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听说左将军战败回京了。
回京不足一月京城里的人家,就都知道左将军府有个混世魔王叫沈玄清。
这事说起来,跟相爷家的那位才名远博的表小姐有些干系。
这位表小姐自小父母双亡,打小养在相国府里,很得相爷喜爱,传言表小姐貌能沉鱼,容足落雁,更难得是的是性情稳重娴雅,坊间传闻,表小姐是相爷要送进宫里做皇后的。
这世间正是无巧不成书。
那日表小姐出门逛街,遇上了几个纨绔当街拦车,不待相府侍卫出手,就被一个叫赵飞煌的世家子弟当街呵退。
这赵飞煌自恃有几分才貌,又仗着有个拐着弯的皇亲祖奶奶,每每借着小姐们在外的时候,假意相遇,小意殷勤,山盟海誓,闹得几位世家小姐寻死觅活,非君不嫁。
他却以此为胜迹,洋洋得意,背地里常把这些小姐说成是浪荡无德,贬的好好地清白姑娘是一文不值,更以此为风流,自鸣得意间常道,荡者归良不过举手,好女引浪才是真本事。
于是这赵飞煌今日故技重施,就想把这一套把戏使在这满上京里最是娴德规矩的相府表小姐身上,想着得手之后就此收心。
自己既得了上好的美人,又多了相爷的助力,更能谱写一段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佳话,也算不枉自己这无双的风流。
赵飞煌算盘打的啪啪响,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半路能杀出个沈玄清。
赵飞煌以自家车辕折损,拦路误事为由,将表小姐引到一旁酒楼雅间暂避,正当两人隔着屏风饮茶之时,有一公子摇扇而入,笑着让表小姐避到隔壁,按住赵飞煌嘴里塞上随手跟伙计拿的抹布,接着就是一顿好打。
沈玄清虽然进京不久,这赵飞煌之名却是如雷贯耳。
吃茶时,饮酒时,就连听个书都是此人的腌臜之事,在男人们嘴里赵飞煌此人几能比肩圣人,竟还赢得不少簇拥,可怜那些个受害的小姐们却皆被贬的□□粉头不如。
同为女子,沈玄清对赵飞煌如何能不厌恶。
若不能将此人打个亲妈不认,真是难平此恶。
沈玄清看着地上死猪一样,出气多进气少的赵飞煌,甩了甩拳头,才起身冲他吐了口唾沫。
“张小姐、李小姐、周小姐不过一人十拳而已,和小姐家的清誉比实在太少。”
说罢又踢了一脚赵飞煌,看着赵飞煌死肉一般晃了晃才补充道。
“这一脚是隔壁那位小姐的。”
“夜路走多了总会见着鬼,赵公子好自为之。”
沈玄清离开的时候还有心情好整以暇的理了理因为揍人有些松下来的鬓角,又贴心的替这位赵公子喊了门外的侍从,这才施施然的离开了。
隔壁隔间的表小姐,悄悄探头望着街上走在人流里的年轻公子,心下忍不住小鹿乱撞。
到底是相国府神通广大,不过几日,相国府上竟给左将军府上送来了谢礼,将军和夫人一头雾水的听了这一出替天行道的佳话后,双双黑了脸。
又听出相国府上竟然有意结亲之后,忙把一切推脱到已有婚约的二儿子头上。
沈玄清刚来京城就喜提禁足令。
直到重阳前,京城里的热心人公孙夫人就给各家送了请帖,说是自己得了数盆极难得的绿菊,不日要办赏秋宴,邀各家夫人小姐,老爷公子共聚九鹭山庄。
自左将军府上收到请帖,将军夫人就对着这请帖整日唉声叹气,忽喜忽忧。
将军夫人虽然不在京多年,但也知晓这赏秋宴是个顶好的相看机会。自家这个混世魔王已经及笄,如今却还未定下人家。
只是此番夫君却是战败受召回京,又加之眼下朝堂局势不明,此去受些冷眼嘲讽倒是小事,怕只怕一时不查在这节骨眼上被有心人利用。
但想到自己那愁人女儿,将军夫人忍不住又是几番叹气。
自己家这个女儿,模样倒还算出挑,只是这性格太愁人了些。
都怪她爹把个好好的女娇娘,打小送到军营里历练,说什么沈家就算是女子也得懂兵事,知朝堂。
也怪自己当时耳根子软,一时信了他的胡话,送进去个娇娇儿,还回来个铁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稀疏,女工刺绣无一会做,仗着能打几套拳脚,成日里就是浪荡胡闹,到如今相看起人家来自己也颇没有底气。
将军夫人思虑几番,到底还是拳拳爱女之心占了上峰,把这个难得的赏秋宴应了下来。
赏秋宴这日,沈玄清的禁足令终于解了。
沈玄清一大早就被按在梳妆台前,打着哈欠任由着丫环们“上下其手”。
倒不是她贪睡,实在是昨夜回来的晚了。
昨夜她跟好兄弟草上飞遛进兵部尚书府,把那郑家猪头折断一条胳膊,出来时惊动了护卫,折腾半日才逃出来,躺床上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郑家那猪头当真该死!
