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如累卵一触即发
石呈一早端着药走进殿下房中,见人斜靠在踏上闭目养神,不知是早起还是一夜未眠。
“少爷,用药。”他将房门打开,唤人取来洗漱物。
凌瞿生睁眼,藜芦的毒对他并不是毫无影响,内力仅剩三分离开是当务之急,此行虽得到些线索却也无处再追踪。
“通知大家我们午时走。”他下床的动作迟缓取过药碗一饮而尽,桌上摆的其他食点完全没用。
“什么分开走。”珊宁听到这个安排十分不赞同,少爷刚解毒没有医侍在身边万一突发其他伤情怎么办。
“劫持拓佫公主的是我们,分开走你们可不必掩饰,有商会通行文书大大方方离开,而我们目标小好藏身,况且凭我和殿下难道走不了。”相比之下覃云赫轻松得多,凌瞿生的毒解了他现在完全无后顾之忧。
“这…”珊宁当然知道少爷与覃少主独袭敌营尚且不惧,但心中不安得很。
石呈看向做好决定的少主,既然没有游说的可能便抓紧时间“我们走,曹先生还劳烦您安排。”
曹言应下。
“石叔,少爷怎么办。”珊宁仍是忧心。
“少爷自有打算,我们不走才是他的累赘。”石呈决断道。
午时,三辆马车运着赤离城中采购来的药材,拿着通行文牍毫无意外出城,按约定凌瞿生与覃云赫晚上会到城外汇合。
“殿下有什么计划。”送走一行人,覃云赫双腿翘在桌上整个身体融入圈椅内。
凌瞿生趁方才空隙运功,体内气息十分薄弱,在旁的人早习惯与他交流的方式,没得到回应便不厌其烦的自问自答,自娱自乐的本事不输任何人。
曹言来时正碰到覃少主一人不时轻声细语不时开怀大笑,他背脊阵阵发凉总觉得这商会风水不佳莫不是有邪祟。
“何事。”一道沉稳的声音打断曹言胡思乱想。
“公子,我已安排好,只是……。”他想到难处支吾其词。
凌瞿生等着接下来的话,覃云赫也停止喋喋不休。
“地下河入口重兵把守,其下水流湍急四处暗礁,游水岂不是自寻死路。”他觉得风险太大并不值得一试。
“若泅水而行多久可以出城。”凌瞿生又问。
“按城外出口水流速度推算,大致一刻半钟。”他回答。
手上掌握有地下河走势图,估算大致路程及时间不成问题,但未知的是河流通道宽窄以及水下礁石分布,因而凶险万分。
覃云赫已猜到殿下的决定,对方向来就不会涉远有捷径可循必前往,只是泅水给自己的印象并不好。
“无妨。”果然凌瞿生执意此行。
地下本就黑暗,空气的流通以及分毫光线都将指引方向,所以他们不能等天黑,即便白日根本避不开轮值的守卫。
两人根据蓸言的指引穿城而过,地下河入口独立于赤离城西南,方圆一里内不允任何人居住,并且寸草不生连遮挡之物都没有,这座城池的建造者在风水堪舆术上下足功夫,刚靠近两人便发觉身后有人尾随,他们互换眼色朝前狂奔而去,几步内踏上了城中的荒芜之地。
避无可避,身后紧跟着窜出一群人,手持刀虽然穿戴皆来自雪域,可神态凶狠凌瞿生一眼便认出是伊兰人,他们在这里出现不稀奇,只不过其若真与雪域结盟今日怕没那么好脱身。
来人如猛兽发现二人所在一股脑冲杀而上,目测二三十人渐成围剿之势。
战场内扬声高呼这是伊兰人的习惯,以此振奋族人征战的热血。
覃云赫抽出捆绑在背与他同高的铁棍,不知殿下吩咐带这东西有什么用处,不过现下似乎没有比它更好的武器。
此时一柄大刀从头上呼啸而过,投振去的方向正对着凌瞿生,覃云赫奋力跃起挥出铁棍阻拦,大刀被击偏插入地面,力道之大若落在人身上定会造成重伤,就连他握棒的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伊兰王族这次倒是舍得派出精锐。
