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第二天依旧是雨天,苏城的雨季总是没完没了,空气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汽,连带被包裹在里面的人脸上也带上几分郁闷。
学校里有个小巷子,夹在两栋楼之间,昏暗隐秘又鲜少有人经过,是个欺负人的好地方。
陆漫已经不知道几次被堵在这里。
陆漫和徐思哲所在的学校时苏城的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当然也不乏一些过来混日子的富二代小混混。陆漫面前的这几位就是来被家里送过来混日子的富二代,他们总是喜欢三两成群的逃课打游戏,偶尔会随便抓一个人过来欺负。但他们也不欺负女生,大抵是因为徐思哲,连带他们也开始壮起胆子欺负陆漫。
不过是重复逢面必说的笑话,陆漫听得有些麻木,甚至有点想亲自教他们怎样用语言捅人心窝子而不显得低俗幼稚。只是青春期的男生总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阅历丰富而随意取笑女生,陆漫一贯平静的表情在对方说出几个荤段子后发生了变化。
她不想理会这几个幼稚的男生,抬脚要走,却被其中一个人推搡,男生的力气很大,轻易就将她推得踉跄,藏蓝色的伞掉在地上,冰凉冰凉的雨水顺着衣服的缝隙从脖颈钻进去,在衣服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为首的男生吹了个口哨,就在他刚往前走一步,天上突然淋头倒下红色的液体,正巧不巧地落到陆漫头上。
陆漫怔了怔,她抬头,徐思哲正趴在二楼阳台看她,手里还拿着空的番茄汁瓶子。
他的眼睛很透亮,却泛着冷光,连带他的声音都夹杂着阴雨的冷彻:“你们吵醒我了。”
“徐思哲……”男生们有些惊慌。
薄凉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男生的脸上,徐思哲定定地看着陆漫,声音暗沉嘶哑,像是按压着被人吵醒时的不耐烦,“喂,去买一瓶回来给我。”
陆漫的目光闪了闪,男生们反应过来开始扑哧扑哧地嘲笑,最后陆漫还是狼狈地跑走了,几个人没再拦她,可是嘲笑的笑声远远都能听到。
在班主任惊讶的目光下,陆漫向她告了假。
学校里泳池有澡房,今天没有班级上游泳课也不用担心。
陆漫放好洗浴用品,刚要关门,却在最后一刻横空伸出一只手从未闭合的门缝里挤进来,陆漫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门被那只大手拉开。
徐思哲走了进来,本就不大的澡间因为他的到来而突然显得狭小拥挤。
诺大的澡房响起细微的声音,徐思哲锁上了门。
他沉沉看着陆漫,陆漫的脸上混杂着雨水和番茄汁,共同描绘了一幅混乱中带着诡异美感的画像,红色的液体像是鲜血,从陆漫苍白的小脸滑落,滴在白色的衬衫上,半湿的衬衫推起褶皱,隐约可见里面黑色的肩带。
陆漫下意识要叫,却被徐思哲提前一步捂住嘴巴,炙热的手掌抚摸她伸长的脖子,她好不容易挣开捂住嘴巴的手,刚想叫,热水就从头顶淋到地面,呛水咳嗽几声,热水打在她脸上睁不开眼睛,她只能感受到徐思哲放在脖子上的手。
陆漫感觉羞耻又愤怒:“住手!”
热水同样从徐思哲头顶淋下,他的目光沉沉,死死地盯着陆漫,突然,他笑了:“你真可爱。”
“真想掐死你。”
陆漫的脸色有些惊恐。
(此时,一个绿色的小人将部分情节收到兜兜之后窜逃。)
架子上的沐浴露突然掉在地上,热水哗啦哗啦地流着,澡室被水雾笼罩。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轮到陆漫收拾器材,其他人将重的东西搬回器材室,陆漫留下来清点器材,她跟搬器材的同学道了声谢,才恍惚想起徐思哲又逃了一下午的课。
腿根的皮肤发红,有点痛,陆漫摇了摇头,将异样的感觉压下去。
等清点完,已经过了一段时间,陆漫转了转门把手,没转动。
她靠在门边,听到门外传来嬉戏声,是早上拦她的几个富二代混混。
体育馆的门被关上,器材室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
陆漫摸了摸口袋,手机没在身上。
放学的时候又下起了雨,徐思哲坐在楼道看楼下五颜六色的伞发呆,他又翻开手机,打了几个电话,无人接听。
徐思哲皱眉,他踹开教室的门,把值日完收拾书包的几个学生吓了一跳,他却不管不顾地来到陆漫的座位,拉开背包的链子,掏出手机,粉色手机上显是来电电话,显示徐思哲。
徐思哲挂断电话,手里的另一部手机也停止了震动,最后一个悻悻离开的同学看到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雨季的天黑得快,器材室的光线已经不能让陆漫视物,阴冷的水汽混合着器材的臭味将她紧紧环绕,陆漫有点冷,她抱紧自己。
她记得刚回到徐家的时候,世家的几个小孩总是欺负她,知道她夜盲,就故意骗她到偏僻的房间关起来。
小孩子的时间观念和大人不同,虽然很快就被找到,但被关起来的那一两个小时对陆漫来说却是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
