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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灯·叁·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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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他出生于农村,打小起就被赋予众望。他是幺子,长兄长姐的前程都加在他的身上,他必须要有出息,走出农村,这是老父母对他的唯一期望。

七旬老父和兄长每天农田干活,起早贪黑,攒了些钱被老母亲锁在柜子里:“这是小子的读书本,谁也不准动!”

这些钱供他在县城读书,却不够他读大学,尽管他刻苦努力拿到奖学金,也只是微薄一点。

他上大学那一年,长姐嫁人,听说嫁给了另一个山头的土财主,土财主给的聘礼交了他的学费。为了省路费,他已经多年没有回家,与家里偶尔有书信,母亲说兄长娶了同村的种田妞,会干活,好养活,头年怀孕,后来却再也没有听母亲提起嫂子也再没有听到过姐姐的消息。

家里的经济负担重,父母亲年事已高,兄长亦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遂放弃进修,一毕业就正式参加工作,每个月寄钱回家,却一直没有收到长兄的稚笔回信、父亲的严词督查、老母的苍老热泪,唯有突如其来的新闻:柊裕山发生泥石流,该山一百多人遇难……

那座山是他的老家,它没了。

遇见荷华是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亲人离世,上司打压,一件件都压着他透不过气。

“学长你好,我也是华大毕业,我叫陈荷华。”少女的清纯笑颜予他黑暗中一缕阳光。

他仿佛看到万家灯后的她。

陈荷华是居民户口,家境一般,父母做小本生意,有个亲戚在机关里,对他的事业有不少助力。

婚后,夫妻和睦,不久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而他升职做了镇长。

人生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一纸病危通知书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胃癌晚期。

大笔的化疗费显然不是他这个刚上任两袖清风的镇长支付得起的,但是他不能看着荷华被病魔缠身,自己却无能为力,绝对不能!

有人告诉他有笔赈灾款可以捞点油水,只是有些冒险,万一落马,是千夫所指,然而那些不相干的灾民与他的爱妻如何相比呢?

赈灾地区后续报道,许多人二次遇难,由于灾区物资供应不上,医疗设备欠完善,抢救不及时,死亡人数再次增加。

他看到报道背后真正的数字。

从那时起,他的手中多了无数条人命,午夜梦回总是惊起,无辜惨死人之血沾满双手,任水如何冲刷也洗不掉一丝深红。

有人告诉他这是他的罪孽,因为这份罪,发妻救治无效死亡,他倾尽的心血付诸东流,青春期的女儿也渐行渐远,而这份罪孽,需要他用一辈子去偿还。

他开始热心慈善,年年捐款,专注建设工作,关心全国各地的灾情,慷慨捐助,在世人眼中,他成为了大善人,好市长。

可他用了一辈子,却没有还清罪债。

方正清,你是个罪人,该入地狱,烈火焚身,百虫噬体,以永世之苦消一世的孽。

肆.

黑魆魆的山头,枯枝桠错杂相交,暗影浮动,乌鸦叫声此起彼伏,入耳生出瑟瑟之感,满地枯黄落叶堆积在一起,稍一动作,不知何种生物藏匿在下伺机而动,幽绿的眼珠子在黑暗中格外渗人,连月亮也躲进云层,掩去最后的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兜兜蜷缩在树根旁,脸上泪痕遍布,已无流质液体,被困三个小时,眼泪早已流干,嗓子干哑,她试图呼救,声带如同撕裂般,蹲的时间太久,手脚麻木,连站起的力气也没有。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头阵痛不止,意识渐渐模糊,朦胧中她感觉有一冰冷如霜的东西触碰自己,手心多了一件东西,糙糙的,好像是……

意识重回清明,睁开眼是简陋的石砌房,补丁满满的被子盖在身上,一股发霉的味道让她忍不住作呕。挪动头部,瞧见床头木头小凳上放置一只一次性纸杯,窗外阳光洒入,淡淡的阴影是杯中的水。干燥的口腔使她不自主地伸手去探,可是她全身酸痛,仅有的一点力气也在转头间消耗殆尽,她委屈地盯着房门,期盼有人推开门。

