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新援
南街瓦舍名如其实，正是西京内城最南边的热闹娱乐之所，贴近外城，是所谓有头有脸的人，享受低俗趣味的好地方。
此处街巷不宽，房屋紧密，酒楼茶馆有，秦楼楚馆与各种表演、比试的场地，更是数量繁多。
按理说，丁先生并不应该陪着师父的外孙女儿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可他也觉得小姑娘家家连瓦舍里最时鲜的甜果盘都吃不得，就算贵为国公府的小姐，都实在颇为遗憾。
而且国公爷派来的侍卫风腾也在。
来，便也就来了。
“天字甜咸二色果盘，贵客小姐慢用！”
幸好如樱提出要去的甜品小馆不在瓦舍的中心位置，楼上雅间还留出了专门的长廊与楼梯供身份贵重的女眷光顾。
丁先生陪她坐下，便见她环视四周围的布置，同时直接开口点菜，完全没有询问到底什么是甜果盘和咸果盘，对这里颇为熟悉的样子。
“枇杷酥、鸳鸯酪，鹿脯和烤乳鸽，还有桂花酒酿……这家的菜色配得尚可。”
如樱没有动筷，但点评中可见认可。
连翘见这些和楼下菜牌上写的不完全相同，但正和了小姐的口味，便非常顺手地将打赏递给送来食盒的侍女。
丁先生释然笑开，觉得大约是自己见识少了，才会有刚才的一些担忧。
他将桌上甜咸分明的八种小吃点心一一查验过，再道：“小姐放心用餐。”
“没事，先生和连翘吃吧，我主要是来等人。”如樱用锦帕擦了手，只端了一杯酒酿，坐得依旧端正。
根据姐姐信里所提，那个“非同寻常的帮手”是位武力高超还善于易容的男子，原先是祖父手里的精锐，后来被她救下，成了她手里的暗牌之一。
……易容，这听起来不仅像暗卫，甚至像细作了。
如樱前世即将登上后位时，父亲将萧氏暗卫的令牌给了她一份，供她号令。
但萧家有没有培养过更为危险的细作，她却不敢断言……
主要是这人还未出现，作风已经十分不同。
她想得越仔细，越觉得心中沉重。
这时就听见两声沉闷的砰砰之响，竟是丁先生和连翘在食用过点心小吃之后，陷入了沉沉昏迷之中！？
如樱抿着嘴行至窗口处，往楼下一望，风腾还好好地守在那里。
“约我来此的那位先生，我已经按照你的话来做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声音有些紧绷，放任他人把身边之人下药迷晕，实在过于大胆。
没有立刻得到回应，她再次发问：“你不是已经到了吗？”
虽说这是姐姐让她联系的人，应当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害处，可真要给自己什么下马威，那也不能怪她不客气！
这回，她话音刚落就见朝向西面斗狗赛场那边的墨玉屏风后，一个戴着坊间常见的傩鬼面具的男子从走了出来。
“小姐好胆识。”他的声音有点哑，还带着些许生硬，像是很久没有跟人说话一般：“在下霍十一。”
如樱将丁先生带来的淬毒针筒朝向他，笑而不语。
“请小姐过目。”
霍十一卷起左手袖子，用一只鼻烟壶凑近手腕内侧。淡黄的烟雾散开，他的皮肤上显现出一个雕花长命锁的纹样。
这正是淑妃萧如槿的私人印记。
“霍先生请坐吧。”如樱仍有些别扭，但已然放心。
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前世还是今生见过这个人，只觉得这人身形有些眼熟。
宝石蓝的鬼面遮住了他的所有表情，但还是露出了些许花白头发，配上他挺拔又健壮的身形，整个人矛盾得越发明显。
可既然如此，怎么会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他？
“要见霍先生一面真是不容易。”如樱抢在他之前开口推测道：“我觉得，你应该是姐姐派来帮我完成一些秘密的。神秘人，做神秘事。”
“可以这样说。”他承认得很大方，就是语气依然硬冷。
如樱坐得端正，双手握拳放在桌上，又道：“但我现在没有什么计划要交给你，就算有，也很难同这样的你合作。”
霍十一沉默片刻，才说：“在下面目丑陋，不堪见贵人。小姐若无特别安排，在下继续谨遵娘娘吩咐，暗中保护小姐便是。”
这话说得让如樱只想皱眉，她轻声念叨：“之前那段你应该是不在的吧，否则我被苏家和顾家坑成那样，必然是你失职。”
她分析到这里，又结合他刚刚说长句时的语调，和重重故弄玄虚的排场，忽然福至心灵。
“请问先生是才归顺姐姐不久吗？不对，应当是，先生才重新联系上姐姐？”
这个突兀的问题再次让霍十一闭口不言，但如樱已经不用计较这些。