她蜷缩在角落,合着眼催眠自己睡觉,可是睡着后又会梦到妈妈。
陆漫的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也只剩下漂亮了。
同一个孤儿院出来,陆漫妈妈十分嫉妒徐思哲的妈妈,于是算计着想要取代她,却被徐永山教训了一顿,拿到的钱也很快就挥霍一空。
陆漫小的时候,总会看到妈妈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每一次妈妈都说是找到了爱情,可是她的爱情只能维持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妈妈满脸幸福带回来的男人总会在半个月后甚至仅仅过了几天就跟她歇斯底里地争吵,然后摔门离开。
每每这个时候,妈妈就会红着眼睛抱她,低低地重复:“乖漫漫,妈妈就只剩下你了。”
小时候的陆漫过于天真,总以为妈妈真的没有她不行,可是没想到最后却被独自一人抛在徐家的门口。
陆漫永远也不会忘记妈妈离去时的背影,也忘不掉退烧后看到第一眼时徐永山冷漠的表情。
她好害怕。
她躲进被子里,连哭声都不敢让人听见。
被其他小孩关起来的时候,黑暗夺走了陆漫的视觉,她摸索着开门,却跌跌撞撞出许多伤口,后来她就学会安静下来,因为总会有人找到她。
第一个找到陆漫的是徐思哲。
陆漫抱着腿,看着大门被推开,光争先恐后地挤入,徐思哲背着光。
陆漫想起之前看到遮挡太阳的云朵,橙色的阳光为云朵添了暖色的花边,陆漫觉得徐思哲很像那朵云。
他背着光,融入了光,成为了光。
门吱呀一声开了,刺眼的光让陆漫眯起眼睛,徐思哲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他走到她身前,将书包丢给她,不仅有她的,还有自己的。
陆漫有些不解。
徐思哲说:“回家。”
他转身就走,陆漫急急叫他:“你去哪?”
徐思哲转了转手腕,目光冷彻:“打架。”
徐思哲没有开玩笑,半夜陆漫被楼下的声响吵醒,迷迷糊糊地走到窗边,看到昏暗的路灯下,门外的徐思哲被徐永山揍了一拳。
徐思哲没躲,狠狠的力道让他偏了头。
徐永山怒气冲冲地上车离开,徐思哲插着兜,打开院子的门,他突然抬头,视线和陆漫对上。
陆漫下意识地躲开那道目光。
客厅里没开灯,陆漫凭着暗淡的夜光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她想开灯,还没碰到开关手就被抓住,那手带着夜晚的冷气。
“别开灯。”
徐思哲的声音低沉,像是含了沙砾。
陆漫凭借依稀的光线摸到徐思哲的脸,徐思哲“嘶”了一声,拉开她的手。
陆漫闻到空气中不但有雨后的泥土味,还有淡淡的铁锈味道。
“你去哪了?”
徐思哲声音有些不耐烦:“不是说了,我去打架。”
陆漫又去摸徐思哲的衣服,却被他拒绝:“脏,别碰。”
陆漫睁大眼睛,却只看到徐思哲模糊的轮廓,她问:“你受伤了?”
徐思哲笑了一声:“刚才你不是看到我被揍了一拳吗?”
陆漫一时沉默。
徐思哲主动挑起话头:“怎么,可怜我?”
陆漫感觉到一只手摸上她的脖子,慢慢掐紧:“看我这样,你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陆漫压下嘴角,扯到嘴角撕裂的伤口。
徐思哲靠近她:“我长成了你想要的样子,所以,你要给我什么奖励?”
陆漫睁大眼睛,凭着极其微弱的光看到徐思哲如同一座大山一样,阴阴沉沉地靠过来,他的影子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时钟滴答在响。
徐思哲十五岁的时候,徐永山给他介绍将来可能要结婚的对象,陆漫躲在柱子后面,看了很久。那些女生每一个都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对上徐思哲眼里星光泛滥。
宴会的间隙,徐思哲找到陆漫,问她躲在房里是不是不舒服。
陆漫抬头看徐思哲,青春期的男生身高飞涨,陆漫只能仰头看他,一步一步走近。
徐思哲脸上的神情莫名。
“你一会要在大家面前弹琴吗?”
徐思哲看着陆漫抓起他的手,虽然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反抗地点头。
“那些女孩子也在里面吗?”
徐思哲皱眉,“不知道,应该吧。”
“你这么优秀,叔叔一定很为你骄傲。”
陆漫听到自己发出笑声,紧接着,她抓住徐思哲,将他的手狠狠摁在自己的胸口上。
震惊与错愕让覆在心口的手抖动肌肉。
在他挣脱之前,陆漫的嘴角扬起疯狂诡异的弧度:“所以要是我现在叫起来,说你侵犯自己的妹妹,他们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她们还会喜欢你吗?叔叔还会以你为荣吗?”
陆漫又抓着他的手狠狠摁下手印,“这里有你的指纹,你解释不了。”
徐思哲看着陆漫礼裙胸口上的褶皱,目光深沉,没有亮光。
“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咬牙切齿。
“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