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闺蜜
回程的马车上，丁先生很是谨慎地观察了如樱的双手，随后用丝帕将它们裹了起来。
“很严重吗？”她见他面色凝重，顿时对自己的判断没了信心，不由地问出口。
丁先生摇头，沉声道：“预防小姐忍不住抓挠而已。具体还是得让谭嬷嬷再仔细看看，我不敢确定这是否是苏家为了展示抗敏丹药的功效，专程下了毒。”
如樱盯着自己白粽子的一般的双手，心情倒是微妙。
假如这是毒，而不是体内的什么病因导致的，处理起来其实更简单。
萧杏文难得有机会坐在大房的马车上，安静了一路。
到了安国公府，她却很会来事，一下车就主动与萧思衡打招呼：“如樱妹妹在厢房里逛累了，这会儿精神不济，就不跟我们一起向国公爷问安复命了吧。”
萧思衡见她好不容易鼓起这番勇气，自是欣然接受。
于是如樱顺势装睡，让连翘半背半抱地带回梦花轩。
待她再次睁眼，便直接面对红了眼眶的忍冬，还有满心担忧的谭嬷嬷。
“怎的还是出了问题呢？以后我得亲自陪着才好放心。”忍冬不愿责怪连翘或是白芷，只怨自己没有在场护着小姐。
连翘立刻揽过她的肩头，小声安慰她。
“谭嬷嬷……”
如樱左顾右盼，怕了一会儿自己会被轮流哭诉，干脆眼巴巴地提前向院子里最年长的女性求助。
所以最后只剩她们一老一小坐在书房里，共同面对着现在的问题。
“我知道小姐不会轻易触摸可能带来危险的东西，其余饮食又和其它少爷小姐们一样。所以只能是苏家老谋深算，完全不想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人。”
谭嬷嬷拆下丝帕检查了如樱的双手，用银针将发展成水泡的红疹挑破，仔细敷上当场调制的药膏。
行动并不够严谨的小姑娘低着头轻声抽气，手上先是一片冰凉，随即火辣辣起来，让她更不想承认为了捡漏那些矿物珠子，还是摸过一些并不常见的东西。
谭嬷嬷见如樱气呼呼抿嘴不说话，怎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轻叹一声，没有说破，只柔声道：“陶园的制药工坊终于完工，正巧谷主又调派了人手来到西京，可以去分管。老身还是安心陪在小姐身边，将各种敏症的情况，分析与小姐听吧。”
“那我们正好一同研究百杏春堂的万全丹。”
听到这些，如樱眼睛都亮了，心中的斗志越燃越旺。
可谭嬷嬷摇摇头，还是提醒了她：“先不急，小姐还要好好去上国公夫人安排的族学中插花与琴艺课程呢。”
***
如樱给祖父准备的礼物这一天就已经到位。
但次日，她在前往族学之前，还是专程前往潮生馆，向萧捷请安问好。
是以，等她坐着马车到达并不在国公府内的族学侧门时，险些耽误了门禁时间。
如樱在连翘的陪同下，沿着回廊快步走进碧落斋。
琴师陆先生还没来，但除自己以外，所有的女学生们都已经就位。
她正毫不陌生地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听得边上有人讨论。
“茉儿你看，这是我们家大房的二小姐如樱，比胜春和清夏要大一点，正好跟你一般年纪。”说话的人是三房的萧云姿，她正拉着坐在边上的人，轻声介绍自己。
茉儿？
如樱立刻侧过头去，忽略了萧云姿，直接朝向她身边的那个女孩打招呼：“你好，我叫萧如樱，夏天里刚满的八岁。妹妹怎么称呼？”
她声音里有些说不出紧绷，话音落下，才终于感觉出来。
鹅蛋脸、杏核眼，因额头上有疤，一直留着整齐的刘海，将细弯眉也一并盖住。
女孩确实是顾茉无误。
她是少府监少令顾炜的女儿，宫中顾婕妤的侄女，与安国公夫人王氏有些姻亲关系，和三房老爷也连着远亲。因此无论前世今生，都来到了萧家的族学中。
“二小姐你好，我是顾茉。”
如樱听到这句细声细气的疏离回应，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也不免有些难过。
自己和从前她们初遇时说的话差不多，但顾茉的反应真是天差地别。
别说一贯的乖巧粘人，或是偶尔的热情活泼，甚至也不是预计中的厌恶和愤恨，而是想躲到一边去的害怕。
……而且，为什么听到她称呼自己为二小姐时，会觉得伤心呢？
“这里哪有什么小姐？大家都是一样的姐妹。”同属三房的萧杏文也在边上看着，一发现如樱的脸色稍有些僵硬，立刻出来打圆场：“茉儿之前知道我和云姿开始学医觉得很羡慕，但如樱比我们更厉害呢，今天认得了，以后记得多向她请教。”
萧云姿也觉得肯定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引发了误会，赶紧顺着堂姐的话往下说：“就是就是，茉儿妹妹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直接问如樱妹妹。”
她们姐妹两个语声如雀鸣，更衬得顾茉安静非常，还渐渐低下头，任由额发遮住了视线。
“都快别逗她，我看到夫子在外面了。”如樱随口催促着她们坐好。
其实她能理解顾茉对自己的态度，毕竟现在的自己是害得顾家最近完全没有好日子过的元凶之一。
她也没有在原来的位置继续坐着，而是往萧杏文那边挪了一点，免得顾茉因离得太近而不得不跟自己多有交谈。
这时陆先生进门，在场的十来位女学生起身同他行礼。
“先生安好。”
