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尸
那些人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异变,他们无从下手,只能暂时看押。而仲能正忙于年终的祈福大典,一时半刻也很难抽出身。
所以,他们大概陷入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力减少死伤。
萧晏翻着卷宗,一遍遍比对。他惊异地发现,之前的死者竟有七成与李虎和黄三的死因相同,绝不是巧合!
“暴食,纵/欲……”秦渝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咬着食指喃喃,忽地,她脑海中闪过一句古话,“……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淫/欲……”
凡人体内有三种恶念,名曰三尸。三尸蒙蔽人心,教人作恶,并将寄主恶行上秉天庭,以其阳寿作偿。年关之际,心基最易动摇,一些不/轨之徒便会在此时催动三尸,害人性命。
年关、中尸、下尸,都对上了,只剩下上尸。
“上尸……什么呢?我忘了……”她懊恼地扯了扯头发,对自己时而灵时而不灵的脑子很是无奈。
萧晏却接话:“上尸好华饰。”他也翻过古书,对鬼神之事有一定了解。
“对!所以下一个受害者应该是一个富人,”秦渝惊喜地一拍手掌,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冲,“我们快去救人。”
萧晏揪着她的后领将她拉住,眉头皱得更深:“京郊大大小小的村子有几十个,富裕者不乏少数,一个一个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秦渝刚燃起的热情顿时被掐灭,她跺了跺脚,神色苦恼:“那总不能干等着吧。”
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中尸和下尸就已经够恶心的了,再来个上尸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她想起那些翻涌的黑蛆就难受。
“不,一定是漏了什么。”萧晏果断摇头,忙摊开地图与卷宗对照。从第一起命案发生至今,遇害者已有数十,却只集中在七个村子。命案最早起于西南,最近的两起则分别发生于西北和正北。
“西南、正西、正东、东南、正南、西北、正北,还差一个……”秦渝手腕抬起,虚抚着地图,隔空将村落一一连接,随着指尖落在尚未发生命案的东北方,一个规整的八边形跃然浮现在眼前,她顿时醍醐灌顶。
“八卦。”
一人一鬼几乎同时想到,异口同声吐出困扰他们许久的答案。
京郊诸村落分布固然杂乱,但风水乃天地自然生成,不可避免,因而,总会有那么几个村子恰好处在福地或是祸地之上。
八门伏吟,最早发生祸事的西南方村落正好与凶门相对应,气运最差,而目前尚未发生祸事的东北方则对应吉门,气运最好。
“不对呀?”秦渝指着西北和正北的两个村子,纳闷至极,“开门和休门也是吉门,运势不低,怎么也出事了?”
依常理而言,吉门乃福地,自有天地庇佑,极难徒生事端。可那两个村子的遇害人数竟不比其他几个村子少多少,这实在是怪异。
“应该是那东西捣的鬼,”萧晏瞥向琉璃瓶里的那两只害虫,眸光森然。
黑蛆似有所感,扭动着首尾剧烈挣扎,周身散发出更加浓重的黑气,腥臭甚至渗出瓶子,在逼仄的屋子里弥漫。
秦渝猝不及防吸了一大口,呛得连连咳嗽,眼角还挤出了几滴生理性泪花。
八门中,每一门皆有门眼,类似于阵法的阵眼,主导各门的运势。吉门的门眼便是世人俗称的风水宝地,运势最盛。
然盛极必衰,物极必反,门眼也是一门中最脆弱,最易被破坏的地方,一旦其被邪气侵蚀,整道门的运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水井和月老庙分别是两个村子的门眼,它们既然已经沾染了邪物,整个村子的运势必然也已由及转凶,只不过有未散尽的福气支撑,发生祸事的时间相对较晚。
“那下一起命案发生的地点就是被破坏的生门,\"秦渝倏然趴在地图之上,指着一个名字,神色凛然,“丘平村。”
“快走。”萧晏与她对视一眼,不敢耽搁,当即带人朝丘平村赶去。
丘平村位于十里之外的山坡之上,山路崎岖,荒草遍野,一行人纵使脚步不停,也须得耗好一番功夫。
寒冬的白日总被黑夜驱赶,不过须臾便匆匆退场。黝黑的天幕上缀着三三两两残星,宛若巨兽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焦头烂额地奔波。浓墨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们点起几支火把,昏黄的火光摇曳在寒风中,堪堪照亮前路。
孤鸦被外来者扰了美梦,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咒骂。
他们却行色匆匆,顾不得与它争辩。
不知走了多久,风刮得脸颊都有些麻木,一些体力不支的官差已萌生退意,低着头窃窃私语。
瞥见他们的小动作,萧晏沉声呵斥:“再敢多说一句废话,孤就把你们扔进山里喂野狗。”