不对,覃云赫心中闪过疑虑,方才刀已逼得那么近,殿下却仍不避这不寻常,迎面扑来七八人合攻不让他有空隙分神。
七年出生入死,若说对彼此的实力不了解那是无稽之谈,殿下的身体绝对有问题,手臂上一阵刺痛,幸而避让及时划的不深,鲜血激起伊兰人的狂热,他们开始更猛烈的进攻。
另一边的凌瞿生应对还算从容,围攻上来人经以往交战经历难免心有怯意,人的恐惧会直接体现在行动上因而他总能找到破绽。
伊兰领头人见战得焦灼,急切想要结束捕杀,不是不知这里是赤离禁地,但搜查的人终现身如何也不能让他们从眼前逃走,其用伊兰语高呼使得拼杀的人更激奋,这句话凌瞿生听清了,领头人高喝今日若除不掉二人大家便自绝于此,战死是英勇,自刎是屈辱,怎么选显而易见。
躲开袭向腹部的利剑,肩背劲风突至,他临空变换位置仍免不得被伤,趁隙授意覃云赫把人向禁地深处引,目的是地下水源入口,与其在这里缠斗不如硬闯向前。
伊兰人战红了眼,哪里还管身处何方,步步紧追。
动静惊动了赤离守军,号角吹响四方驻军闻讯聚集,百米开外漫天箭矢射出,少说同时驭箭的也有百余人,怪不得蓸言说这是条死路。
阵仗也惊到伊兰人,一时无力再围杀纷纷抵御箭阵。
凌瞿生冰冷可怖的脸色稍霁,伊兰并未走通赤离的关系,不然箭矢一面倒的射来完全不似协作,对方是想要置所有人于死地。
“走。”他对身旁的覃云赫说,两人冒着箭雨艰难前行。
伊兰众人拼着赴死的决心,怎可让他们逃脱紧跟而上,身旁不断有同伴倒下。
对赤离防御的箭手而言,阻拦敌人主力比死追一二人重要得多,况且就算有三两漏网之鱼,也绝不可能突围禁地再活着出去。
“走哪方。”覃云赫瞄到落于身边的箭矢明显减少,问下一步如何行事,他在战场上对殿下的决断从不怀疑,方才与伊兰人的混战貌似顶着箭雨在前突围,实则只要拉开距离,赤离火力就会集中在人多势众的伊兰,先“死”后“生”此次他们又胜一筹。
“往西。”凌瞿生运起能调动的内力朝着西边奔去。
耳边的水声渐清晰,地下激流冲撞着河道闷响不断,方向绝不会有错,只是那倚山低筑的入口为何没有一人把守,并且隔绝身后的滔天杀气,似另一方天地诡异的宁静,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有杀阵,所以才会空无一人,怕是驻守的将士也不敢靠近,行军作战军中不乏善解此道的幕僚,可今日恰恰他二人都嫌解阵太麻烦专研不深。
“殿下,如何。”覃云赫瞅着前方入口问得漫不经意,丝毫没有大战当前的危机。
“进。”凌瞿生话未落率先冲入阵中,硬闯杀阵怕天下无几人神情这般轻松。
他们前脚进阵,伊兰将领带着突围的人后脚一同跨入,明明一步之遥,可伊兰人进入之地黑云压顶雷声轰鸣,空中不时降下道电光直劈入土,哪里还有追击之人的身影。
“将军,他们人呢。”身旁将士打破平静,瞬间山川倾塌,谷中河水逆流,空中雷击当头劈来。
“小心。”将领扑身而去推开随他征战多年的下属,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方将将避开,随后地面巨震,脚下细小的裂缝不出片刻已扩到一人宽,来不及躲避的几人掉入深渊,一同滚下的还有滚滚巨石。
惨叫声隔空传来,凌瞿生与覃云赫只闻其声不见来人便没有轻举妄动,眼下谁也不知这杀阵的触发法门,所以不动声色最稳妥。
