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神殿不在宫中,吟长第二日需前往正式任职,其中已有两位掌事者,年迈八旬的斯图还有正当青年的格鲁。
马车行出王宫,神殿在北边,跨过城镇中心独立于唛茨城边缘,南边是多罗科的寺庙常年香火鼎盛,但神殿只会让人敬畏,它占地之大远超任何一座寺庙,却空空荡荡无几人敢走进。
种姓制度在阿定斯根深蒂固,神殿的存在尤为重要,也难怪唛茨王在宫门前试探,倘若无法服众会撼动国之根本。
吟长已坐到神殿议事厅内多时,两位掌事者迟迟没有现身,论身份圣女在这里高于一切,可毕竟根系不深尚无实权,坐了半个时辰除引路上茶的小官再无人来。
“怎么不见掌事大人。” 若彤追上关门离去的小官问道。
“今日有月例的祭祀,掌事和大家都去祭台了。” 对方目光躲闪回说。
“辛苦大人这种事我来做吧。” 她莞尔而笑接过小官手中托盘。
小官心想这姑娘是好相处的,以前神殿中就数他资历最低,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总落到头上,偏偏还不敢拒绝,突然这般受人尊敬内心有些激动道。
“姑娘你刚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吩咐我。”说完拍拍胸脯很是自信。
“那就麻烦大人带我们去祭台。” 若彤等的就是这句话紧接着讲。
小官挺起的腰立时踏下支支吾吾哪敢带路,这般怯弱难怪被孤立排斥。
“还请姑娘…不要为难。”他道。
若彤也不继续逼迫将托盘放回对方手中,仍笑得温和柔美。
“大人今日不去祭台反被派遣至此,想必不受掌事器重,何不弃暗投明,还请思量思量神殿以后究竟谁做主。”
“当然是圣女。” 他鞠躬哈腰连连答。
若彤也不再啰嗦直接问“也不为难大人,只要您指明方向即可。”
小官犹豫片刻伸出手指了指,她虚礼一式走回议事厅,祭台建得高耸只要方向没错不难寻。
两人行走在柱石林立的殿宇间,不得不承认神殿修建得极其高大巍峨且层层递进,行到尽头终于望见位于中心的祭台,只见级级阶梯自地面向上延伸入天际,少说也有十丈高,吟长毅然决然抬步走上去。
她换下过于明艳的沙丽,今日穿着一身白裙,没有任何饰品纤尘不染,只有腰间红玉点缀,出现在神殿众人眼前时像石壁内雕琢的女神。
斯图正在最前念祷文,格鲁目光扫视而来原本骚动的人群马上安静,却没人敢阻拦圣女前行默默让出道。
此时格鲁也看到她们,能畅通无阻来到这里除新封圣女也没有其他人了,他眼中带着明显轻视既不行礼也不让路。
祭台之上以两位掌事为首围绕了二三十人,斯图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故意为之,始终不为所动。
等到一卷祷文念毕,他将文卷放入身前蓄满木材的巨鼎中,立刻有人将火折递上可惜无故起风,试了几次都无法点燃香火。
“需要我们帮忙吗。”若彤指着巨鼎问道,斯图却始终不搭理。
“不知国主若知道此事后会怎么想。”她耸耸肩继续说,既然对方没有沟通的意愿多留也是无意义,两人转身就要离去。
薪火不燃视为对神灵不敬也是不吉之兆,传到唛茨王耳中神殿上下逃不了罪责,巨鼎旁的神官听到她们语出威胁更卖力吹动火折,可惜每次刚燃起火苗马上又熄灭。
“你有什么方法。”格鲁接到师傅的授意不情愿的发问。
“为何要告诉你。”若彤很是讨厌这里的迂腐,曾今神殿也是圣女管制,怎么现在就人人看轻女子了。
“圣女刚入神殿就出此事,传扬出去对你也没有好处。”他冥顽不灵一副谆谆告诫的模样。
