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
鸟群很快以排山倒海之势将虫海压制,无灭见此计不成,登时暴怒,反手扯了肩上的袈裟,往天上一抛。
它竟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口袋,朝秦渝飞去,要将她吸入囊中。
秦渝大惊,闪身躲避,萧晏亦挥剑猛地一斩。只听刺啦一声,口袋应声而裂,轻飘飘摊在地上,俨然已成为一块没有任何法力的破布。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无灭则像是被扼中命门一般,脸色瞬间灰白,僵硬着身体仰倒于地——竟没了气息!
“就这么死了?”秦渝揉了揉眼睛,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浩浩荡荡打了半天,她还以为无灭是个绝世高手呢。
“你们先不要动,我去看看。”仲能心觉蹊跷,低声叮嘱一句,上前小心翼翼查看。
身体都凉了,也没有半分生机,确实是死了无疑。
可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能布下京郊那么大一张局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打败?
他正疑惑着,却听秦渝猛地惊呼:“萧晏你怎么了?”
仲能心中警铃大动,忙转过身去,只见萧晏柱剑半跪在地上,肩膀急促颤抖,青筋凸起的拳头不住地砸着地面,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狭长的凤眸间凝着浓墨般的阴鸷。
秦渝心中疑惑,忙搀着他担忧询问:“你到底怎么——啊!”
话未说完,身旁的萧晏却骤然挥剑,她躲闪不及,魂体登时被长剑穿透。
“唔……”秦渝眼底的震惊还未敛去,便被身体的剧痛折磨得几乎要昏过去。
眼前阵阵发黑,她却清晰地感受到那剑仍不断向她魂体里送去。
系统悄然现身,不冷不热地鼓励:“宿主不用担心,黑心1号会保障您的生命安全哦。”
秦渝想给它翻个白眼,但提不起半点力气。幸而仲能当即立断,抬掌击退萧晏,将她拉到安全地带。
“抱歉……”
萧晏似乎又陷入了极大的痛苦,艰难挤出两个字。他神色不断变换,忽而阴鸷,忽而歉意,忽而整张脸都扭曲着,仿佛身体里有两个人。
“他被夺舍了。”仲能适时解惑,握着帝钟的手下意识攥紧,如临大敌。
他们都被骗了,无灭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萧晏!
“哈哈哈哈——君王无道,民不聊生,若我当上皇帝,定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无灭的魂魄占据上风,顶着萧晏的脸得意高喊。
“滚……从孤的身体里滚出去……”真正的萧晏冷声呵斥。
“少年,将你的身体让给我吧,我能代替你做得更好……”
“……做梦……”
两个魂体不断争夺着,俱是不甘屈服。萧晏跪伏在地上,神色挣扎,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
拖延的时间越久,对他身体的损耗越大。
可秦渝和仲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萧晏和无□□用一个身体,除非将无灭逼出来,否则会必然伤及萧晏性命。
无灭正是知晓这一点,愈发得意洋洋。
“杀了我,他也会死,哈哈哈——”他肆无忌惮地挑衅,嘴角大咧着,如着魔般癫狂。
看着他顶着萧晏的脸做出这副丑陋的表情,秦渝只觉膈应极了,不由骂道:“想当皇帝你去夺皇帝的舍啊,欺负萧晏算什么本事!欺软怕硬的东西!”
帝王皆有龙气护体,鬼祟不可近身,总是荒/淫无道,也自有天道处理。无灭对此自是心知肚明,故而才盯上了气运不足的无辜萧晏。
“你懂什么——”无灭厉声驳斥,却被萧晏趁机钻了空子。他抬眸望向秦渝,艰难挤出一个期许的笑容,说:“杀了我……”
“不……不行……”秦渝拼命摇头,泪水无声滚落,她哽咽着,放缓语调安抚,“你别急,一定会……会有办法……”
萧晏却没心思听了,他和无灭陷入再一次争斗。
“少年,我死了你也活不成!”无灭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萧晏冷声呵退,“滚!”
他似是聚起全部力气抬头,深深望了秦渝一眼,那深邃如星河的眸子里溺满了她看不懂的情愫。
她启唇想要安慰他,下一刻却瞳孔骤缩——他将剑直直送进了自己心口。
“萧晏!”她失声惊呼,顾不得危险和魂体的剧痛,想飞身冲上前,却被仲能抬手拉住。
“别过去,我们帮不上忙。”他沉声提醒,眉眼间亦是凝着化不开的担忧。
他与萧晏相识多年,知晓他的脾性,大概能猜出萧晏的目的,只是这法子实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疯子。
仲能不由暗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时刻准备冲上前去。
“停下,快停!”无灭已然惊惶交加,怒吼一声,疯狂抢夺着身体的主动权,可萧晏却是决绝,徒手握住剑身,咬牙猛一施力,厉喝,“滚出孤的身体!”