即是杀阵自然不可能留有多处生门,机会一旦错过除非布阵的人解除,不然怕永远都出不去了。
自二人踏入阵,脚下地界与外面并无两样仍旧是空旷荒芜,地下河入口近在咫尺,可他们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中间距离丝毫没少仿佛在原地踏步,出口就在前却如何也无法企及。
若碰到意志不坚者就放弃等死了,坚持之人也会力竭于途中。
凌瞿生抬手示意停下,从商会出发是未时左右经由方才缠斗,入阵时该是申时,大致前行个把时辰,此时怎么说也到了酉时,但日头照射下投落在地的身影一直未移方位,这里时间不逝,因而他们永远走不到入口。
覃云赫也察觉,看殿下盯着影子方醒悟,刚想发问对方示意他禁声,紧接着见殿下原地闭目屏息,他仔细观察四周防范危机。
凌瞿生静默良久,自从进入阵中外界真实的声音隔绝,原本地下河奔涌的水流声消失无踪,方才听道的惨叫是由阵中来,脚下土地越发炙热,烈日当空时间静止,一切定格不会再发生变动,蓦然一丝水源的湿气吸入鼻腔,不易察觉仍被他捕捉。
头上炎阳属火,脚下大地属土,目所能及的地下河口必在不远处那里有水,水生木周围定繁有草卉,五行之术金、木、水、火、土这里缺金,致阴阳失调,时而无序,而土生金,故生门在脚下。
思定缘由他挥起手中尚带血迹的铁棍,运尽全力向地面插去,一人高的铁棍三分之二没入地,利器属金,如此五行俱全阴阳调和。
周围景致无甚变化,闷响的水流声滚滚而来,与入阵前听到的一般无二,覃云赫猛然叫好不由踱步到殿下身旁。
谁知话声刚落,地底回响的水流破开地面井喷而出,滔天水浪席卷而来瞬间将人冲入水底,凌瞿生紧握插入地下的武器,覃云赫却被冲走。
水没顶后刹时平静,就如这里本来就是漆黑的河底,身前寸许水流波动,他侧身避开仍被袭来的武器所伤,血迹融入水霎时没了痕迹。
还没缓过神,箭矢越来越密集,人在水下屏气时间有限,若一味躲避必窒息而亡,本能驱使凌瞿生想放开手中固定之物,心中却冒出别样想法,放手随着水力漂浮,向上寻找出口确实是常人求生计策,可这填满天地的水究竟由何而来,除非...。
除非地面倒置,原是河流的地方变成路地,干涸之处反被水填满,只因地动山摇河水瞬涨根本没人察觉这移山倒海之术。
向上游是无尽深渊,铁棍深入的水底才是出口,地面这方必有法门,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细探,憋着最后一丝气,提起最大内力震入水底,轰鸣声由小而大自棍棒入地处裂开,碎石没有砸落反而裂口处有着巨大吸力将一切事物纳入其中。
水底产生强大漩涡连人带水一并吞噬,凌瞿生觉得肺里的气息所剩无几,水呛入口再得不到空气就真的性命忧已,眼前仅有的一缕光线里那张若隐若现的脸依旧笑颜俏丽,只是出口的话深深剜了他的心,她说“我走了。”
即便是在水中,即便知晓这是幻觉,他仍是忍不住伸手去挽留可惜空空如也,更让人害怕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及笄了,她长大了,会不会有心仪的人,是不是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一桩桩,一件件,但凡想到都痛之若狂。
忽的光线刺目,眼前幻景消失,凌瞿生被推出水掉落在地,空气涌入口鼻脑袋依旧混沌,只见地面有处漆黑的洞口一直往外涌水,紧接着覃云赫也被冲出,看到殿下无事他正扶着地面大口吐纳,另一道身影冲撞而来实实的压在其身上。
