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
【如果时光能倒流，那些遗憾是否都可以挽回？可惜，人生无法重来啊。】
转眼已是大学最后一年，大四课程很少，大家却越发忙碌了，每个人开始朝着不同的轨迹驶去。
唐逍和王雅桐忙于各种秋招，她们奔波在上海各地，不断进行着网申、笔试、面试、群面、复试等系列流程，然后在不同的offer中权衡选择，如同学校里很多大四学生一样。
沈若离则想读研深造，且她的目标很明确——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这座被称之为金融界“黄埔军校”的地方，也被称为考研人“竞争最激烈”的学院。早在今年3月份大三下学期的时候，沈若离便在着手复习考研各项功课了。
而辛婉玲曾陷入过一段迷茫期，起初她也网申了几所公司，参加了几场秋招面试，但那种作为案板上的鱼肉被挑拣的滋味，让她觉得不太好受。
而且相比较大学毕业后立即投入工作，辛婉玲也偏向于再读个研究生。虽然F大本科生的学历找工作已经够用，但她清楚如今社会最不缺人才，趁着现在读研肯定比以后工作几年再去读研要划算方便得多。
不过，辛婉玲并不打算像沈若离那样去北京，她还是喜欢待在上海，这样离父母比较近，且她也习惯了F大的生活，所以更倾向于本校读研。以她的绩点，申请保研应该问题不大。
辛婉玲已经提交了相应的申请材料，也联系了意向跟随的导师。所以，相较于宿舍其他几人而言，她如今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这天下午，10月末尾天气转凉，辛婉玲有些犯懒，便窝在床上刷微博。
曾经辛婉玲很抵触“网红”这个身份，但几年下来她已经适应了，她现在会利用这个网络名气来接一些微博广告，毕竟能用的资源不用白不用，能赚的钱不赚白不赚。当然出于对粉丝负责任的想法，她接广告频率并不高，产品也会谨慎挑选。
正刷着微博，突然来了一条消息，竟然是楼寒笙，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她了。“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也没有称呼，辛婉玲差点以为是楼寒笙发错了。
想了想，辛婉玲回了一个“好”，反正她闲来无事，而且她知道楼寒笙不是个轻易提要求的人，他一定是有什么情况。
辛婉玲到楼下的时候，楼寒笙已经等在宿舍门口了。他身形挺拔，穿了一件卡其色风衣，领口微敞，能看到里面的暗色衬衫，整个人自成一道风景。
“等很久了吗？”辛婉玲抱歉道，她见楼寒笙穿得单薄，怕他会冷。
“没有，我也刚到。”楼寒笙微微一笑，秋日下午冷冽的风吹过他的发丝，莫名有股破碎感。
辛婉玲了然，她知道楼寒笙即使等了很久，按照他的性格也只会说一句“刚到”。
楼寒笙总是这样，为人处事完美无缺，不会让人产生一丝一毫的不快，与他相处非常舒服。你也许忍不住想要亲近他，但很快便会发现，他其实与你保持了一个刚刚好的距离，既不过于疏离，也不过于亲密。让人无法远离，却也亲近不得。
辛婉玲和楼寒笙一起坐车到了一个非常郊区的地方，两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路边走，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辛婉玲觉得今天的楼寒笙很不一样，平日里他也常常沉默，但至少会在别人面前很好地掩饰情绪。可今天的他却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眉头始终微皱，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辛婉玲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问。
马路左边是小山体，右边有一个延至河边的下坡，坡上有很多野生植物。这一段路位置偏僻，少有车辆来往，显出荒凉的气息。辛婉玲心里纳闷，楼寒笙和她大老远坐车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随便走走？
忽然，楼寒笙右拐下了公路，然后走向了小河边。此时夕阳西下，郊区旷野的风愈发凛冽，辛婉玲跟在后面，她觉得楼寒笙的身形越发单薄，如同那抹夕阳，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今天是我哥的祭日，他大概就是在这段路上出事的。”楼寒笙淡淡开口，似乎在解答辛婉玲的疑惑，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祭日？出事？辛婉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楼寒笙依旧看着天边夕阳的方向，整个人陷入了回忆里。
