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甜罢了
刚刚停了雨，地上还是潮湿的，但是天上出了太阳，云边挂起了彩虹，许正停好车，从后尾箱提出两袋东西，路过门卫处，大爷跟他打招呼：“小正，这月又来了啊？”
许正两手提着东西，不好挥手，就跟大爷嘘寒问暖了几句。
长长的台阶好像没有尽头，两边栽满了树，树叶翠绿翠绿的，还挂着水滴。
到了地方，许正习惯地从口袋里掏烟，掏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刚戒烟，只掏出几颗戒烟糖，他随手拆了一颗扔进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在嘴里蔓延。
“我又来了。”
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只纸扎的小猫和一只纸扎的小狗，放进火笼里点燃。
刚下了雨，火笼湿漉漉的，许正试了几次才点着，彩色的纸扎猫狗很快被火舌吞没，化成了灰烬。
“最近跟师傅学了几次都没学会，等我学会了再扎一对烧给你。”嘴里的糖被咬碎，薄荷味一下子冲上脑门，有些发苦。
许正蹲下来，上面的照片是从他手机里来的，他特地选了一张最好看的，当初鬼迷心窍地拍下来，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用途是贴在这块冷冰冰的石头上。
他叹了口气，“所以，别再来梦里烦我了。”
……
……
卧底死了。
许正的心情很差很差，那个人潜伏了十年，这就意味着他们这十年的努力打了水漂。
从小别墅出来，他疯狂地飙车，差点出了车祸。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拿出一张电话卡插进手机，拨通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喂，杨队……”
□□会怎么处理叛徒他再清楚不过，但他不认为这样就能搞垮另外一个二把手，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跟大部队取得联系，听从下一步的指挥。
“对，失败了，我请求立刻将他的家人保护，最好赶紧离开这里。”
“我没事，但是他们对我还有防范。”
“我知道，我尽快……”
声音戛然而止。
许正咬着烟，他颤抖地倒扣烟盒。
一张黑色的芯片掉了出来。
……
说实话，想要端掉一个□□组织相当困难，许正从警校出来就开始卧底，花了差不多十年才取得王鸣龙的信任。
一开始，只是为了能打击另外一个二把手而已。
她那么年轻，就已经像是混社会混了好几年而且还混得很不好的那种失足少女。
所有人都在害怕，只有她笑出声。
张小凝，名字简单又难听。
或许是被张小凝没有心眼的性格感染了吧，许正在她面前越来越少演戏，每次累了就到张小凝那里，这时候他就能卸下脸上的面具，放松地休息一会。
他太累了，卧底的每一天都紧绷着神经。
其实到了后面，许正对张小凝的要求越来越低，哪怕张小凝什么都学不会他也不怪她了。许正只想张小凝到时候能不口无遮拦地得罪王鸣龙、简单地活着就好。最好能被王鸣龙遗忘，然后给一笔钱走人的那种。
但是怎么可能啊，她这么漂亮。
许正不止一次觉得张小凝漂亮。
她真的很漂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对未来没有什么希望的那种麻木，但是在许正手底下养了一段时间，就像枯萎的花被奇迹救活了一样，绽放出最美的一面。虽然张小凝走的是欧美风，每次出门必化欧美妆，但许正见过她很多次素颜时候的样子。
他想，她不化妆的样子就已经足够好看的了。
第一次带张小凝去见王鸣龙的时候，礼裙是他挑的，张小凝穿出来的效果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好到他有点后悔选这套礼裙。回去的路上张小凝在抱怨王鸣龙看她的眼神，许正心里五味杂全，他意识到自己救活的这朵花，很快就要送给别人。
一时冲动，许正带张小凝去了海边过夜。
——“许正，我已经不是小姐了。”
是啊，我知道。
但是他又该怎么跟张小凝说，那个亲吻其实是他满腔热情和怜悯无法抑制地冲出胸膛下的结果？
最后一刻，许正拉回了理智，并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有没有继续下去结局都不会改变，张小凝迟早要被送走，他无论如何也给不了张小凝她想要的。
许正在车外待了一夜，早上的时候看到张小凝一个人在那嘻嘻哈哈地撒沙子玩，没心没肺，跟个傻子似的，但他却鬼迷心窍地偷拍了好几张照片，后来那些照片被他洗了出来，放进了钱包里。
偷拍差点被张小凝发现，许正就找借口去拍海，私心的给张小凝留了一处角落。洗照片时店员夸他海景拍得挺好看，就是角落的人影有点影响了，殊不知那个碍眼的人影才是照片里的主角。
距离王鸣龙的宴会越来越近，许正越来越烦躁，他拉着张小凝去老城区那里吃蛋炒饭。他没告诉张小凝，这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工作忙时给他饭钱，他就拿着钱跑去大排档吃饭，摊主很照顾他，每次都给他盛一大碗蛋炒饭，外加荤素菜几道。
后来他搬走了，摊主也不在了，也吃不到那个味道了。
许正吃完蛋炒饭，恍惚觉得自己是在怀念那段时光，距离家破人亡还有很长时间的自己，无忧无虑。
他想带张小凝回去那段时光。
那样子他们都是无忧无虑的。
……
张小凝在小别墅待下来后，许正尽量避免和她碰面，需要去小别墅找王鸣龙时也是快去快回，偶尔会看到张小凝在院子里和陆陶喝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酒量变好了，喝得微醺，皮肤粉红，犹如一朵开到极艳，奢靡到腐烂的花。
不知道为什么，许正感觉她很难过。
他也好难过。
他精心养活的花，在别人的手里被过分地催熟。
这样花会提前枯萎的。