陆先生是个四十余岁的宦官，曾在宫中教坊司供职，当朝明熙帝登基之后赐他自由身，他游历了北坤各地之后，被各个世家聘请，主要教习闺中贵女。
“都坐，我们准备上课。”
他也坐下，却不急着开始讲课，而是先问起如樱的情况来。
“萧二小姐终于也来到碧落斋，我深感荣幸。听说小姐平日随卫鹭卫娘子学习，不知在琴艺上，已经进展到了什么进度？”
他用的称呼很客气，但语气不与之相搭配。
“如樱也刚刚入门而已，和姐妹们差别不大，先生不用把我当做特殊的学生。”她这时候笑得落落大方、得体自然，一整堂课下来，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毕竟手还在隐隐发痒，但必须忍住不去抓挠，以防红疹扩大红疹范围，甚至留下疤痕。
弹琴演奏一共八种指法：抹、挑、勾、剔、擘、托、打、摘。
介于初学，陆先生除了讲解音律曲谱，就是让她们反复练习抹弦与挑弦。
如樱被要求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怠惰也不勤快，只有被点名回答随堂问题时，才有更积极端正的姿态。
一个时辰过去，她到底有些忍无可忍，就想下课回梦花轩，让谭嬷嬷再次敷药止痒。
可陆先生又安排了新的内容：“请小姐们搭成双人组，互相配合。我们接下来学习如何保养和矫正琴弦，以保持最佳音色。”
碧落斋内的交谈之声隐隐响起，如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想与堂姐一组！”
萧云姿这回抢在萧杏文面前开口，还双手合十，朝顾茉抱歉道：“茉儿，不好意思啊，我觉得我笨手笨脚还是祸害自家姐妹更合适，你可以同如樱妹妹一组？她肯定罩着你。”
如樱皱眉，不喜欢这种被安排的感觉，何况这种安排也会让顾茉觉得为难。
然而她刚张口，就听见那个细糯的声音说：“可以呀。”
如樱放轻了呼吸，略略偏过头往顾茉那里看了一眼，后者双手藏在袖中握拳，脸上倒是真诚又可爱。
“如樱姐姐，我能与你一组合作吗？”
“当然。”如樱心下酸软，赶紧再让出一点位置，让她坐到自己边上来，又说：“也不用姐姐妹妹这样叫，就直呼名字吧，我们其实是同一个月生的。”
顾茉温顺地垂着头，没有问她为何知道自己的生辰。
如樱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滞，嘴角都抿得更平了些。
见到她，接近她，想要重新和她成为好友，仿佛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琴身脆弱，应远离冷热风口，也避免骤冷骤热，否则容易变形甚至开裂。”
陆先生悠然巡视课堂，见如樱一直盯着自己看，便欣然点她回答问题：“萧二小姐可学过长久不奏琴时，还应进行何等步骤？”
如樱除了琴弹得好，各种常识也记得很准确，她坐直了身体，朗声回答：“还应应当封住龙池、凤沼两处音孔，以隔离琴身湿度变化，再套上锦套，以免琴身落尘。”
她身旁的顾茉将这番话轻声重复了一遍，算是默默牢记。
待得陆先生演示如何给琴弦去污并涂抹护弦油时，如樱却主动给她递上工具，鼓励她根据讲解，自己直接上手操作。
“对……先换一块布，擦净水分，然后垫在弦下，再敷上松脂油。”
“没关系，你可以再抓紧一点，两手来回拉扯着擦……”
比起其它女学生小心翼翼不敢动手，或是咋咋呼呼但做不到位的样子，陆先生很是满意这一组两个八岁的女孩子，护弦手法很是细致到位。
“顾小姐，做得很不错。”
顾茉猛地抬头，惊喜看着他，柔声细气道：“谢谢先生夸奖。”
又半个时辰过去，如樱终于熬到了下课。
可当她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还没来得及站起身，王夫人身边的林嬷嬷摆着排场进入族学地界，还未正式踏进碧落斋，就遥遥出声。
“如樱小姐，老身奉夫人之名，来给您送药。早知道小姐手上的敏症未消，就不催您来上课了。”
萧家的女孩子们纷纷将目光投到了如樱身上，顾茉也很是关心地悄悄抬眼望着她。
“多谢祖母费心，也劳烦嬷嬷专程走这一趟。”
如樱用眼神指示门口候着的连翘去接下药膏。
林嬷嬷又当众打听她的课业：“我们如樱小姐初次学琴，表现可好？”
陆先生表情和煦，自然夸奖一番：“小姐认真又聪慧，对同窗也十分友爱。”
林嬷嬷点点头，来得风风火火，走得也不甚匆忙。
如樱觉得王夫人这是把“在梦花轩里有眼线”的事实，耀武扬威甩到了自己脸上，可惜碍于场合，只能在心里警觉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就这样一会儿功夫，胜春和清夏也凑到她面前，眼巴巴朝着她看，一个都没说话。
“没事的，我有谭嬷嬷在，能有病到哪里去？”她安慰两位妹妹。
转眼之间，又瞧见坐在身旁没有走的顾茉，于是也说：“今天幸好有你做搭档。我的手不便触碰松脂油，多亏了你那么细心地完成先生的要求。”
“不用谢……”她又垂下头，把脸上的绯红藏到刘海之下。
如樱带着胜春和清夏一起走出了碧落斋，顾茉终于也起身准备离开。
她想，这个萧二小姐相处起来并不困难，而且在安国公府里也不算全然得宠。
但是父亲安排自己的事，还是不容易做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