“我们今日差点连祭台都登不上,论起来该是天神怪罪你们失敬之责。”若彤辩口利词。
斯图终于回过身,年有八旬看起来却不老迈,他挥挥手其余神官纷纷行礼退离。
“圣女想如何了结。”斯图音色极哑是历尽沧桑的厚重。
吟长直接略过他走到积薪的巨鼎边,默起咒一丝星光擦着指尖掉落,鼎中木材都是经过火油淋洒遇热立时熊熊燃烧起来,吞噬掉誊写祭文的卷轴,供奉完成。
“成为圣女不是我们的意愿,两位掌事也不必刁难,神权仍然归属于你们,只要神殿上下做到该有的敬重。”若彤看着烈烈火焰,出口的话不是商量。
斯图与格鲁不予应答,只见圣女已经走下祭台的阶梯。
“等等。”格鲁出声阻拦话未说明白她怎么能离去。
台阶前的吟长漠然回视,他想上前与之辩说清楚却被师尊拦住。
“好。”斯图短暂思索过后答应下。
直至女子身影消失,八旬老者仍然没收回注视她离去的目光,让格鲁大惑不解。
“师尊方才怎么不问清楚。”神殿最年轻的掌事,沉不下心里疑惑。
“师尊。”见问的人不搭理又唤道。
老者到底看不过他急躁的样子,摇摇头算是回应。
“宫里怎么交代。”格鲁从小跟着他,看这情形也知问不出缘由,不知要怎么向上回复。
“王只是授意不能将实权交由她,现在不是正和他意。”斯图拍拍徒弟肩,两人一起走下祭台。
半响后格鲁亲自领着圣女前往住所,师尊进宫前着重交待要给她所有的尊荣,谁也不敢再怠慢。
“各位神官都是自理生活,除了一日三餐有厨役供给,其余时间没有侍从伺候。”格鲁将神殿内日常一一介绍,路上经过的殿宇房舍所用之途也解说清楚,前后可谓变化之大。
圣女居所在神殿最高处,可俯视整个殿舍全貌,目前伺职的人除了两位掌事无人涉足过此,久无人居住地面桌椅却都很干净。
“师尊和我会经常过来打扫。”他看着一应事物颇具感慨。
格鲁年少时经常来,彼时的主人待人亲切温和,正弥补他对亲情的缺失,人去楼空后仍然常来打扫,一转眼已经好些年。
“有劳大人。”若彤谢意不虚,别人待之以诚自当回以尊敬。
“本职而已。”格鲁没想到小侍女适才巧舌如簧现在又以礼相待,也许她们入主神殿并不是件坏事,他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到。
“在下还有事先离开。”他急忙告辞。
“慢走。”若彤将人送到门外。
再回到室内时,吟长已经揭开面纱聚精会神看着墙上一副舆图,是阿定斯的疆域简画,大概标注最大几座城池的方向走势,唛茨在中心。
“若彤,唛茨王有几位兄弟。”吟长听到房门关上开口问。
“至亲兄弟有两人,现在分别是乔剌与得洛两大城池的城主,分管十分之六兵权,另外四分在大将军手中。”若彤在地图上分别指出位置,她很早之前就开始留意阿定斯情报,对贵族间的血缘联系特意多做了解。
乔剌城与得洛城一西一南紧连唛茨,这样布防假使有人来袭可以快速调兵护持,三座城的定点呈三角之势,换言之其中任何两处打起来都不需要借道。
“关系如何?”吟长接连道。
“兄弟两人都很尊敬兄长但彼此私交不好,早些年为争兵权留下不少嫌隙。”若彤徐徐答来。
昨夜宴会上知道几日后公主出嫁,这些人必定齐聚倒是个很好的时机,算算赤离那边怕是渐渐乱起来了,得尽早有所行动。
“让所有人想法设法混入王宫。”吟长吩咐。
兄弟不和怕是唛茨王没少从中作梗,不然他如何独善其身。如此军权既集中在王室手里,又无需担心他们结党营私,还有位独立于外的大将军互相制约,可谓最稳妥的布置。
可三角之势的稳固是在几方并存的条件下,假使一方缺失就会分崩离析,她心中有了计量。