“我哥比我大12岁，他非常优秀，喜欢古典文学，喜欢音乐艺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还喜欢研究天文地理，喜欢一个人背包周游世界。他是我心中永远无法企及的人，也是我父母的骄傲。
小的时候我很顽皮，弄脏了衣服，弄伤了自己，他从来不像父母那样严厉地教训我。他会摸摸我的头，在父母面前袒护我，然后安抚我的情绪，再带我四处去兜风。
我常常坐在他旁边看他画画，他一边画一边会给我讲他旅游时遇到的那些趣事。夏日的夜晚，他会弹奏吉他给我唱动听的英文歌。他还会教我念诗，教我算数，教我很多很多东西……
他给了我父母都未曾给予过的所有温暖与关爱。可是，这么爱护我的人，却被我亲手葬送了。”
说到这里，楼寒笙的眼眸已经被悲伤溢满，辛婉玲感到他整个人似乎都被巨大的阴影吞没了，这些事她是第一次听说。
楼寒笙顿了顿，继续道：“那一年我十岁，他二十二岁。我妈妈出差回来，他开车去机场接她。他出门时还摸了我的头，说回来会给我带我最爱的披萨。可是当天晚上，我却在医院看到了蒙着白布的他。
他出了车祸，追尾并撞向山面，身受重伤，因为地方偏远耽误了时间，在被送去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后来警察调查才得知，事故的原因是他前面有辆车突然停了，他应该想刹车减速避免撞上，但刹车却失灵了，因为有一个饮料瓶卡在了刹车踏板下面。”
到这一刻，辛婉玲几乎猜到了答案，但内心里却无比害怕她所猜测的是事实。
良久，楼寒笙才哽咽着开口：“那个瓶子，是我那天下午喝完饮料，恶作剧扔到车里的。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滚到了刹车踏板下面，我亲手害死了我最爱的哥哥……”
楼寒笙低下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一个无心之过，却害死了最爱的亲人，他比谁都要痛恨自己啊！
辛婉玲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便上前轻轻抱住了楼寒笙，也许一个无声的拥抱，是她能给予他的最大安慰。
“婉玲，你知道吗，这件事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也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我的父母不知道那个饮料瓶究竟是谁放的，我不敢告诉他们，不敢告诉任何人，但我想他们早就猜到了吧。我的出生是个意外，哥哥才是他们心中最理想的继承家世的人选，我却打破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我是一个罪人，这么多年我每时每刻都活在愧疚与不安中。我不再每天顽皮，我开始喜欢古典文学，喜欢音乐艺术，我放弃其他高校，进入了我哥以前读书的F大……
我一直以我哥的方式活着，替他完成未完成的事，替他实现父母的希望。好像这样，我的罪孽就能减轻一点，就能心安理得地背负着我哥的一条命然后苟且地活着。
可是，婉玲，我真的快要疯了！我失去了自己，却终究还是无法变成我哥。”
楼寒笙在辛婉玲耳边低诉，他的眼泪早已浸湿她的肩头。辛婉玲的眼眶也渐渐发红，她从来不知道楼寒笙身上竟有着这样残酷的过往，她只能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更紧地抱住他。
辛婉玲想：开朗如叶少杰，完美如楼寒笙，他们心里都有着不能言说、难以愈合的伤口。是不是每个人的心底里，都会有这么一道伤口呢？
太阳彻底西沉了下去，两个人的身影慢慢被黑夜所笼罩，他们久久地站在冷风里没有离开。
直到第二天，辛婉玲和楼寒笙才回了学校。
两人依旧沉默着，但感觉已大为不同。辛婉玲心里很欣慰，楼寒笙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校友学长，同时也是朋友。然而，因为楼寒笙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所以辛婉玲一直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看待她的。
可经过这一次外出，楼寒笙把自己内心最隐秘的、不曾与任何人诉说的部分，告诉给了她。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于他而言，她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走到校内一个无人的小花园，楼寒笙忽然停了下来，并转过身。辛婉玲正神思游离地低头走路，便始料未及地撞入了楼寒笙的怀抱。她回过神来，脸色发红，心内大窘，赶忙退后一步。