仗着父兄在望京里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她到京城一月,就已经听闻了郑猪头许多混账事。
这等败类,就算他不范到自己手里,她也要寻机揍上一顿。
谁知,可巧了,她正瞌睡,那猪头就送上枕头了。
昨日她换了女装悄悄溜出门去,却被这郑猪当街拦住,意图调戏,要不是还在禁足,此番她是偷偷溜出来的,她必然当街就打他个六亲不认。
没办法,只能晚上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夜闯尚书府了。
本来么,她只打算在这猪头那肥肉上给上几拳出出气,可等她找着人的时候,那肥猪正按着个貌美小娘子要凑上去那颗硕大的猪头,吓的个小娘子泪眼婆娑,瑟瑟发抖。
这如何能忍?!
一怒之下,她嘎嘣就扭断了那肥猪的胳膊。
那郑猪也是怂包软蛋,不过断个胳膊,嚎哭声差点把房顶给掀掉,引来尚书府护卫,把她和草上飞团团围住。
两人真是好一番纠缠才逃了出来。
等几个丫环一顿上下其手,沈玄清终于在将军夫人满意的眼神里出了门。
沈玄清本想在车上打个盹的,结果又被将军夫人揪着耳朵念了一箩筐的话,最后实在不堪其扰了,才连连保证自己今日绝对规规矩矩,安分守己,当个一等一的上京娇小姐。
将军夫人狠狠瞪了一眼装乖卖痴的自己女儿,一指点歪这混世魔王的脑袋,这才勉强住了口。
母女二人一进这九鹭山庄就被公孙夫人热情引了进去,沈玄清受了厅里贵妇人们半日盘问,从头到尾都是照马车里答应的那样,少说多笑,规规矩矩,最后贵妇人们终于问无可问,将军夫人也面露笑意,沈玄清才终于被小丫鬟引去与其他小姐们一处。
待行到一假山处,沈玄清挥手让引路的丫环退下,自己跟丫环小清溪寻了一僻静处坐了下来。
小清溪忙转到身后替自己小姐左一根右一根的拔起了钗。
“小姐既然不乐意,为何要答应夫人来这劳什子赏秋宴。”
沈玄清转了转略僵的脖颈道:“自是我想来。”
小清溪嘟嘟囔囔:“也不知这院子里有何景可赏,咱们天脉山脚下的草原那才叫美呢,这几天正是秋草连绵,跑起马来那才叫个爽呢。”
“这京城里规矩这么许多,人人脑袋长天上去,心里那弯弯绕绕比库伦河还要多,还是咱们北境好。”
小清溪还再要说,忽见沈玄清摆了摆手,冲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清溪忙住了嘴。
远远的似乎有人声传来。
“我听说,她在北境名声很是不好,整日抛头露面,不合闺秀,据说甚至不会女工!”
“我表姑母家的二姨奶奶的孙媳妇说,见她在北境跟男子勾肩搭背,出入酒肆勾栏呢。”
“真是不知羞耻!”
“我听说她善拳脚,几个男子也敌不过她,平日里也是男子做派,在北境没有哪家小姐不远着她的,都怕带累了名声。”
“我听说,她其丑无比,方头阔耳,但是厉害的很,还在北境上过战场呢。”
“哪里有女子上战场的,我看多半是讹传。”
“不可能吧,我前日上街见过那个沈玄清,看着笑眯眯的,长的也不差吧。”
“可是被郑家那黑面郎拦住那日?”
“正是呢。”
“那日究竟如何?你可亲眼见着了?”
“见倒是见着里,就是离得远,不知道具体是如何呢。”
“你快说说!”
“我那日正在铺子里买胭脂,听到外面吵闹,远远看见郑公子当街拦住个女娘,我后来才知是那个沈玄清,当时我离得远,他们说了些什么倒是没听见,就看见两人面对面站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然后那沈玄清就跟自己的丫环走了,那郑公子当街站了好一会儿也离开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黑面郎竟然就这么离开了?”
“你们可知那郑豕后来如何?”
“如何?”
“听说那肥猪昨夜里摔断了胳膊,如今在家静养呢!”
“可是,这也不一定就是那沈玄清干的吧。”
“就是,她一个女娘再厉害,遇上那赵豕又高又壮的,她怕是打不过吧。”
刚刚那说亲眼见了当事人的小姐,似乎想到什么,一下按住胸口,低呼道:“我想起来了,那日我远远看着,那赵公子伸手要碰沈玄...沈小姐,被她侧身躲开了。”
“你快想想是哪只手?”
