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
“瑟、瑟——”
一大早就被吵醒,瑟瑟艰难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青蓝色的大眼睛,尤伊趴在她身上,软乎乎的小手揪着她的衣服,口齿不清地喊她的名字。
瑟瑟打着哈欠,难忍困意,还是坐起来把尤伊抱在怀里,“嗯,我在这里。”
身边的地方空着,阿贝多大概昨晚根本没睡,他最近似乎在观察一个什么东西,昼夜不分,好在他对睡眠和进食需求不大,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尤伊说不定就是昨晚他回来一趟看到后又抱回她身边的,不然她想不到尤伊是怎么翻山越岭爬过护栏爬到她身边的。
尤伊有自己的小床,四面围着高高的栏杆,据莱茵多特说她见过人们都是这样放孩子的。
不过就像每一个被笼子关住就会想跑出来的小兽,尤伊热衷于出逃,他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自己摇摇晃晃努力站起来,然后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刻被瑟瑟戳回去,一屁股坐到铺得又厚又软的被子上还弹两下,昭告越狱失败,再站起来,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陪尤伊玩了一会儿后瑟瑟便随尤伊靠在她身上摆弄莱茵多特给他准备的一堆“玩具”,或者说是实验器材,而她自己则看看小说,整理东西,或者按照莱茵多特的要求,记录她自己的想法。
对于莱茵多特来说,瑟瑟也好,尤伊也好,说到底都是她的实验素材,用来研究深渊的素材。
那么对于阿贝多来说呢,尤伊是什么,她是什么?
瑟瑟抵在尤伊额头的指尖一顿,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大概也是实验素材吧,她早就知道莱茵多特给阿贝多布置的所谓课题,心底也没什么波澜,学着爱上阿贝多是她自己的选择,和阿贝多本人具体怎么想也没太大关系。
不过非要说的话,她还是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所在。
软乎乎的小手裹住指尖,像是戳到了一团史莱姆,瑟瑟回过神来,尤伊捉住她的指尖好奇地摆弄,瑟瑟不再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专心陪眼前的小孩玩闹。
时间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唯一的具象化体现就是尤伊的成长。
她所诞下的生命,与她截然相反,尤伊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心,从学会爬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尝试探索他以外的小世界,等到能够扶着墙乃至自己一步一步往外走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地想拉着瑟瑟出去,可惜瑟瑟实在没有出去的欲望,加之现在来到了深渊,即便她想莱茵多特也不会让她随便出门。
对于瑟瑟来说,门以外便处处是危险,她没有反抗的能力,一旦遇到怪物也只有被吞噬的份。
不过尤伊不怕,据莱茵多特多年的研究分析,尤伊的身体构成大部分是由阿贝多身上继承而来的性质,孕育了他的深渊反倒被净化了不少,而且残留的部分也不会再被瑟瑟身上切下来的部分吸收。
如果瑟瑟不幸死了,至少尤伊不会被牵连吞噬。
这不可谓不是个好消息,瑟瑟想,至少她留下了存在过的痕迹,虽然阿贝多当时的表情看起来算不上高兴。
他是怎么想的,是在意他的实验,还是在意她会死去这个预设?想到后面这个选择时,连瑟瑟都不相信,她对过往没有记忆,却总觉得她的过去大概和浮在海上的木筏没有任何区别,都是随波逐流,有谁会在意一缕风或者一捧水呢。
如果真要这么说的话,其实她对于存活的执着本身也是可笑的,毕竟哪怕最终找到了所谓的理由,也只不过是阿贝多数不清的实验课题中的一个。
阿贝多真的能够让她理解活着的意义吗,瑟瑟的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她的停留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
不知道算不算心烦意乱,瑟瑟明明还在看着尤伊,眼前却都是莱茵多特对她说话时阿贝多的表情,她仍旧是那副表情,尤伊却敏锐地抱住她,“瑟瑟,你不开心吗?”
“没有,怎么会。”瑟瑟一口否认,“我只是在想之前看到的小说。”
“哪有,你骗人,你明明看起来不开心嘛。”尤伊使劲摇摇头,“瑟瑟,你就算不愿意和爸爸说也要和我说哦!书上说了,如果一直把坏心情闷在心里,时间久了会生病的。”
这是哪来的理论,瑟瑟还没听过,不过她察觉到另一个点。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愿意和阿贝多说?”
尤伊眨眨眼,装傻一样摇摇头,“我猜的呀,你和爸爸那么恩爱,如果不开心的话,肯定不愿意和爸爸说,免得爸爸担心。”
恩爱……吗?