再后来，许正对于和张小凝的碰面已经逐渐平常心，但有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被张小凝的包包砸的那一下，许正第一感受是臭女人力气真大，第二感受就是真tm疼。
也不知道张小凝的演技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也许她暗地里练习过，不然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往他烟盒里放芯片。
拿到芯片的第一时间，许正就立刻送回部队，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下达搜捕的指令。芯片里虽然不是王鸣龙全部的罪证，但足以限制他一段时间的自由，这是一个突破口，他们能借此拖延时间找出更多罪证弄垮他。
许正无比急切地想要立刻闯进小别墅逮捕他们，他的上司也以最快的速度上报。
但是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息走漏，还是说出了内鬼，杨队带人包围小别墅的时候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枪战，好不容易将场面控制好，他朝许正招手：“小正。”
许正莫名发慌：“杨队，我跟你说的那个张小凝和陆陶……”
杨队说：“陆陶她受了伤送去抢救了，至于张小凝……你去看看吧。”
许正去到房间里，脚步有点虚浮。
张小凝躺在床上，许正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他张嘴，好像有人在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发出咕噜咕噜意味不明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许正才想起脱掉身上的外套盖在张小凝的身上，保留她最后的体面。
“喂，张小凝。”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不是很臭美的吗？”
是啊，张小凝最爱美了，出门买杯奶茶都要化妆打扮大半天。
“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青白的脸上大片淤青，不止有脸上的，她的身体惨不忍睹，许正甚至没敢细看。
看到案件报告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报告里夹着张小凝的尸检报告，法医的意思是，张小凝在活着的时候至少被折磨了36个小时，但最后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是陆陶动的手。
陆陶被王鸣龙扔在了小别墅里，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跑不了了，她在枪战中被当成了人质，最后被打中肩膀昏迷了一天，醒来之后断断续续地交代事情的经过。
王鸣龙发现张小凝背叛他之后就把她关了起来，陆陶不敢阻止，她也被关在房间里，过了两天左右的样子，她趁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
找到张小凝的时候，其实她还活着。陆陶一直把张小凝当成朋友，看到这个惨状时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或许是不想再让张小凝受罪了吧，陆陶动了手。
过程中张小凝甚至都没有挣扎。
许正听说后沉默了很久，后来他问法医如果陆陶没动手张小凝有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法医翻了自己写的报告好一会，给了许正肯定的答复：“没有。”
许正后面也有去看陆陶，陆陶跟他说了很多张小凝的事情，很多都是张小凝喝醉了断断续续讲的。
张小凝出生在穷乡僻壤，刚出生不久爸爸就在工地里给黑心老板干活出了意外，妈妈拿着补偿金跑了，家里就剩下一个奶奶。奶奶觉得张小凝是个丧门星，不情不愿地将人拉扯长大，每天都在打骂她。
张小凝长大些的时候，出落得水灵灵的，在家里吃不饱，她就到村里的人家说些好听的话哄他们开心，蹭蹭饭什么的。但是蹭着蹭着，就蹭出了事，张小凝哭着从村里二流子的家里跑出来的样子，村里人都看见了，张小凝哭喊着是对方将她拐走强迫的，但是她奶奶不信，一边往死里打一边辱骂她，村里也传出很多难听的流言，张小凝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
再到后来，张奶奶生病了，张小凝就带着她到城市治病，医药费太贵了，她被同乡忽悠借了夜总会老板的高利贷，也不知道怎么的，奶奶知道了这件事，每次张小凝去看她的时候，她都骂得很难听，直到去世的那一天，她还在不停地咒骂张小凝。
张小凝曾经喝酒喝得烂醉，还举着酒杯对着天，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她在跟老天爷碰杯呢。
“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不要再让我来了。”
张小凝脸上是缀着泪光的笑容。
“说好了，下辈子不来了。”
……
张小凝没有亲人，许正替她操办了丧事，将她葬在了一处安静的墓园，每天都能看到日出。许正每个月都会来一次，他看到网上有卖那种纸扎的小猫小狗，想起张小凝说想开一家花店，过上猫狗双全的生活。于是他每个月都去买一对在坟前烧了。
“下次我烧点我扎的，别到我梦里嚎了。”
许正看着照片上笑颜如花的张小凝，风吹过来，他吸了吸鼻子，低低的声音好像在跟张小凝咬耳朵：“其实这里挺好的，你记得要签收我送你的小猫小狗，猫叫瘦几斤，狗叫看个鬼，你一定要带着它们。”
“我跟老天爷说好了，给你加了糖。”
“所以，张小凝，下辈子一定要过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