“似乎...似乎是右手。”
“那赵豕断的正是右胳膊!”
众小姐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连连惊呼,接着又面面相觑的齐齐噤声。
小清溪听了这半日,早就气的小脸鼓鼓,明明是那肥猪调戏小姐,被小姐吓跑了,到了这些贵女嘴里,倒像是自家小姐无缘无故暗地伤人。
小清溪正要转出去替自家小姐辩解一番,却被沈玄清伸手拦住。
“这上京的小姐们也蛮可爱的,断个胳膊也能吓成这样。”
小清溪气鼓鼓道:“小姐!你怎么由着她们编排你!”
沈玄清满不在乎道:“她们说的也算事实,不算编排。”
说罢,又悠哉悠哉的扇着柄团扇道:“夏虫不可语冰,燕雀安知鸿鹄。”
“哼,丧家之犬也敢嚣张!”
又有女声传来。
小姐们一时噤声不语,不多时就有人连连笑着应和起来。
“正是此理,那沈玄清不过败家之犬,正是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如何还有脸来这赏秋宴,真是北境蛮人,脸皮厚如城墙。”
“还有那左将军数次不听调令,此番战败也是咎由自取。”
沈玄清听到此处已是冷了脸,随手捻起颗石子,抬手往声音处弹去。
“那左将军不过有名无实,此番吃了败仗正是大快人心!”
再弹一颗。
有人还欲应和,却猛然发现刚刚说话的两个小姐,此刻正手舞足蹈,嘴巴一张一合,却哑然无声,两人又急又怕,一时间涕泪连连。
小清溪见状连连拍手。
“真是活该!”
沈玄清从假山后转出,捏着手里的一柄团扇滴溜溜的转着,踱步朝亭子这边走来。
亭内娇小姐们见状,竟是不自觉如临大敌,一一站立起身,有那胆小的竟然如鹌鹑般躲到丫环身后。
沈玄清走进亭内,看着刚刚被自己点了哑穴的两个小姐,一个满脸是泪战战发抖的看着自己,一个扑到丫环怀里,不敢与自己对视。
“啧啧,真是可怜。”
说罢,也不管众人,迈步离开。
“你给我站住,败将之女怎敢如此嚣张?当众伤人难道真不怕刑部的大狱不成?”
沈玄清手上滴溜溜转的团扇一停,转身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娇娇女问:“你又是谁?”
不待这位小姐回答,有丫环从侧面窜出,挺着胸脯,昂着头颅,似比那娇小姐还傲上三分,大声道。
“哼,当今相国正是我家小姐祖父。”
沈玄清好笑的打量着这丫环半日。
“看你这样,我还当当今相国是你祖父呢。”
此话一出,对面的一对主仆俱是脸色一变,丫环是怕的,小姐是气的。
那小姐不想沈玄清言辞如此锋利,一句话将自己和祖父贬到地下,又想到表姐那样的才貌,意欲低就,却被这样的莽夫家拒了,更气的脸色发青。
王小姐正待发作,却听那沈玄清又问:“王小姐,我进这亭子可是犯法?”
“我说犯法就犯法!”
好一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相府小姐,沈玄清双眼一眯,已然气从心起。
好在那相府小姐还算识得眼色,见沈玄清冷下脸来,怕一个不好真激起此人恶性出手伤人,吃亏的还是自己,何况,此间并无明证证明是此女伤人。
于是一甩袖子,冷冷道:“我自会让公孙夫人来主持公道!”
沈玄清听罢,冷哼一声也不管亭内情形,信步离开。
沈玄清走出亭子,四望一番,选定一处假山上的凉亭,那处亭子颇高,极不易行,却好在视野极好,绿树掩映,正是理想的高地,方便她寻人。
没错,她今日就是来寻人的。
寻的正是这冶城第一公子,上京高岭之花,宋凡之。
这位上京一等一的公子,身份尊贵,其母是当朝长公主,当今太后之女,当今圣上之妹。
而且还簇拥众多,其父右将军离世时留下一批忠心不二的部将,皆以第一公子马首是瞻。
还有最重要的是才貌过人,就连当朝太傅也曾赞其,积石如玉,列翠如松,如琢如磨,云胡不喜?
只是如此君子却听闻鲜少出现在人前,此次沈玄清就是听闻公孙夫人请来了宋凡之,这才不顾瞌睡也要赶来。
想着坊间的传闻,沈玄清不由叹了口气,真是时光容易把人抛啊,几年不见,不成想两人竟真就成了陌路了。
不待沈玄清回忆往昔,就听见亭内有嘲讽之声传来:“宋公子自小就父母俱亡,吃着百家饭长大,我看是无理惯了。”
沈玄清望向亭内,才发现亭内已经座了几位公子。
沈玄清不禁暗叹,今日也不知看的是什么鸟黄历,怎么总能听着别人的墙角,难道这京城的少爷小姐都爱聚众八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