楼寒笙却毫无异样，他嘴角微微噙着笑，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辛婉玲，眼神中似有光：“婉玲，你能不能叫一次我的名字。”
“啊？”辛婉玲诧异，她一直都称呼楼寒笙为学长，不明白他这突然的要求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地叫道：“楼寒笙？”用的是疑问上扬的语气。
楼寒笙莞尔：“把姓去掉。”
辛婉玲怔怔地看了楼寒笙一眼，随即低低地叫了一声“寒笙”。
楼寒笙嘴角笑意更甚，接着便把辛婉玲揽入了怀里。
辛婉玲脑子轰地失去了反应，昨天在河边他们虽然也拥抱了，而且还是她主动的，但那个时候情况特殊，她只是想给他一些安慰。可现在……
正当辛婉玲浑身僵硬、脑袋一片混乱的时候，只听楼寒笙在她耳边认真乞求道：“就让我抱这一次吧，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了。”楼寒笙说完摸了摸辛婉玲的头发，然后轻轻放开了她。
辛婉玲的脸更加红了，她感到这个拥抱超出了友情的限度，她不太明白楼寒笙的意思。
楼寒笙却微微弯下腰，凑近辛婉玲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调侃道：“脸这么红啊？”两个人的距离非常近，彼此能感受到呼吸。
“学长！”辛婉玲叫了起来，她知道楼寒笙在故意逗她，这实在不太符合他的平日作风。
楼寒笙直起腰，第一次爽朗地笑出声音。辛婉玲呆住了，她记忆中楼寒笙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大笑过，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礼貌性地微微一笑，她甚至以为那就是他笑的方式。原来，这一刻才是他真正开心的样子吗？
但楼寒笙笑了一会儿便停住了，两个人相对着，气氛有些异样。小花园里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辛婉玲的长发被风吹起又落下。
良久，楼寒笙忽然开口：“婉玲，还有件事我很遗憾。”
“什么？”
“我明明比他更早认识你，却错过了你。”
辛婉玲瞪大了眼睛，他这话意思是……她的心瞬间乱了节奏。
楼寒笙带着些自嘲的笑意，说：“是我太懦弱太迟钝，没有及时看清自己的感情。而等我终于确定心意时，你已经喜欢上了他，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楼寒笙至今还记得那次春游摘草莓，面对李程毅的提问“如果没有段公子，在我们这些人里面，你最有可能选谁当你男朋友？”当时辛婉玲的回答是“我选寒笙学长”。
那一刻，楼寒笙的心跳得非常快，即使他知道辛婉玲当时说这个话是有故意跟段承玉赌气的成分，却依然极为开心满足。
辛婉玲低下头，不太敢面对忽然变得如此直接的楼寒笙，她从未想过的可能性成了真，而且这种可能性也许是她曾经期盼过的。她此刻心里五味陈杂，说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婉玲，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也可能会对你造成一些困扰。但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里，我不想到最后也没能让我一直喜欢的女孩知道我的心意。”
辛婉玲愈发无措，正纠结着，蓦地反应过来：“离开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要出国了，去日本深造。”
“啊？为什么突然要出国？”
楼寒笙轻笑：“不是突然，我早就在打算了，只是之前一直犹豫。可昨晚我想了很多，你说得对，我哥哥已经去世，我再怎么照着他的方式活着都不可能成为他，我想他也一定不希望我继续这样失去自我吧。所以我决定出去，真正过我想过的生活，做我想做的事。当然，也许我读完书还会回来，总之看以后情况吧。”
辛婉玲点了点头，换个环境对楼寒笙来说的确是件好事。
“你会想我吗？”楼寒笙看向辛婉玲，眼眸里是一种从未流露过的深情。
辛婉玲眼神躲闪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楼寒笙却突然吻上她的额头，然后轻声道：“我会想你的。”
也许是天意，段承玉赶到时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他怔愣在原地，单肩包滑落到地上，声响惊动了辛婉玲和楼寒笙。
辛婉玲转头，撞上段承玉的视线，她的心瞬间下沉，完了。
眼见段承玉转身便走，辛婉玲赶紧对楼寒笙说了一声：“学长，对不起”，紧接着头也不回地去追段承玉。
看着辛婉玲渐行渐远的身影，楼寒笙知道他已经永远地错过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