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神之爱
“即便您是那位大人，我也只会向我所认定的人献上我的灵魂，”爱德华一边抚摸着理查德的头一边说到，“安托瓦内特，将我的灵魂引入冥河吧，这是国王的命令。”爱德华微笑着，他和理查德的周身散发着淡白色的光芒，温和地照亮了四周的黑暗，珂希尔想要伸出手触碰爱德华时，他却向后退了一步说到:“你还在犹豫什么，履行你身为臣子的义务吧。”
虽然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命令的语气，可爱德华始终眼含笑意，珂希尔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淡然的神色，是的，在他的身上，仇恨到底无法被时间抹去更无法被自己遗忘，但似乎在这二人身上，直面残忍的事实，好过沉溺于虚幻的谎言，正视自己的过去，无问结局地永远祈愿着未来，灵魂将得到真正的救赎。
自己在人间游荡的时日也该结束了，至少，在最后看着这人间的时候，那最后一眼的清澈的白色，将无法遗忘地镌刻入他的灵魂里……
珂希尔由于习惯了四周的昏暗，即使是被光明缓缓照亮，那温和的光线也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但转而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那片明晃晃的光亮。
“好好睡一觉吧，小天鹅，做任性小国王的随侍真是一件令人疲倦的事情呢……”
轻柔的话语在少女的耳畔回荡着，困倦和灵力在身体中的无规律浮动也让她感到不适，珂希尔在迷离的恍惚间，看到了那如同弯月一样的银色镰刀，还有葬仪屋飘舞的长发，她想努力地看清那俊美的背影，她甚至亲眼看着他高高举起的镰刀之下萦绕着爱德华国王飞散的走马灯剧场，可倦怠感似乎要将她拖下一池深渊似的，她倚靠在他的身后滑坐到了地上。
如果我也可以不负所托，成为你期望的那样……
成为优秀的，灵魂审理人……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灵魂，这也是您将她留在身边的理由吧，我看得出，您与我一样也迷恋着……”爱德华拉着理查德的手微笑着说到，话还未说完，他们的灵魂就在葬仪屋的面前渐渐消失，空气中漂浮的是二人断断续续的走马灯剧场，早在四百年前他便阅览过爱德华的走马灯，但其灵魂未被回收，他的走马灯仍在延续。
他抱起熟睡的珂希尔对星星点点的光斑轻声说道:“是啊，连小生都不免爱上这样的灵魂呢。”葬仪屋的话语中略带着宽慰的语气，但他并没有得到任何一句答复，那些胶片似乎有了思想一样自己汇聚到了镰刀的刃间一点点卷起后形成了一本书的样子。
葬仪屋收起了镰刀，让它变幻成一片小小的木条放在衣袖中，他的眼睛在黑暗处也仍旧看得到，灯火在二人灵魂消失的瞬间熄灭了，祭台上的头骨却依然摆放在那里，那根本也不是什么爱德华国王家族之人的头骨。
一切不过是蒙蔽自己的麻醉剂。
珂希尔尽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整躺在他的怀中，身上也没有一丝力气可以挣脱这个怀抱，她向走马灯剧场伸出手去，可却抓到了一片虚无，而更深的困意也将她拉入黑暗之中。
“小生当然记得，这可是小天鹅要去给矮子复命的最好凭证呢。”他似乎是知道珂希尔在记挂着什么，也将那两本走马灯剧场放进袖子里。
葬仪屋踏出这座大宅的大门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在云的遮掩下被朝阳沁染了淡淡的橘红，但远方依旧一片朦胧，起雾了，就连大宅的塔尖四周都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低头欣赏着少女恬静又略带疲倦的睡颜，却忽然对着前方的空气说到:“真是稀客，来验收任务成果吗，你是想说她不是个合格的引路人吗，或者是借用了小生的力量进行作弊什么的？”
