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宋凡之早就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宋凡之了。
是她先入为主的觉得宋凡之是弱者,初见时他被欺凌,后来被圣意威逼,被几方刺杀,一直以来宋凡之都被她主动塑造成了弱者。
弱者是需要被拯救。
可宋凡之从来不是弱者。
自己一厢情愿的帮助,或许在宋凡之眼里不过是可笑的累赘,沈玄清又想起了那夜宋凡之的话。
没有你,我或许没法活着进宫。
也许自己多少是有些用处吧,给宋凡之当个糊弄人的挡箭牌什么的。
沈玄清不傻,她只是一向不愿意对宋凡之的用意深想,不愿意想他那些突然转变的态度,不愿意想他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不愿意他那些将计就计的深意。
她既然把他当做挚友,就愿意百分之百的信任他。
可若是宋凡之任意消磨着这些信任,她只会冷眼看着,直到自己不愿意给他这些信任,然后毫无负担的离开。
只是无论如何宋伯伯和长公主之子没变,更何况她早就在念姨坟前许过诺,他会好好待宋凡之,而且那几年他对自己的情谊也不作假。
接下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沈玄清有些茫然。
但是知道自己念着旧情愿意再给宋凡之一次机会,就当做是对念姨最后的交代了。
想清楚这些,沈玄清就觉的异常的累,不多久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天边翻上浅浅的鱼肚白的时候,桂公公才衣冠齐整的从正房里离去。
宋凡之过了片刻也推门而出,朝一旁的耳房走去。
耳房里静悄悄的,屋里的炭早就熄了,凉意透体,宋凡之皱眉关上南墙上的小窗,才轻轻踱步走到床边,俯身去看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的人。
被子里的人似乎极冷,裹着被子也依旧颤颤发抖,宋凡之眉心一皱,伸手探向沈玄清的额上,额上汗津津的烫。
沈玄清发烧了。
宋凡之忙除去鞋子,和衣侧卧,将已经蜷缩成一团的女子连人带被搂进怀内。
被子里的人本能的往宋凡之怀里凑近,小小的脑袋在温热的胸口凑了凑,终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宋凡之燥郁了半日的心终于慢慢的舒软了下来。
“真是胆大包天,东宫也敢乱闯。”
只是这责备的语气,最后又变成了浓浓的无奈。
怀里的人许是热的难受,并不安分。
睡是睡不着了,宋凡之索性一边搂着沈玄清发汗,一边想着这一夜的波折。
桂公公是太子心腹他是早就知道的,可桂公公将自己送到他床上,他是始料不及的。
宋凡之看了看怀里的人,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她这个幌子倒真是当的尽心,不但引的自己摇摆不定,还引出这样一出“美人计”。
宋凡之不由的细看起怀里的人,这人醒着时一双眼睛总是亮晶晶的是非分明,总是显得人有些凌厉,现在闭着眼睛倒显得有几分娇弱可亲。
那桂公公确实是难得的尤物,俊秀里总透着几分娇憨,长相确实比沈玄清更媚,也更亦男亦女。
沈玄清则更冷一点,英气里掺杂的娇俏,不谄媚却也绝对算不上和善可亲。
不得不承认,这景国太子是个人物。
桂公公长的确实更合男人的胃口,行事说话也比沈玄清更温软周全。
两相比较,曾经自视甚高现在自甘堕落的陈国世子会喜新厌旧才合常理。
所以,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所图为何?
自己这颗棋子究竟是要用在兄弟阋墙,还是要用在正义出师,或者......