瑟瑟一时恍神,尤伊的长大好像也就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她总觉得尤伊还是会要她抱着才肯睡觉的孩子,现在已经能够反过来揣测她的想法了。
“你说得对。”瑟瑟不置可否,“所以不告诉阿贝多,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散散心。”
尤伊有些为难的样子,“可是爸爸说最近附近来了一群人,好像是至冬国的部队,很危险的样子,瑟瑟,陪我下棋好不好,画画也可以啦?”
“可是,我心情不好呀。”瑟瑟慢条斯理地回答。
也不等尤伊再说什么,她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尤伊连忙从一边的桌子上拿起灯,匆忙写下纸条,又快步小跑跟上去牵住她的手,“瑟瑟等等我!”
尤伊手还小,只能握住瑟瑟的手指,还要很用力才不至于掉下来,最后还是瑟瑟叹了口气,反握住他的小手,慢下脚步,“走吧。”
深渊之中没有光线,暗沉沉的,尤伊跟着阿贝多出来过,对周围还算熟悉,他努力辨认着沿路的景色,防止走到什么危险的地方,还不忘给瑟瑟介绍阿贝多对他讲过的东西,瑟瑟默不作声地听着尤伊滔滔不绝的话,神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心脏在跳动,她明确地感觉到了,跳动得很快,以至于连呼吸都免不了失控,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但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在呼唤着她。
绝非仅仅是她走出来的缘故,瑟瑟出来过,那时不是这样的。
她想起来那一次她自己一个人进入层岩巨渊的时候,阿贝多说她差点被吞噬,瑟瑟没有感觉,她在沉睡,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可是在那之前同样恍惚心悸的感受是一模一样的。
瑟瑟突然止住脚步,不再向前,尤伊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却被瑟瑟一把抱起,回退到刚才的拐角处,紧贴着墙壁靠住,她低声叮嘱,“尤伊,熄灯。”
尤伊听话地照做,熄灭灯火的刹那视野里再无一丝光亮,尤伊抱紧了瑟瑟的脖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跟着师父还是爸爸一起学习剑术,以应对外出探险时的紧急情况,好保护瑟瑟,可是现在他仍旧没有感觉到异常。
过了不久,从他们之前要走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不重,伴随着微弱的亮光,尤伊暗想这不会就是爸爸说的那一伙来自至冬的人,如果打不过被抓回去怎么办,他可是答应过爸爸要保护瑟瑟的。
尤伊正准备告诉瑟瑟让她快走回去找爸爸,就听到那个大概是至冬来的人说话,他的语气很冷,像是爸爸为他造出的雪与冰一般。
“瑟瑟,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怎么知道瑟瑟的名字?!
瑟瑟一把捂住尤伊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出声,尤伊不知所措,只能捏紧灯柄,蓄势待发,那人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尤伊却听到另一道脚步声,从他们身边出现,然后一点一点走向那个拐角,借着微弱的光芒,尤伊看到那是一个和瑟瑟一模一样的女人,她的眼睛上却绑了一层黑纱。
“是博士给了你什么任务?”
“无论你是机器人还是别的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你最好明白一点,你现在的主人是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回去了。”
在他们的脚步声也彻底消失后,瑟瑟才把他重新放到地上,尤伊不安地抱住瑟瑟,只听到瑟瑟用很轻的,似乎是有些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不要告诉阿贝多……不要让他担心,尤伊。”
尤伊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有别的想法,不告诉爸爸今天的遭遇没问题,不过他大可以旁敲侧击,提醒爸爸他知道来自至冬国的部队里有一个和瑟瑟长得一模一样的奇怪的女人。
不是不听瑟瑟的话,只是爸爸对他说过,瑟瑟曾经被深渊操控过,如果出了问题恐怕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
回去的时候尤伊还在想刚刚的所见所闻,一到他们休息的地方却看到阿贝多正坐在桌子旁,手里捧着瑟瑟最近看的那本书,听到脚步声便看过来,“你们回来了吗?怎么想起来出去了?”
“你不想的话,下次我就不出去了。”抢在尤伊之前,瑟瑟回了一句,她避开阿贝多的视线,“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她走得浑浑噩噩,也顾不上在意阿贝多是否会察觉到她的异样,满脑子都是那个“人”所说的话,“身为摩拉克斯的信徒,却弃神明而去……呵呵,究竟是自愿的,还是被自愿的呢。”
摩拉克斯,好熟悉的名字,她在哪里听到过……不,不对,这本是应该刻在她心头的名字才对。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尤伊看着第一次主动松开他的手走开的瑟瑟,有些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