他绝不为人所迫!
喉头涌上腥甜,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后倒去。
于此同时,无灭的魂魄也成功被挤出。
仲能当即操纵帝钟将其缚住,秦渝则慌忙飞到萧晏身旁,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心口的外衣已被浸濡成鲜红,双手的手掌亦是血肉模糊。秦渝一边抹眼泪,颤着手绞尽脑汁地画伤药。
可她画技实在一般,折腾了半天只搞出来一堆四不像的东西,气得骂他:“捅自己干什么呀!你有毛病啊!”
萧晏就着外袍擦擦手,捡起一块能用的布条,随意包着手掌裹了一圈,抬起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轻笑:“放心,还死不了。”
这动作熟练又亲昵,像是在安抚自己心爱的小狗。
秦渝不由恶寒,剜了他一眼,嫌弃地擦擦头,扶着他站起身,颤巍巍走到仲能身侧。
仲能凉凉扫了半残的萧晏一眼,似笑非笑地阴阳:“难为你了,还知道活着。”
萧晏但笑不语,垂眸俯视着帝钟里垂死挣扎的无灭。他仿佛真的疯了,抱着脑袋又哭又笑,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活该。”秦渝撇撇嘴,对他生不起半分同情。
无灭难得没有反驳,神情颓丧地瘫坐在地上,傻了般自言自语:“我是为了苍生,我是为了救更多人,我没有错……”
他执拗地重复着自己的高尚伟岸,一遍遍向自己向别人诉说着自己那道貌岸然的正义,显然没有丝毫悔改之心。
萧晏冷哼:“执迷不悟。”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人心,最是虚伪。
折腾了半天,仲能也懒得再和他纠缠,一挥手便将他收入帝钟内,准备日后发落。
邪魔尽消,锁灵塔终于重归宁静。
秦渝揉了揉涨痛的伤口,倒吸了口凉气,拧着眉头埋怨:“你捅得真的很疼,太不仗义了。”
她本想趁机同萧晏讨些好处,一偏头却见他双唇青白,面无血色,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一副要死过去的样子。
“这这这……怎么回事啊?”她无措地看向仲能。
仲能亦是未料到这般情况,忙给他输了些灵力,指尖搭在他腕上探脉。瞥见萧晏空荡荡的脖颈,他不由皱眉:“固心石呢?”
“固心石?”秦渝迷茫地眨眨眼,忽而想起萧晏塞给自己的那块玉佩,忙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仲能,“是这个吗?”
“他连这个都给你了?”仲能惊讶地挑起眉梢,意味深长打量了秦渝一番,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固心石重新挂回萧晏脖间,道:“先扶靖之去休息,明日他应该就能好起来。”
秦渝依言照做。事发紧急,萧晏又不宜惊动,他们只能暂宿镇国寺。那些僧人们都是个见风使舵的,见无灭被收服,纷纷倒戈投向萧晏等人,不敢再生事端。
将萧晏安顿好后,秦渝随仲能一同走到院外。她心中有万般疑惑,但却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仲能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叹一声,悠悠开口:“秦姑娘大概也看出来了,靖之身上的气运格外低迷,那是天道的惩罚。”
“惩罚?”秦渝更加疑惑了,忙追问,“他做什么坏事了吗?”
在与萧晏相处的这些日子,她基本也看清了他的为人。他虽外表不近人情,但内心却是一片赤诚。不似外界传言中那般嗜血残暴,他反倒是心系黎民,胸怀大爱。这样的人,她想不明白天道为什么要惩罚他。
“不是他做了坏事,而是他试图挑战天道权威,”仲能苦笑,食指向上指了指,似是无奈,“你知道啊,老天爷是很小心眼的,最讨厌那些跟他唱反调的人。”
“萧晏干什么了?”秦渝好奇地继续问。仲能却不答了,嘘了一声,压低声音故作深沉地告诫:“不能说。”
“哦,好好。”秦渝果然被唬住,捂着嘴连连点头。
仲能见状顿时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屋内悄声道:“靖之尚不知何时能醒,劳烦你照看一会儿,你的那位朋友,我去帮你解救。”
秦渝本来想起还等着自己的姜盈还有些犹豫,听他这么一说便不再顾虑,欣然接下照顾萧晏的重任。
仲能亲眼看着她进了屋子,才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嘴角的那抹笑容格外意味深长。
大好的机会他可给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他们自己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