安内攘外,一石二鸟。
大约现下他这个瓮中之鳖,在这位景国太子韩峥眼里已然是个死物了吧。
好在自己在查的事这几日也有了眉目,这位太子殿下既然费尽心机把人安插进来,只怕还有后招,不如索性将计就计。
怀里的人许是热出了汗,迷迷糊糊挣扎着想踢开身上的被子。
宋凡之轻声哄拍着按紧被挣的松了的被子,又抬袖替她抹去额上汗,也不知想到什么,盯着怀里又沉沉睡去人看了许久。
沈玄清常年习武,发了汗之后又歇了半日就好的差不多了。
她打算找宋凡之聊一聊,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可等她见到宋凡之的时候,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宋凡之和桂公公看上去很亲密,挨的很近,桂公公正殷勤的替他添茶研磨,而宋凡之见她进来也一反常态的对她爱答不理的。
沈玄清就像个外人,远远的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言笑晏晏,亲密无间。
最后还是桂公公伺候停当,才腾出手来笑眯眯的领着她出来了。
直到两人行到背人出,桂公公才开了口。
“世子如今正在气头上,一早就吩咐把你的东西收拾好送去了东厢,玄弟你且忍耐几日,待世子消了气我一定替你美言几句。”
沈玄清望着正屋的方向出了会儿神,点了点头,不理桂公公,自己往东厢房走去。
自那日起桂公公就陪宋凡之睡在正屋,饮食起居,研磨读书桂公公从不假手于人,就连碧玉和绿绦两人也轻易近不了宋凡之的身。
沈玄清见两人同吃同睡的样子,总是不由得想起那日桂公公赤身裸体披着宋凡之外袍的样子,心下难免有些烦乱,偶尔忍不住时,就对桂公公甩着个冷脸。
碧玉倒是看的分明,玄公公这是失宠了。
想着那夜桂公公偷偷爬床被自己抓包的样子,碧玉倒是对沈玄清多了几分同情,于是时常把人喊来宽慰几句。
一来二去的,沈玄清反倒跟碧玉熟络了起来,两人偶尔打闹嬉戏惊动了隔壁的宋凡之,宋凡之也会过来提醒,来了之后也不喝斥,只是冷着脸站在门边看着她们。
每每这时沈玄清就会视宋凡之如无物,绝不与他搭话,甚至不与他对视,反倒碧玉几次都扥着她的衣角,示意她别太倔强。
沈玄清自然不会屈从,总是拉着碧玉的手一扭脖子又走开了。
宋凡之有时候会冷哼一声甩袖而走,有时候也会站着一动不动只是脸色更差。
事后,碧玉也会委婉的劝沈玄清认清事实,毕竟是奴才,怎么能要主子的强,说她实在不该恃宠而骄。
沈玄清每每点头应下,下次见着宋凡之却还是依旧不理。
跟碧玉和绿绦厮混了几日,沈玄清倒是听来不少消息。
听说,太子殿下遇刺了,受伤不轻,这几日东宫来了许多太医,进出查的极严,谁也不敢行次踏错,免得被当了替罪羊。
又过了几日,听说太子已经好转,只是不能说话,伺候的宫人都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在太子面前发出响声,生怕惹来杀头之祸。
又听说东宫里查到几个可疑之人,皇上让人扔到诏狱去细审,之后三皇子就被罚了。
好一个祸水东引,釜底抽薪。
只怕这位太子殿下早就知道东宫里有三皇子的眼线,正好借着遇刺的事,把人给连更拔起。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事实是怎样有什么要紧,皇上信谁假的也是真,皇上不信谁真的也是假。
这东宫的玉阶谁不想踩,这金銮殿的龙椅谁不想座。
只是,三皇子吃了这个暗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玄清又想起之前孙掌事说过,把宋凡之送进这东宫是三皇子的意思,再想到镜州被辱,以及上京的途中那位赵公公的摇摆不定首鼠两端。
沈玄清悄悄问了碧玉,这才知道曾那位红极一时赵公公因为得罪了太子殿下早就已经失了宠,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沈玄清一下惊出一身冷汗,只怕宋凡之从踏入景国开始就已经被卷入这争储的旋涡中了。
她有些后悔那夜没有直接要了那太子的狗命。
沈玄清有些着急,又去找了宋凡之几次,都被桂公公给挡了。
宋凡之不想见她,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没等到宋凡之见她,倒是碧玉先病了,绿绦一个人忙不过来,沈玄清免不得帮一把手。
这日,沈玄清帮绿绦去取过冬的棉衣的路上,被个身批五彩毡袄女子拦下。
那女子长的极好,眉高目深,鼻翘唇朱,有一种异域的风情,这么冷的天里竟然露着半截小腿,那小腿白嫩笔直,轻易就晃晕了人的眼。
“这位公公,烦问朱红阁怎么走?”