“哼，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能教出什么好学生来。”这个声音懒散地在高处徘徊，欧赛罗倚在树枝上搔了搔头发，扶正了眼镜，他的视线一直落在珂希尔的脸庞上。
真讨厌她这种安逸无知的样子，她真的适合做回收课的优秀审理人吗？果决，精准，无情，坦然，这样的品格她到底又占了哪一点呢，在她身上自然是分毫都找不到的。
如果要成为死神，那她又该什么时候死去呢？既然白发小子的意思是要用派遣协会的力量保护这个灵魂并使其强大，那么她，珂希尔.安托瓦内特，便是到死也不能将自己与死神派遣协会脱离。
“实在是太片面了，难道你真的在你那暗无天日的实验室里蜗居太久了吗，欧赛罗，国王的魂灵都会被我的小天鹅所吸引而匍匐于她，甘愿听从她的心意和我们的指引，这可是连小生都不曾做到过的。”葬仪屋吻了吻珂希尔的额头说到，他刚刚向前踏出一步，一块碎玻璃就在他的前方，自上方抛下深深地嵌入地面。
“真是太无礼了，你要清楚，伤害指引迷失灵魂的引路人可是不小的罪名呢，或者说，你是要对小生动手吗？”葬仪屋的后半句话明显变了语调，戏谑的调笑已经无影无踪，欧赛罗仍然冷冷地注视着树下的二人，半晌，他忽然从高处一跃而下落在葬仪屋身后说到:“这个灵魂和其他人类一样无趣，你是怎么爱上这样一个女人的，分明是空有一具皮囊的家伙罢了，从头到尾根本不如凡多姆海威家的那位小姐……”
“你是不会明白的，如果你这样的人都懂得欣赏她的美丽了，那我的小天鹅岂不是变成了俗物?不过这也很令小生意外了，木头一样的你，居然能看得出小生对她的感情。”葬仪屋回头瞟了欧赛罗一眼，欧赛罗继续冷语道:“荒唐至极，身为神者的你爱上卑微的人类吗？或者是得到人类低贱的爱意?别说笑了，她甚至连寿命都不及我等死神的千分之一，我看你还真是混在下界太久而脑子坏掉了。”
欧赛罗冷哼一声正欲转身离开，他忽然停下脚步说到:“既然这两本走马灯剧场的收割人是这个丫头，那么就让她亲自把走马灯剧场送到死神图书馆吧，虽然自从你隐退派遣协会之后是我在代管回收课，不过我身为搜查课人员仍旧是无权进入图书馆观看走马灯剧场的，记好了，我可不会替你收拾你遗留下来的烂摊子。”
“嘻嘻嘻，那是自然，小生当然是不会允许某些人再刁难她了。”葬仪屋阴森森的笑声让珂希尔在他的怀中动了动，然而她并没有醒来，这个梦看似非常香甜。
“听着，要么让她最大限度地为协会所用，要么趁早让她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她若是犯了错误我可不会因你是先代的派遣协会判官而留有任何情面，身为那位王后的后代，我可真是期待着她的表现。”欧赛罗消失在一片晨雾里，现在应该是太阳升起的时间，四周反而更是朦胧不清了。
直到他带着珂希尔回到了丧仪店，他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连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伦敦的香料业界被韦斯特祸害的百废待兴，珂希尔不在丧仪店的这几日他不知转手了多少商业情报，得来的酬金分文未动地扔在了后院的角落里，葬仪屋对那些废纸不感兴趣，他也无暇顾及这些商人间的明争暗斗，普雷斯顿修道院近期也并没有人再来丧仪店订做棺材。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会非常闲暇，那么得出空的时候也要将自己借阅的走马灯剧场归还了。
“老师。”葬仪屋将珂希尔放进了棺材里，那是他认为的人类最舒适的休眠场所。她揉揉眼睛，伸出手轻声下意识地呼唤到，恍惚间，珂希尔可以看到厚厚的绒布帘间透出来的光亮。
应该已经是上午了吧。
“小生在这里。”葬仪屋正靠在棺材旁边的地板上翻阅着走马灯剧场，他的四周还摆了好几摞厚厚的走马灯剧场，在他膝上展开的这本上写着一行行希腊文字，葬仪屋认为读起来有些拗口。
他也不自觉地握住珂希尔伸来的手，女孩温暖的触感在掌心晕开，葬仪屋愣了愣，转而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说到:“小天鹅会很难过吗？他们可真正地消失了哦，但愿小生对他们的收割不会让你感到难过。”
