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眼线
回到梦花轩，如樱在起居室里坐下，轻轻朝手上红痒处吹着气，却不急着让谭嬷嬷来给自己上药，反而吩咐起连翘来。
“好姑娘，帮我回两封信，然后送出去？”她眨眼，语气真挚。
连翘直觉自家小姐又有大事要办，马不停滴地应了。
可真的按照她口述的意思写了内容，反而疑惑起这所有的平静来：“就只有这些？”
“我还不太舒服着呢，有其它的事也不想做。”如樱扁扁嘴朝她卖乖。
可连翘一转身，她又叫上了忍冬：“嘶，这痒真是忽略不得……你把芳娘也请过来，我一边上药，一边有点事要问问她。”
待得芳娘和谭嬷嬷一左一右在如樱面前坐好，她收敛了神色，挺直腰背，终于直白地说起正经事来。
“我需要知道梦花轩里到底谁是月华苑的眼线。虽然祖母管教我是天经地义的，但一而再再而三前脚刚发生什么，后脚她马上就知道……我觉得这很有意思。”
她话音落下，芳娘与忍冬都面色凝重皱起眉来。
只有谭嬷嬷安之若素，手上轻柔的动作丝毫未变，甚至问起如樱：“老夫人知道小姐身上抱恙之后，都送了慰问品来，于情于理都说得顺当。所以假如小姐知道是谁通风报信，又当如何呢？”
如樱垂下眼睫，轻声挑着尾音道：“那要看这个眼线是谁呀。赶出去一个肯定会有引来更多个，但也不是谁都可以继续安稳留在梦花轩的吧……”
“能让这人好好留在梦花轩，是小姐心善。卖主求荣之人，只是被罚去做苦力杂役，是很好的下场了。”忍冬不禁插嘴点评。
如樱从下而上往了她一眼，还是偏过头去，只道：“芳娘算是梦花轩的内管家了，一直坚守阵地，平常接触的人也最多，就讲讲从我去陶园小住以后的情况吧。比如银霜、黄芪，甚至还有三七，甚至粗使的刘婆婆、宋婆婆，反正有什么说什么。”
芳娘抿嘴而笑，回答的时候倒是正色起来。
“银霜自从调进梦花轩来，一直尽职尽责，除了小姐分派的任务，但凡她眼里见到了别的活计，腾得出手时都会抢着再干。小姐将她的丈夫一并讨要过来做了车夫，她自家的屋子都更不用回了，夫妻两个休息的时候将小花园子也拾掇了一番……”
“……连翘性格掐尖，又会来事，还素来以家生子的身份为荣，我若有她这样的背景，私下汇报的人也该是国公爷。”
芳娘将不在场的所有人都细细分析了一通，终才小口饮着茶水。
如樱再次将实现移到忍冬脸上，叹道：“听起来谁都很好很忠心，不像是会把我的情况直接往月华苑汇报的样子……”
“确实如此，也许是国公夫人手下的人专程套话了打听也说不定。或许，小姐可以暂时放下心结来，省得疑神疑鬼，让身体更难安康。”忍冬点头，随即劝说了一番。
“倒也未必吧，我看所有人都没有嫌疑，那不就是所有人都值得平等的怀疑？你看，连翘可以想踢掉你，当唯一的大丫鬟，银霜可以想要当内管家，刘、宋两位婆婆可以想摆脱穷困的粗使生活……”如樱眼神流转，画风也跟着转向：“反正下次又出了什么新鲜事，还是会再抓一次内鬼的。”
谭嬷嬷将这些看在眼里，并没有当场说些什么。
***
如樱第二次前往碧落斋学琴时，陪在身边的侍女除了连翘，还多了一个白芷。
“稍后我在里头上课，你在外头等候时，除了跟你连翘姐姐学点接人待物的注意事项，也可以顺便听听陆先生讲的课。卫娘子告诉我，她抚琴的时候你都很感兴趣，那现在就得把握机会呀。”
在马车上，如樱就这般吩咐了其实还比现在的自己年纪大些的小丫鬟。
后者自当是感激不尽。
连翘坐在边上看着，也觉得欣慰。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样的安排其实来自于昨晚自家小姐和梦花轩里另一位管事仆妇银霜的商讨。
……
“听说小姐之前找芳娘了解院子里众人的情况？那些小丫鬟和小小厮，她接触得也许不如我多，所以还是我来讲吧。”
晚膳之后，如樱正喝着忍冬调配的消食山楂饮，见到自告奋勇前来的银霜，稍有些意外，但非常欢迎：“你说就是。”
银霜不紧不慢将白芷、黄芪，和辰砂、当归四个小的都分析了一通，兴许是以为自家小姐在烦恼他们的未来安排。
“……白芷在卫娘子那里表现素来不错，踏实又细心。可自从她替小姐当了两次替身之后，她家里娘老子就起了些别的心思，觉得还是随身伺候你更有前途，托人说好话甚至托到了我这里……原先陶夫人在时攒下来的情谊就这样被用上了。”
“……至于当归，到底是岑嬷嬷的儿子，又机灵又懂事，不枉她之前一门心思想要送进院子里来。我就是觉得，也别找三七来带他了，省得带歪了，祸害一个好苗子。”
如樱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有了些新的想法：