她理清了思路，缓缓开口：“先生用来自证身份的私印纹样痕迹甚新，姐姐信中又告诉过我，先生出自萧家暗卫，还善于易容。于是我大胆猜测，你是退居后方的……”
“小姐聪慧，竟然知道有些话不能多说。”霍十一默认了她的推测，也不再刻意隐藏自己尚未完全改回来的南乾口音。
如樱恍然松了口气，坐姿都自在了不少。
以前一直安插在南边的细作啊……既然被姐姐介绍给了自己，那不好好利用就太可惜了。
“先生在我姐姐手下，是单打独斗，还是有其它同僚协作？”
霍十一微愣：“娘娘手里，当然不只在下一人可用。”
“那我把新收来的小厮交给你管教，若有女性同僚，是否还能再帮我引荐一二，我身边也有小丫鬟需要学点武艺和手段，只靠侍卫保护怕是依然让姐姐和祖父担忧。”
如樱心里的算盘噼啪作响。
辰砂和黄芪这两个，从前都不是做伺候人的活计，现在思路出奇一致，想要习武报恩，而不是从基本的规矩礼仪和识文断字开始。
那不如就都塞给这个霍十一。
听完这个孩子气的要求，他不禁莞尔：“小姐原来并不天真大胆，还很会物尽其用。”
“先生过奖。”如樱弯了弯嘴角。
“小姐有要求，在下自当完成。不过，娘娘派我帮助小姐，并不是成为小姐的护身符，让您以后行事更加天马行空。”霍十一补充道：“而且那个即将送来的小小子就是陶园里的辰砂吧，他的身份，在下会冲洗合适，若不合适，以后只留着当后勤，就不再送回梦花轩了。”
她点头：“无妨，先生安排就行。”
“小姐下次进宫拜见娘娘时，替我向她问好。”
霍十一离开之前，将更详尽的联系方式留给了如樱，甚至还短暂地摘下面具表示礼貌。
“哎！”看到和想象中完全不同，但真的见过的面孔，她实在是惊到了。
原来不久之前药材行会拍卖那天见到比试炮制的中年伙计就是他吗？
她还记得那天萧思衡以为他多看了自己几眼，让长随齐元去将他推开呢……
可惜不等如樱仔细端详，霍十一重新扮做傩鬼，就这么从雅间正门离开。
而他刚一走，丁先生和连翘便也悠悠转醒。
“小姐！”
连翘眼睛都没完全挣开，就扑到如樱身上，将她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丁先生则懊恼请罪，并查验起桌上那些点心和摆件，想要将店家喊来对峙。
“我没事，你们也没事的。”
如樱适时开口解释：“姐姐派来的人不方便见外人，于是和我说完话就走了。他用的迷魂药抹在了盘子上，所以我什么都没吃。”
“小姐……”丁先生很是无奈地望着她，苦笑不已。
“我知道这样是在冒险，刚才那位先生也替姐姐说过我了。不过，所幸平安无恙了嘛。”如樱卖乖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丁先生与连翘就算后怕，也自认没立场再去计较。
他们正觉天色不早，只再让店家重新做了一分甜咸果盘，准备打包了带回府里再用。
当如樱沿着长廊，想要离开此间时，不远处传来阵阵锣鼓与欢呼声，想必是斗狗比赛即将开始，暖场的杂耍艺人们都已就位。
而她迎面遇到的一行人里，为首的年轻贵妇也朝着那边去。
“……这天已经不那般热了，怎么我还是觉得不舒坦。”贵妇其实衣着首饰不算华贵，但既然带着天蚕丝帷帽，又有大批随从跟在身后，怎么也不会是普通人。
如樱个子矮，眼神又不差，刚巧看到她抓挠颈侧的那只手上，手腕处隐隐起了些红疹。
怎么最近遇到了这么多身患敏症之人？
她快步往前走，一阵龙脑与金檀的香味扑鼻而来，定是这贵妇身上所用。
“这位夫人，你的手上有些不对劲！”
如樱仗着自己今天是从族学里出来，穿得不错，能看得出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干脆上前搭讪，清楚指出问题。
贵妇身边替她摇扇子的侍女听到这话，连忙往自家主子的手看去，顿时一惊：“哎呀！”
她本人也觉得这种不舒坦越发明显，便停下脚步，让其它随从把长廊前后拦上，取下帷帽，让侍女替她看个明白。
“夫人，确实是敏症又发作了，刚才还没有的……”侍女小声禀报。
贵妇轻啧一声，只好退后几步，就近找个雅间重新坐下服药，免得耽搁接下来的娱乐。
她见如樱还在跟前站着，便和颜悦色地向她道谢：“多亏妹妹提醒。”
这样正脸打个照面，如樱倒是终于认出她是谁来。
——竟是谢绎的堂姐，镇国公的二女儿谢缃。
等这一行人进了雅间，连翘才回到如樱身边，谨慎问道：“这位夫人排场不小，生得也美艳高贵，小姐知道她是哪一家的吗？”
“我觉得是临阳伯府的世子夫人。”谢缃的丈夫很快就会承袭伯爵之位，而且掌管户部，但现在还是个没有实权的世子。
主仆两个在这边窃窃私语，突然，雅间里一声尖叫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