“我有什么可值得难过的呢，老师，爱德华国王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这是一件好事。”珂希尔的手一直被葬仪屋握在手中，她无法抽开，只是安静地任由其捏在手中。
“小生看得出，你可是那国王亲自选定的王后呢，小天鹅，那么你呢，有想和他同去的意思吗？”葬仪屋说完大笑起来，但心中继而漾开莫名的不悦。
一只亡灵尚可觊觎她的灵魂……
不，或者说，连亡魂都可以被她的灵魂所吸引而自甘投入灵魂之河的怀抱……
“我才没有呢老师，我并没有喜欢爱德华国王的意思，请相信我，他只不过是任务对象而已，这事关老师在协会的工作事宜，要不是和老师有关我才不会去接受欧赛罗前辈的任务，我已经……”珂希尔生怕葬仪屋误会什么似的急切地解释道，她竟焦急地跪坐着在棺材中直起身，还无意识地捏了一下葬仪屋的手。
见此这般，他也不再翻阅手中的走马灯剧场，葬仪屋坐在地上，他直起身子不由分说地用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身说到:“告诉小生，已经什么呢？”二人的脸颊极近，但仍旧不曾触碰，他感受着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她的眼里倒映着葬仪屋似笑非笑的神色和他勾起的唇角，而到嘴边的话语却被自己生生地噎了回去。珂希尔的个子娇小，即便是二人一个跪坐，一个斜倚，甚至是她身下的棺材距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她也无法做到与他平视。
时间实在过于偏私，赐予她的美貌叫他惊叹，但更具魅力的是她的灵魂与心，纯白又清透，在他不留神之间便从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出落成妩媚动人的少女，这也许是爱德华仅仅在这样短暂的时间便能钟意于她的原因吧，那么自己呢，就在自己的身边，机会是唾手可得的，那么她的心呢……
她，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吗……
更进一步，她会接受这样的心意吗……
不想让她离开是占有的借口对吧，其实早在那被魔犬纷扰的村子里，他就爱上她了吧，只不过太多的事情扰的他没有来得及发现自己的真心罢了……
可葬仪屋等了半晌却没有等来珂希尔的话语，他看到了那双水灵灵的紫色眸子中含着躲闪的神色，她红着脸低下头说到:“抱歉老师，这样的事情下次我一定会自己完成的，很抱歉这几天让老师担心我，我……”
珂希尔慌忙抽开手，但她却无法离开那个怀抱，葬仪屋的眉心挑了挑低声叹息地说道:“这倒是没什么，只是，真叫人伤心啊……”
听到这里，她又慌忙抬起头看着葬仪屋小心翼翼地问到:“为什么，老师，为什么要伤心呢?”
葬仪屋听着她的话语，那分明是关切着自己的，可……
“你不在的时候小生几乎为普雷斯顿修道院的那些老古板们一人做了一个棺材哦，没有人来帮助小生哎。”葬仪屋摊开手表示无奈，但普雷斯顿修道院定制的棺材数量陡然增长，确实有一丝他说不出来的奇怪地方，伦敦各个修道院的环境良莠不齐，突发的传染病会夺去很多人的生命，可附近的布克汉斯村也并没有村民突发恶疾的消息传来……
“真是辛苦老师了呢，那么这几天的工作交给我就好啦，过几日我们便去死神图书馆将他们的走马灯归回原位，老师你看如何?”珂希尔扯扯葬仪屋的袖子说到，他明白她是非常喜欢看书的，这次去图书馆又不知道她会搬回多少走马灯剧场，那些走马灯剧场就好像她的读物一样，每当自己没有走马灯剧场阅读的时候，珂希尔就会缠着自己，要与自己同去图书馆转一转。
凡多姆海威夫妇的走马灯剧场至今没有被自己归还，自己还意外借阅到了珂希尔的母亲，那位希腊女子—多洛妮娅的走马灯剧场，安托瓦内特夫妇的死亡似乎也并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近期虽然并不是他还书的日子……
但毕竟那是她的请求。
他又岂会有拒绝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