他的衣摆已沾上泥泞,外衫被荆棘划了几道口子,鬓边的乌发也散了几分,瞧起来格外狼狈,只是神色依旧自若,眉心深蹙的褶皱悄然诉说着他的忧虑。
秦渝心头微动,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抚:“别着急,我们应该很快就到了。”
她一只手紧攥着装虫子的琉璃瓶,里面打那两只虫子此时已躁动非常,很显然,他们的同伴就在不远处。
终于,眼前隐隐闪烁起光亮——是灯。无边黑暗里,它们轻颤着,似是苦难中的人儿在挣扎求救,又似是凶兽故作柔弱等着无知者有来无回。
不重要,他们无路可退。
进入村子后,萧晏当即派官差将其团团围住,挨家挨户搜索。所有村民都被带到村子的一片空地上,他们不知缘由,一时间哀怨滔天。
秦渝素来会察言观色,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一定在心里给萧晏呲呲扎小人,遂戳了戳他的胳膊,担忧道:“你这样会败坏自己名声的。”
萧晏却是一副清高的姿态,掸了掸鹤纹袖口上的灰尘,神色漠然:“身外之物,孤不在乎。”
秦渝扶着额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算是知道萧晏的坏名声都是从那里来的了——自己作的。
于是,趁他不备,她一闪身附到他身上,轻咳一声,模仿着他的腔调微笑开口:“京郊有罪犯逃窜,我……孤已查明其所在,为免误伤,故深夜打扰,将大家聚集于此。邪/祟除后,东宫会为诸位各派发一两银子算作补偿。”
平民百姓买一头猪都要三两银子,一两银对他们可不是小数目。有了钱拿,众人的怨气便也没那么深,纷纷喜笑颜开,夸赞萧晏贤明。
秦渝还想跟大家客气几句,两眼却猛地一黑,一不小心就被他挤了出去。
“你——”想起她刚才用自己身体做的那些怪异的腔调和表情,萧晏不禁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有人在场,不想被当作邪/祟,只能冲她狠狠地飞眼刀子,周身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众人见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太子突然变了脸色,皆不明所以,更奋力恭维,惹得他脸黑如墨。
秦渝被他那憋屈的样子逗得开怀大笑,一边笑还一边往他心上扎刀子:“现在大家可都把你当好人,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哦。花钱攒人情,多划算的买卖,你得好好谢谢我。”
萧晏冷笑,不动声色将她拉到身边,低着头语气森然:“等回去,孤一定好好感谢你。”
秦渝瞪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桎梏,怒骂:“小肚鸡肠。”
夜已深,黑压压的乱云将寥寥几颗寒星也尽数吞噬,凉风在山林间呼啸,鬼魅般的哀嚎惹人心生怖意。
萧晏阖着双眼,背对人群负手而立,指尖有节奏地点着手背,神情一如夜色一般凝重。
一名官差匆匆来报:“殿下,有发现了。”
“带路。”他倏然睁开眸子,由官差引到一处屋舍里。
“我的天呐。”看到屋内的景象,秦渝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是怎样的一间房子啊?外表平平无奇,不过三开间规格,内里却极尽奢/靡:金石为底,白玉作柱,珠宝绫罗散落遍地,漫天都是银票——糊窗户的、点灯的、当炭烧着取暖的……
村民们虽然被官差拦着,但还是有一些好奇心重的,抻着脖子往里头望,只瞄了一眼,亦是瞠目结舌。
“老天爷嘞,这比皇帝老爷住的还好……”
“……这么多宝贝……”
一时间,人群如沸水般躁动。
萧晏心中警惕,握紧剑柄,冷声问道:“这是谁的住所?”
秦渝亦不敢松懈,攥着神来之笔,随时准备动作。
“我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高亢的应答,村民们张望一番,自觉向两边退开。正中一个衣衫褴褛,五短身材的人露出真面目。
他双唇无半分血色,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而脖颈又是稠得发黑的紫,血管像树根一样凸起,蜿蜒至面部,而那里面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涌动,像是准备随时破体而出。
萧晏如临大敌,抽出软剑,不由分说驱散人群:“其余人即刻离开,否则,杀无赦。”
村民们一听要掉脑袋,慌忙如鸟兽般四散而逃。官差们也退至远处,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萧晏、秦渝和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人的人。
秦渝欲哭无泪:“你把人都赶走,我们两个不一定能打过呀。”
“他们留下也无用。”萧晏言简意赅。
留下,只会白白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