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柒·捌
柒.
一滴泪划过白瓷脸颊,喉中苦意回甘染腥。
手中剑察觉主上心境有异,发出剑鸣。
“不必担心,我就是有些感慨。”
以后被族谱除名的人只有她了。
竹藤拔地起,缠绕梧桐木,巍门两立,一双生在门上的苍老人眼随着墨颜白的靠近缓缓睁开。
“非我族人,速离!”
浮生搜查完族祠周边的情况,回到墨颜白身边复命,“都是放了几十万年的旧阵,暂无异常。”说罢,他看向人眼,讥讽道,“若不是主上,琉璃柱上都已无太虚之名,还非我族人,真是死了都不安生。”
太虚族人将名字能写入太虚族谱当作至高荣耀,觉得不将墨颜白被除名的事公之于众是对她莫大的仁慈,却无人知太虚阖族最后只剩下一个墨颜白名留琉璃柱。
长剑悬空,金光漫天,源源不断的生机被抽离地底,纳入剑身中。
人眼上眼睑的层层树皮随之逐渐干瘪,继而开裂成碎片坠地,眼球却同充血般膨胀。
墨颜白十指交叉聚气,帝王剑所吸收的生机汇集手心成一颗淡绿色的小圆珠,“既已作土,便该长眠。”
大地震动,西院众人惊从座起,震感在西南方最为强烈,远处几座高塔肉眼可见地坍塌。
顾肆一脸难以置信,显然他也不知道太虚地界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动静。
俶鸣道:“有外敌?”
西院离墨颜白的寝殿不远,霍起出去察看一趟回来,“墨颜白的手下都在,说是正常动静。”
顾肆摩挲茶盏边缘,想了想:“她要硬闯族祠。”
是了,族谱上无她名,唯有硬闯。
霍起:“硬闯能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太虚族祠外有两扇梧桐木制成的门,上有一道法则,若非太虚族人靠近会被驱逐,先是一句警告,后便是竹藤鞭刑,罚对太虚先辈的不敬。如今幡雷地动,她想抹去守护族祠的法则。”
作为太虚后辈破坏族祠的守护法则乃大不敬。
俶鸣道评:“她这么做未免太离经叛道。”
顾肆却不觉得。
太虚为了牵制主君一脉,摒弃公义,自持长辈对主君和墨颜白施压,他们这么做时可未想过墨颜白也是太虚族人,她被太虚除名,后却被迫肩负太虚最后的使命。
顾肆:“太虚有愧于她。”
“但她有愧于世人。”霍起将顾肆对墨颜白所作所为的认可当作兄长对妹妹的维护,若不是现在有更重要的敌人要铲除,他誓要除掉墨颜白,“那么多人死于她手,连云书都被她折腾成现在这副模样,她有什么资格活着。”
顾肆定定看着霍起的眼睛,看得霍起心底有些发毛,但仍仰头看回去。
“她无愧。”
这句话,顾壹讲了无数遍。
哪怕她自己也觉得所作不该。
霍起无语顾肆对墨颜白的维护:“难道那些人就该死吗?”
顾肆回的斩钉截铁:“是。”
“理由呢?杀人总得有原因吧,她当年提剑上去咣咣杀,半点前因都没有。”
“没有原因。”
就算有,顾肆也不能说,他有分离顾壹前的记忆,同样也身负顾壹所受到的两道禁言咒。
“不可理喻!”
霍起被他的态度激得大怒,俶鸣道忙插在他们中间,将人隔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对付鸣鹤。”
“他不是你的师弟吗,你没有法子收拾他,需要求墨颜白这个恶女人?”霍起开始无差别攻击。
受无妄之灾的俶鸣道一脸无奈,霖山一别,他与卓鸣鹤有几万年没见过,前一次与顾壹联手企图制服他时都险些留下命,现在整个异世可能力挽狂澜的只有墨颜白了。
“云书,你说那个女人有什么可厉害的,跟缩头乌龟一样在小世界隐姓埋名,有种她直接去和卓鸣鹤对着干啊!要不是她,太虚主君之后就是你,霍氏主君!”霍起越说越上头,回头想拉霍云书一块说道,却发现空了一个座位,“咦,云书他人呢?”
捌.
“放肆!”
一道罡风从门前袭来,要阻止墨颜白靠近族祠。
墨颜白一手继续聚集圆珠,一手隔空拔起一株歪脖垂柳树抛向罡风。
树裂成两半,罡风变弱,至帝王剑前连一股微风都不算。
墨颜白轻哼一声,那么多年,老废物还是老废物。
“墨颜白,又是你!”
梧桐木与竹藤的生机耗尽,法则的第一道承载体崩塌,门“轰”声倒地,一张苍老的人脸投映在族祠长檐下,释放威压,试图牵制墨颜白的脚步。
法则的第二道承载体是太虚先辈的一魂。
对墨颜白来说还是个熟面孔。
当年太虚族老请出山的老祖宗就是这位,屈靖南。
破掉第一道门,生离术的任务结束,墨颜白将青楸小珠嵌入帝王剑剑柄的珠槽中,剑身一震,耀眼光芒瞬间收敛。
今朝很满意自己的新皮肤,够低调。
利剑入鞘,墨颜白缓步向前,屈靖南以为足以震慑的威压罩在她身上如空气般轻飘。
曾经她要顾及身为主君的父亲在族中的处境,如今的她连唯一的亲人都没了,区区一个所谓太虚老祖宗的威压根本不放在眼中。
“又是你啊,屈老头,我以为太虚先辈那么多,排到你还要过几轮呢。”
“无知小儿,莫要逞一时之快,有老夫在,你别想闯入族祠。”
墨颜白微抬右手,一团渌波火焰燃于手心,“你要不看看这是什么再说话?”
异世只有一种可控火焰是透水的青绿色,如水畔莲花,朵朵灿烂。
屈靖南眼神一变,“青仓……你为何能控制我族圣火?”
青仓莲火,太虚四圣物之一,属太虚主君之物。
“你敢弑父?”
墨颜白叹屈靖南的脑子过了万年依旧毫无长进,能被一群晚辈牵着鼻子走的人果然一直都不聪明。
“我记得当年就数你这一支对我父君意见极大吧。”
墨颜白永远都不会忘记屈靖南带头要对她施以钉刑的前一晚,父君在她寝殿门口立了许久,她从未见顶天立地的父君有如此萎靡的时候,与族老们抗衡一日仿佛老了数百岁。
“你去王樾吧,那儿清净,禾珊会去照顾你的起居。”
父君是太虚的主君,那时的墨颜白认为老顽固们对她咄咄逼人,不过是她动了他们的培养者,她离开能减少父君的负担,第二日便一走了之,也不知父君如何搪塞穷追不舍的屈靖南和族老们,钉刑免了,对外也只说她在王樾山是为了躲避编书的任务。
想来对付那帮老顽固们,父君费了不少心思。
也是很多很多年后,墨颜白在一个小世界中目睹过一场氏族暗中龌龊的斗争中才恍然,她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他们攻击父君的借口。
“我有时在想,若我的心眼跟霍云书一样多,是不是能一眼看破你们的把戏,不用等冥府递来的刀,不用等父君献祭,就可以把你们这群腌臜货全屠了。”
忽被提及,藏匿在垂柳后的人心中一颤,无声苦笑,原来他在她心里是这般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