“哪个混蛋。”覃云赫粗鲁的推甩,转脸一看是追杀他们的伊兰将领。
入阵时,覃云赫瞧见他带人突围追赶,也就是前后脚进来的,只是他们被困在无序之境太久以为不会再遇上,实则真正在阵中度过的时间应该并不长,伊兰将领遇险的时刻正是他们破解困境时。
“殿下,他还没死要不要解决掉。 ”他举起手中棍棒摩拳擦掌,自己早就想揍死这货了。
“还有用。”凌瞿生阻止道,他强撑着中空的身体站起身,见吐出他们三人的黑洞在眼前快速缩小,恢复至平整的地面,身后马蹄声震耳赤离守军将至。
“走。”
“如何走。”覃云赫也听到来人不少。
“地下河。”凌瞿生拾起掉落在地的铁棍,向地下河入口走去。
“又是水。”虽一万个不情愿他也只能捡起棍子,拖着晕死的伊兰将领快速跟上,河道入口的情况让他万分绝望,这哪里是入口,分明就是几丈高的瀑布,若瀑下积水不够深,光纵身跃下的力道就足以要命。
覃云赫想都没想直接将手上提拉之人扔下,噗通声闷响,听这砸水声应该能跳,刚想在殿下面前讨好,只听对方冷冷道。
“他若死了就换你去和亲伊兰,届时我便称覃少主被强掳发兵征讨。”
覃云赫身体动得比脑快,立马纵身跳下去捞人,他娘的怎么知道这大汉是用来做发兵的托词,心中只求伊兰将领福大命大,以色事人的勾当自己此生可不想再来一次。
瀑下激流交错,幸而有铁棍恒陈在身前,可保不被左右岩壁直接冲撞,只是他跳的太快没看到身后瀑布上的人口吐鲜血,身体摇摇晃晃跃入水。
冲出地下河时凌瞿生几近昏迷,被守候的石呈救起,一同捞起来的还有覃云赫与伊兰将领。
月上中梢时覃云赫转醒,抓着身边侍候的人就问那伊兰人死了没,听到没死才又放心睡去。
另一边,凌瞿生房中。
“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珊宁取来水清理少爷外伤,得到的只是石呈摇头的回复。
“老太爷要知道非心痛死。”她抹了抹泪,手下不停的上药。
“此刻首要是赶回莱茵城,这伤怕也只有药农来治。”石呈眉眼中均是急色。
赤离水源禁地此时守军重重,围剿已结束士兵在清理入侵者尸首,轩昊初骑着照夜巡视一周打马离去,来到和伊兰王约定的院落。
断壁残桓依然,才入院门早有人立身于废墟中等候。
“奉原君何必赶尽杀绝。”伊兰王怒形于色,话里愤愤不平。
“若在下没记错,可从未允许你们闯我赤离禁地。”轩昊初岂是软弱之辈,言语亦是强硬。
“你心知伊兰此行目的,他们等人对赤离并无威胁,即便有错也不该尽数屠杀。”伊兰不比雪域与中原泱泱大国强兵悍将,派出的尽是精锐数折于此怎不叫人心痛。
轩昊初无动于衷,胜败兵家常事。
“我允诺伊兰王的事已办到。” 他下马行到对方面前平静道。
“放心,本王决不食言。”伊兰王虽怒火中烧,但绝不是糊涂人。
“那就好。”言下之意今日亡于禁地中的几十条性命与他毫不相干。
轩昊初转身离去照夜紧随其侧,黑夜里伊兰王身后多出三人,其中少女手持暗器忍不住想追出去。
“柯予事急从权,他如今可不能是我们的敌人。”伊兰王第一时间加以阻止。
“王兄...。”少女咬碎银牙。
“不必多言今夜启程即刻赶回,此行没有一击毙敌,接下来便是部族的浩劫。”伊兰王紧拧眉,心中预想着会付出的代价。只盼族中不要再生事端,京都城中两位娘娘虽可适当化解伊兰与中原的摩擦,但若真有一日兵戎相见,哪个帝王会心系十丈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