“让白芷跟着我去族学练琴吧，正好也让她在边上跟着学一点。当归可以和袁三郎一起出门，替我往返府里和陶园？本来他在祖父那里跑腿好好的，自从进了梦花轩都被闷着了。”
……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安排，连翘牵着如樱下了马车，带着白芷一起跟在她身后，最终目送她进入碧落斋中。
“茉儿今日安好？”
介于萧杏文和萧云姿姐妹两个按照上回交换过的位子直接坐下，如樱又一次和顾茉成为了更亲近的邻桌。
“安好的，希望你也什么都好。”她有些羞涩地回礼，到底还是习惯将自己的眼神藏在额发之后。
这次课程没有安排双人合作的部分，于是她们之间并无太多交集。
但如樱想要清净低调上课的梦想也一样落空了，即使她在一屋子十来个闺中小姐里年纪属于偏小的，也因为身份原因，深得陆先生重点关注。
“萧二小姐来分析一下这一曲《秋思》的的指法难点在何处？可以从抹弦、挑弦，还有勾弦开始切入。”
“来，我们先听萧二小姐单独诠释一下这两句曲调。”
“胜春小姐的手型有一些小错误，萧二小姐可愿意替妹妹纠正一二？”
诸如此类，名目繁多。
幸亏如樱的手不再同上回一样不适。
她挺胸抬头，用大方得体的仪态面对这些，并展示着自己。
陆先生称赞不已，连连夸赞她真是天赋卓绝。
萧家大多数的姐妹也很为她捧场，叹服与褒赞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在她感觉中，还是顾茉最与众不同。
她似乎经常用奇怪的眼神望向自己，可每当自己回望，她又赶紧扭脸躲闪，于是就算本来想说些悄悄话，也不了了之。
……唉，这一世与顾家的纠葛，实在严重阻碍了友情的诞生。
冲着课上她这般表现，如樱在下课之后听到她鼓起勇气抢先告别，还是有些不适应。
“下次课程我可能来不了，已经与先生告了假，应该是要和母亲一起进宫去给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如樱……嗯，告辞，回见。”
“好，那我们再下一次再见。”如樱认真听完她的这番话，同样认真与她告别。
顾茉在乳母的陪伴下缓缓离开。
如樱把白芷招呼进来帮忙收拾东西，忽见王夫人上次派来的人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嬷嬷有何指教？一定是又来送祖母赏给我的好东西了吧。”她笑得蜜一般甜，可假如直视她的眼睛，又会感觉她笑中带刺。
“老身这回是来关心胜春小姐和清夏小姐的课业，她们年纪更小，夫人到底还是记挂得多一些。”林嬷嬷也似笑非笑起来。
如樱无可厚非地嗯了两声，回道：“那嬷嬷自便，我先走啦，车夫在外头也等了许久。”
“夫人有令，小姐在身体完全恢复之前，不能出府胡闹。”林嬷嬷觉得她松散自在的模样十分碍眼，于是板着脸沉下声音，想要训她一训。
白芷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吓得一哆嗦，差点摔了手里的琉璃镇纸。
如樱站起身，仰着脸满不在乎地瞥了林嬷嬷一眼，脆声说：“请嬷嬷转告祖母，如樱多谢她的关心，可惜祖父早就给了我专门的出行令牌，我今日出门也只是前往我名下的澄经堂医馆而已。”
她话音落下，就拉着白芷的手腕往外走，最后还留下一句话：“希望祖母不要担心。”
这简直把林嬷嬷气个倒仰！
坐上车，白芷还是有些担心：“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明明要去的是……”
“嘘！”如樱将食指竖在唇前，朝她眨眼，“反正现在车夫是铁板钉钉的自己人，去哪里当然是我说了算。不过等下还是先送你回去好了，下次正大光明的出门，我们再一次吧。”
白芷有些委屈地嘟嘴应了，到底还是放下心来。
等马车完全离开安国公府后，还是先经停了一趟澄经堂医馆。如樱在核对过她给徐元九准备的回礼之后，稍上丁先生，才再次启程去真正的目的地。
“小姐这回比上次小心了不少，甚好。”
丁先生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出要悄悄前往南街瓦舍，但下意识觉得她带上自己，又是要做些什么不够安全的事。
如樱幅度适中地伸了个懒腰，见到马车已经到了地界，才不再卖关子。
“姐姐给我递了信，说给我找了个非同寻常的帮手，我去约见，对方订下的位置是此间的一处甜点小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