陌白推门进来,眼前便是如此情景:短发少女嘟着小嘴,可怜兮兮地盯自己,若是补了水,定还能看见汪汪水汽。

温热的白粥放在水杯旁,陌白弯腰把兜兜扶起,垫了两个枕头,让她靠舒服些,然后坐在床边,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山中的糙米远不及城里的口感好,但饥饿感迫使她无法挑剔。末了,陌白喂了一口水与她,道:“你的身体虚弱,再睡一会儿吧。”单手撑住兜兜的身子,取下两个枕头,待兜兜躺好,掖了掖被子,端着空碗出去。

兜兜看着再次紧闭的房门,安心地闭上眼睛,乖乖休息。她再次醒来,外头闹哄哄的,刺眼阳光直照在她的面上,左手抬起遮挡阳光,待适应了光线,右手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找了一件外套罩在身上,靠近窗看见四五个模糊的身影,不知在争吵什么,其中一人时不时比划几下。

“叩叩叩”

规律的三下,门从外面推开,陌白进来,道:“小甄说见你站在窗边,我过来看看你身体恢复得如何?”瞧见白大褂下光着的腿,陌白皱眉,肃道,“把裤子穿上。”

语气之严厉让兜兜忍不住瑟缩一下。

画面划过,二十岁青年对十六岁少女愠怒道:“把裙子换掉。”屋外是连绵细雨,虽是夏日,寒意也丝毫不减。

“他们怎么吵起来了?”兜兜麻利套上裤子,抬头前瞥见地上的影子,她的头发胡乱翘起,两手压住四飞的短发,仰头便见陌白扬起的嘴角,“陌医师,你别笑!呜呜,早知道就不剪短发了,之前还可以用卷发棒,现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呜呜,我的形象……”

“咳咳,村里有个小女孩走丢,就在你迷路的那片树林里,已经寻了三天,没半点消息,大部分人都放弃不找,现在那女孩的家人来闹,说是要让村里赔偿。”

“有时间来这儿闹事,还不如去找人。”甄蒙和同事一边收拾器材一边吐槽。

一旁帮忙的村长媳妇摇头叹息:“妞妞是个苦命的娃,一出生就没了娘,继母生了个小子,待她不好。她爹赵四就是一泼皮,早几年有些小钱,这些年全给败光了,这不,不知道孩子是生是死就来讹钱。”

晓事的都愤愤不平,真没见过这样的父母,一心只想用孩子换钱,可怜了失踪的女娃娃,不知现在在哪个旮旯儿地,饿了三天,如果挺不过,唉。

村长也想帮忙去找,可村里头来了医疗队,前前后后都紧着人,实在抽不开身。况且山凹凹里少个人是常事,连大人都会走失更何况是小孩,他只能撇下,没想到妞妞她爹闹过来,一时间双方争执,耽搁好些时候,最后把人强行拉走了事。

谁知第二日赵四又来闹,这回手里还攥了块破布,嘴里嚷嚷:“这麻布是从妞妞的衣服上扯下来的,那个人一定知道妞妞在哪,你们肯定关了我家妞妞,快把我女儿还给我,不然就赔钱!”

麻布?

兜兜定睛看去,是一块小小的深色布料,询问的目光转向陌白,对方点头,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她毫不犹豫拔腿往外冲,拉着村长媳妇道明原委,托她告诉村长,又找了医疗队里的年轻小伙,四五个人火急火燎往后山跑去。

“央哥,麻烦了。”

杵在一边的汉子向兜兜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疾步赶去,陌白见许央出去,低头继续整理草药,略显清瘦的背影与外界的纷扰远远隔开。房子里人来人往,没有人去打扰她,也没有旁的事使她抬头。自顾自地做了两个小时的杂事,直到外头的声音骤然变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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