沈玄清听绿绦说过,朱红阁是东宫美人们住的地方,据说那里的美人个个都是绝色,是景国皇帝为他最喜爱的儿子,景国太子殿下,精挑细选出来的。
可惜沈玄清从没去过。
“抱歉,我也没去过,帮不上你了。”
看着美人失望的神色,沈玄清不由得自恼起来,自己怎就没去过朱红阁呢。
美人却轻笑出声,然后又握上沈玄清的手,眼神温柔的摇了摇头。
“跟你哥一样,真是个呆子。”
这么冷得天,美人穿的这么少,手却很暖和。
沈玄清发现自己的手里多了个荷包。
“你既不知,我再问问旁人。”
说罢,美人轻抬莲步缓缓离去。
沈玄清看着美人袅袅娜娜的背影离去,才若无其事的将荷包揣进怀里。
拿了冬衣回来,沈玄清才把藏着的锦囊拿出来细看。
那是个很普通的荷包,绣着兰花样式,沈玄清小心的打开,就见荷包里零零碎碎放了几样东西。
一个小小的纸卷,一颗蜡封的丸药,还有十来颗金珠子。
沈玄清把药丸和金珠子放在一旁,打开纸卷细看起来。
竟然是二哥的亲笔信。
沈玄清叹了口气,还是被发现了,这次回去只怕少不得一顿打了。
信上让她除夕赐宴之后从御膳房跟着泔水车出宫,出了宫自有人接应,若是计划失败就吃下这龟吸丸,可假死十二时辰,到时候二哥自有办法救她出去。
龟吸丸只有一颗,信里也只字未提宋凡之。
离除夕不足一月了,沈玄清看着手里仅有一颗龟吸丸,涌上深深的无力。
宋凡之有自己的秘密,不肯跟她透露半分,她甚至也无法断定宋凡之会不会跟自己走。
直到腊月十八这日,沈玄清替碧玉去取银碳的时候遇上一人,沈玄清知道不能再拖了。
内务府年节下是最忙的时候,出库入库的东西不知凡几,小小几筐子炭,沈玄清等了一个时辰才领上。
等她拿了炭要走的时候,有个黑衣束袖的男子进来了。
男子是被内务总管笑着请进去,不一会儿又被内务总管笑着送出来,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太监,一个手里捧着座红玉珊瑚,一个手里捧着一柄云纹如意。
沈玄清远远的听见男子吩咐两个小太监注意脚下,别把皇上的赏赐给磕了碰了。
那声音...分明在哪里听到过。
在哪里呢?
直到沈玄清眼见着三人进了东宫,沈玄清萦绕心头的疑惑也没有解开。
回来后碧玉又无意说起明日要祭祀,往年都是太子随皇上去,今年太子遇刺之后一直没有大好,皇上点了三皇子随行。
能在这宫里活下来的,没有不对时局敏锐的,碧玉病着也能知道这东宫里的大事小事,可见也不简单。
碧玉又说,三皇子今日过来探病,送来了好些难得的时鲜,太子殿下都赏给朱红艳的美人了,她的小姐妹也跟着主子吃了些。
碧玉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时鲜的难得,沈玄清却走神想着三皇子送宋凡之来着东宫的意图,想着景国这错综复杂的形式。
猛然,她想起那黑衣男子的声音她在哪里听到过了。
是那夜探皇宫的时候在废弃冷宫廊下听到过。
那位设计太子的皇子的手下。
沈玄清一下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那夜在冷宫密谋的只怕就是这位三皇子,所以她和宋凡之才会第二日就被送进了东宫,这个黑衣侍卫就是他安插在东宫的索命刀。
至于索的谁命,自然是宋凡之。
宋凡之自受了这入景为质的圣旨,就已经成了陈国的弃子,入景之后又成了一颗任人拿捏的棋子,一颗棋子谁会在乎你的死活,陈帝只怕恨不得他死在景国,景帝只会在意他死的合不合适。
三皇子敢用宋凡之算计到太子头上,自然是知道景帝本的打算。
一个身份尊贵的敌国质子,若是不明不白死在这东宫里,往轻了说是太子无德苛待质子,往重了说就是影响两国邦交,到时候太子恐怕也不好开脱。
她得想办法去见一见这位三皇子,最好能听他说两句话,这样她就能确认她的想法对不对。
沈玄清正要借口离开去找三皇子的时候,宋凡之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沈玄清有些讶异,但想了想还是坦诚道。
“我要走了。”
“别轻举妄动。”
两人同时开口。
沈玄清一愣,随后不赞同的皱了皱眉。
宋凡之也一顿,看着沈玄清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