眼前鼎立之势下唛茨王动不得,后续发兵攻伐还需他来推进,大将军更不行得提防王室兵权倒戈,届时促成谋反功亏一篑,只剩下两位城主这计策要好好部署。
王室婚典少不得一众事物要神殿布置,吟长早前表态不主事落得清闲。
若彤从某位神官忙碌了几天不停的抱怨中得知,乔剌城主与得洛城主不出所料均会前来。
“小姐,三人已潜入宫。”若彤将方才得到的消息传达出。
吟长正站在窗前望着整个神殿,所见之处空阔无限一寸草木也没栽种,对接下来的计划她并没有多大把握能成,走一步看一步吧。
很快到了公主婚礼这日,整个唛茨王宫绚丽多彩,主殿内载歌载舞庆典早早开始,公主身着金线秀制的绯红沙丽坐在正中,空手赤足其上用朱砂描绘了繁复的图腾,额间腰腹脚踝三处坠满各色宝石,富丽到极致却不艳俗,想来人间富贵花便是这一株。
围绕她身边的贵族女子襟飘带舞,笑逐颜开,与公主的冷淡形成鲜明对比。
吟长的位置在主座下第四排,上面依次为国王王后,乔剌城主与得洛城主,大将军和国师,可两位城主却迟迟未现身,唛茨王派了人去催依然未见他们。
直到大殿里仪式过半,乔剌城主才低调入座,唛茨王脸色黑沉这是合起来打他的脸,虽没当场责骂但气氛冷凝。
公主对自己的婚礼心不在焉,似个木头般任人牵引。
“听说公主要嫁边境部落的首领,年过半百手中握着阿定斯的战马供应,今日婚礼对方都没亲自到只派人来接。”若彤在她耳后说道。
难怪唛茨王愀然不乐,未来女婿和自己一般大不说还不给半分颜面,现在就连兄弟都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让人再去找得洛城主来。”上首的唛茨王终发作将酒壶扫下桌,怒不可恕,难道今早朝堂上训斥了他几句还长脾气了。
两个时辰前宫门值守的侍卫就已放行,以往得洛城主会先去久病的母妃宫中坐坐,行程算起来也早该到场,殿中仪式继续,殿外大半侍从都被派出寻人,但凡城主能走过的角落都一一查看。
今日宫中设宴,泽光湖为首要观赏之处彩灯高挂,三两前来找人的侍从走到湖边廊桥,瞧见湖中有道身影沉沉浮浮若隐若现,换做旁日宫中有人溺死他们自当没看见,但今宾客众多无论哪一人出事都够下人受的。
赶紧唤轮守的侍卫前来救人,哪知拖上来正是国王要找的得洛城主,其脸色苍白四肢僵硬显然已经气绝,幸好水中茂盛的照明草牵绊,不然定沉尸湖底想发现就难了。
消息传到唛茨王耳里只见他急忙离去,不多时又回到大殿,届时公主的婚典已近尾声,宫中进出口都被封锁,谋杀王室的人定然还在其中。
欢庆的喜乐停下,公主眼中突然涌现希翼,丈夫如此轻视难不成父王后悔了,只消片刻便彻底绝望。
唛茨王差人将得洛城主的尸首抬上殿,若是中原此举为大不吉,但在场的贵族官员无论男女都镇定自若,只有公主的眼中满是愤恨,她今日不仅被夫家欺辱还被亲身父亲轻视。
吟长始终安安静静坐着,等验尸的人推算出行凶时间,正好那时候大多数人都在殿中,除了姗姗来迟的乔剌城主。
“乔剌你方才在何处。”唛茨王脸色难看到极致出声询问,他没料到最大嫌疑会落到自家兄弟头上,往昔即使有争议也不至于搏命。
“我刚刚在偏殿休息。”乔剌城主站出来答道,偏殿伺候的人本就少,言下之意是没有人能证明。
早上朝会他与得洛城主剑拔弩张,虽然最后唛茨王责备了得洛,但确实也有杀人动机。
“王上,城主致命伤在割喉,能造成这样的伤势有两种可能,一是趁其不备二是凶手武功远在城主之上。”验尸官说出的话更佐证旁人猜想。
得洛城主四十出头正当壮年,是战场上厮杀出的猛将,武艺比他高强者有,但要远超其上使他毫无抵抗一击毙命的怕少之又少,反而是没有丝毫防备的熟人作案更可能得手。
