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忘归(离世)
那纸上写的全是一份份签字盖印的房产地契,宋槿画一看便知,这些产业曾经都是宋家的。
当年在宋老爷逝世后,那些地痞无赖天天在宋家门口要债,宋槿画被逼的无奈,只能让小鸢把宋家的产业都变卖了,可是从此宋家也就没落了。
那些产业那些铺子都是宋家多少年的积蓄,是宋老爷的一生心血。
只要这些铺子,这些产业还在,宋家就还在。
她的宋家,她父亲的宋家,又回来了,原原本本的回来了。
是赵延聆替她将所有的铺子都赎了回来,替她将宋家还给了她。
她将所有的房产地契紧紧拥在怀里,那是她的宋家,失而复得的宋家。
宋槿画重新坐到床边,赵延聆看她明显又哭过了,目光下移瞧见着她怀里的房产地契,无声笑了笑,这原本就是他答应宋老爷要一心守护的宋家家产,如今能够亲自交回宋槿画手中,他心中已然宽慰。
“相公……”宋槿画无奈的唤他一声,沉下身子,趴在他身上一声一声抽泣。
赵延聆用手在宋槿画头上轻轻抚摸着,用着仅能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当年宋家遭难,可恨我百无一用,不能帮你,帮宋家,我决心要去参加品鉴会,就是想博得一个名声,也好替你重新振兴宋家……”
后面的事情宋槿画几乎都知道的,他用自己搏来的名声,卖掉自己所有的画,后来只要有人出钱,不管画什么,他都画,就这样拼拼凑凑,多少也帮她把当初卖掉的铺子赎了回来。
她至今记得当初小鸢说过这位赵先生性子忒清高,轻易不会为他人作画,也不愿让自己的画沾上铜臭气,可是现在,他的清高,他的傲气不复存在,为了宋家,为了她宋槿画,他甘愿放弃自己的骄傲。
宋槿画哭的喘不过气,用手捶着床沿,边哭边喊“为什么,为什么……”
她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阴差阳错,为什么当初她不好好听赵延聆去解释,又为什么会一走了之。
赵延聆似乎被压着了,又咳嗽了一阵,宋槿画连忙起来,将赵延聆身子抬高一些,靠坐在垫枕上,他扯了嘴角尽量在笑,声音虚软无力,每说一句话,一个字,似乎都在挤尽胸腔最后一口气“阿槿……要好好的,以后可能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宋槿画摇着头口齿不清的摇头嘶喊“不……不要,相公……相公……”
赵延聆刻意不去回应,知道不能再保证什么,只是微微阖了双目,将身子埋进了靠枕里,显得有些疲惫无力,恍然听见屋外琴声乍起,琴音婉转,亘古绵长。
他看向屋外“这是你带来的那个姑娘又在弹琴吧!”
宋槿画轻轻“嗯”了一声,她想起那日七娘说过这琴要每隔五日就要弹奏一番,来这里一段时间她也弹过几次,算算日子,距离上一次弹奏,恰好过了五日。
赵延聆舒服的躺在榻上,闭了眼眸,轻扬嘴角轻声说道“这曲子听着甚是舒心……”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阿槿,不知有多少年没有看过你跳舞了,再跳一支给我看吧……”
“好……”宋槿画柔声应道,她侧耳倾听,这曲子她听过几遍,曲调旋律也从头到尾熟悉过,她起身整理衣裙下摆,抬手摆了个起手势,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当年的那身舞衣,宋槿画穿的是一身再也普通不过的粉绿色衣裙,不曾想一别经年,七年过而,她会再次舞起身段,配着琴声,身姿婀娜,像极了当年在自家后园独自舞步的少女。
跳着跳着,她不觉间竟落下一滴泪来,毫无察觉的,就落在衣间,瞬息渗入,只留下一片浅浅的痕迹,她诧异抬起手背抚上自己的脸颊,望着手背,竟湿润一片,怎的会?她又惊又急,惊慌之下只好手忙脚乱在脸上胡乱摸擦泪痕,竟是越摸越多。
像是有预兆似的,她心底冰凉一片,恍然间转身望向躺在床间的人,静静安详,面上带着安然笑意,闭目长逝,他就这样去了,一曲未了,撒手人寰。
“相公……”宋槿画嘶声痛哭,扑倒在床前,那胸口还有余热,却是再也不会跳动了,那个曾经为她作画,爱她护她的人再也不会醒来。
七娘原本在屋外静静抚琴,一旁香炉里燃了上好的迦南香,再看一旁的小鸢,双眼通红,若不是这琴音分了她的心神只怕现在还哭个不休。
屋内猛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七娘心神一震,指间不由的一顿,‘哗啦……’一声急躁的琴声响起,她一时愣住,急忙收回白玉般的手指,惊慌失措的将头转向身后的茅草屋……
小鸢第一个冲了进屋子,还未走近床边,就跌在地上,一声一声痛苦哽咽。
三日三夜,宋槿画守在赵延聆遗体旁,始终没有合过眼,一双眼布满血丝,狰狞可怕。
直到三日后,小鸢为赵延聆选了墓地,又带着宋槿画等人前去看了,是块不错的风水宝地,宋槿画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同意了下来。
她看着几人抬着新制的棺木下了墓穴,一赔黄土终是狠心掩在棺木顶部。
春风拂过坟头,洋洋洒洒飘出几页纸花,坟前跪了一名少女,身着丧服,满脸泪痕,抽抽搭搭的烧着一张张冥纸。
“姑爷……”小鸢低声自语,眼泪簌簌往下落,抬眼看了一眼站在坟侧的妇人。
一身丧服着身的宋槿画,只是静静立于一侧,哀莫大于心死,如今她没有哀默,只有心死了。
宋槿画伸出一只手,向着坟前立着的墓碑摸去,一颗心渐渐下沉,终究是敌不过这万丈深渊,眼前一片眩晕,不知是被泪水模糊了还是这春季风沙过大的原因,那一片素色身影犹如颓败的芍药,被人活生生掐断了枝头,倒在那高高耸起的坟旁,三尺厚土,成了两人永远隔绝的阻碍。
宋槿画昏迷不醒,七娘担心她的身子,于是将此间事一了,就带着她回到了华城的‘红玉阁’。
那几日,宋槿画就如同睡死一般,除了还能喂进一些凝神安定的汤药外,其他感觉一切全无。
三日三夜,宋槿画才开始恢复了一些神智,她缓缓睁了眼,盯着头顶床帐子上绣着的芍药花样看的出神,大朵大朵的芍药花花开得正艳,再仔细盯了一会,才发觉原来是牡丹,牡丹和芍药模样差不多,刚才转醒,还以为是回到了自家花园,回想起那开得满园的芍药,还有那个茶香午后。
她起身扶着描金雕花架子床行至窗边,伸手推开窗户,如今的梅花已经不像之前开的那么好了,花期已过,只有少许的残花还零零散散挂在枝头。
“夫人,醒了,可有那里不适?”七娘巧笑立在门槛处,半揭纱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