跃了过来,躲入沙漓的结界里,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疑惑道:“是什么?”
“神物。”羽夕鸾难得一本正经的模样,认真解释道:“传说神界有一物名:息壤,此物生生不息,遇水就能相融,就好像有生命有意识可以复制出任何形态变化。”
风凌听的一愣一愣的,出声问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去除?”
“没有。”羽夕鸾摇头,叹道:“它们是杀不死的。”
风凌不信道:“这怎么可能?”
“知道土吗?”羽夕鸾抬眸,看了眼同样一脸疑惑的沙漓,继续解释道:“它们其实就是来自神界的土,就像普通的泥土那样打碎了可以重新粘合,就算碾成粉末遇到水还不是又成一团,只不过换成另外一个形态、一个样子罢了。”
沙漓听得心惊,突然担心起那些村民:“那些人....”
“我们救不了。”羽夕鸾看出了他的担忧,叹气一声,“现在正是息壤出动的最佳时机。”
仿佛应征了她的话,一只只的土包在雨水的冲刷下相继爆开,一摊摊浓稠的泥水互相吸引,如河流汇入大海最终融合在一起变幻出各种模样。
无数形状各异的泥塑仿佛注入了生命,开始向林子外的桃花村爬去。
羽夕鸾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恶寒,她与沙漓对视一眼,两人非常默契的几乎同一时间从树梢上跃起,快速朝桃花村赶去!
风凌见二人走远也来不及多做他想,只能咂咂嘴不情愿的纵身跟了上去。
三道身影如飞鸟急速穿越在林子的上空,这时,那缕奇特的鸣叫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却更像是一种鸣笛。
羽夕鸾身形微顿,回头的瞬间树木好似都静止成了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