“大将军你怎么看。”唛茨王看向下方。
他问的人身材威武强硬不屈,此前一直默不作声完全与朝堂政治分隔。
“疑点颇多还需仔细盘查。”大将军站起身恭敬回话。
“本王也觉得过于巧合。”唛茨王顺势而为。
“臣下以为今日通行的人全需排查。”国师也猜准王有偏袒乔剌的意思出声道。
“好,另外将得洛城主的尸身安置好,通知少城主立刻前来唛茨。”王的命令回响在大殿之中不容任何人质疑。
这样的处置含糊不明,众人心思各异。
待死者之事了,欢声笑语也散尽,原办置婚典的大殿停过尸,王后看着大殿之中孤立绝望的女儿实在不忍心,她开口道“陛下,能否让提弗都送公主去边境。”
送亲人身份决定出嫁公主的地位,王后相信提弗都能够震慑部落悍民几分,为她的女儿换得更好安置。
“提弗都你去吧。”唛茨王最后看眼大红喜色中的女儿无甚感情说。
“遵旨。”提弗都从后座中走出接下旨意。
政治间的磨合女子从来都是牺牲品,这场婚礼做决定的是亲人,欢喜的是旁人,得益的是国人,于公主只是此后傀儡般的一生,何其悲凉何其无奈。
随后唛茨王带着乔剌城主大将军与国师离去,尽管婚嫁的仪式并没完结,也再不多看公主一眼,王后眼眶盈泪让乐师继续,大家兴致缺缺连目光都吝惜给与场中主角,纷纷私下议论城主之死。
吟长忽然离座踏着乐点走入殿中,公主对走来的新晋圣女并不了解,她面如死灰像是认命了。
哪知一双温柔的手抚上额间宝石,火热的温度通过宝石沁入皮肤,似乎要扎根到骨血中,不久圣女的手撤去,一点火光从公主额头向下流转到右手食指,她低头去看指侧一只火凤栩栩如生,正刻于皮肤的图腾下,神迹显现熙熙攘攘的人群重新重视起这方。
“涅槃可重生。”若彤将火凤寓意说予她,紧跟随上吟长脚步离开,乐曲在她们身后终止婚典礼成。
提弗都悄悄尾随离去的两人至宫门,神殿马车都有标识,其中最宽敞的就是圣女车辇。
“等等。”提弗都见她要上车出口阻挠。
“何事。”若彤言罢,挡在吟长身前。
“圣女是不是忘了驯服的三只畜生,你若还要明日便送往神殿,若不要我就将其宰杀烹食。”提弗都狠厉的神色染上双目,提到杀戮时尤兴奋。
吟长点头转身上车,掀帘的瞬间得知车中有人,只一眼马上用身体挡住外面窥探的视线,若彤紧接着坐上来指挥车夫快走。
行出段距离面纱被藏匿的人扯下,她终于笑得生动,对方换了阿定斯贵族男子着装,白色的开襟长衫覆满华贵绣纹,下装是类似中原男子骑装的长裤,左肩一条与衣同式的披肩裹住手臂直垂到膝,比起京都盛行的礼服简洁太多,却完全体现出男子原始的气息。
他们两个时辰前在唛茨王宫就已相遇,当时匆匆走过并未仔细看,现在狭窄的空间内吟长脸颊丝丝热意上涌,她连忙错开对视的目光。
低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她越躲对方似乎越有意纠缠。
“三哥怎么在此。”吟长干脆将头转向车窗,行驶中阵阵吹来的凉风缓解了些闷热。
原计划今日由潜伏进宫的同伴困住乔剌城主,而自己与若彤想办法击杀得洛,蓬瀛栖地有可延缓尸僵的药物,只要提前杀人再回到大殿中便有不在场证明,铤而走险的是自己灵力仅剩一层,若彤武艺没有脑子好,正面对抗上输赢还真未可知。
云云就只剩偷袭一条路,可惜对方身处宫中也十分慎重,根本没在公开场合露面,她们差点被迫放弃大好机会。幸而人群中一抹熟悉身影闯入,没任何犹豫吟长靠近他,前因后果无法述说,擦身而过时她只说出“杀了得洛”。
也只有他才能留下一击毙命的伤痕,否则一切都无法暗指向乔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