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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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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莫祁出了会客的营帐直奔陔罗所在,心里很多疑惑担忧唯有大人可以解答。

“站住。”吟长追上前阻止道。

躺在床上的老者已大渐弥留,实在不宜心劳意穰,屠莫祁停下脚步却怏怏不乐。

“如果想让你家大人快点见阎王就去。”她单刀直入。

冲动如斯的人能在地隅生存,显然是被人保护的太好,只辨是非,不审时度势。

“你刚才想弃了地隅。”屠莫祁站在原地低吼,他不知生在何处这里就是故乡,所以容不得半点闪失即便不敬也要说。

“是我看起来很好欺负,还是雪域之主和颜悦色你就认为他荏弱无能。”吟长俨然斥责。

见下属不再做声接着道。

“别忘了阿定斯几十万大军是如何败的,这样运筹帷幄的人,会不知今日允了一个地隅,明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争相效仿,他不过是从未放在眼里,什么时候看不顺了,一并剿灭就是。”

说这么多是希望屠莫祁能明白,日后这里亦或整个阿定斯,都是轩昊初说了算,物归原主不是客套推脱的话,她更没有遗弃,而是想让地隅堂堂正正的存活。

“要怎么做。”屠莫祁惊醒过来垂头丧气道,此时他颓然坐在沙地上,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十之七八的少年。

“变法革新。”吟长果决的说。

随后廖廖数语创造了地隅日后百年盛景。

“赌不伤人。”

“妓不宣淫。”

“酒不行惑。”

“人不等分。”

“物不强夺。”

“法不护贵。”

“你情我愿,银钱两屹。”

她从容不迫侃侃而谈,原有规则之上添加诸多禁制。

屠莫祁呆若木鸡良久才反驳道。

“如此束之以严,谁还会来。”神情间满是不屑。

“效仿赤离城中鬼市,只要你有别处没有的东西何愁宾客不盈门,听说中原之物极尽精美。”吟长点到即止。

曾今的阿定斯封闭自恃,与外界缺乏往来,待纳入雪域后必门户洞开,倘若地隅占得先机,做第一个正途通商之地,未来何愁。

屠莫祁眼中死灰复燃,新主指出的路确实有无限可能。

“属下这就遣人去打听。”他喜出望外,恨不能亲自前往。

“等等,切记低调行事,毕竟战事未真正终结。”吟长还是忍不住叮嘱一二。

看着慷慨激昂离去的人,她实在不忍打击,这小子以为做生意是多么容易的事,以后有的是苦头吃,不过这都是后话。

轩昊初带来的人都驻扎在营地外,而他与房勒夜宿地隅,计划休整半日隔天返程。

时将天明,营帐外头显见的嘈杂声响起,隐隐可知事有变故,管事来告知老统领病逝了。

此刻她人已在郂罗帐中,屠莫祁跪在床前消沉得不似人样,一众管事也悲痛欲绝完全乱了阵脚。

“你们是怕外界不知道大人西去了吗。”吟长的声音响在死寂中,犹如惊雷击得众人胆寒。

地隅唯一的依仗没了,大家以后哪里还有活路,萎靡的气氛一发不可收拾。

“屠莫祁你视为性命的地隅不要了吗。”她冷声骂跪伏在首之人。

许久对方摇晃着慢慢撑起身,眼里通红却强忍着泪不落下。

吟长不再催促,等着他做抉择,虽然残忍却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秘不发丧,待战事了结再行安葬。”屠莫祁鼓起莫大勇气哽咽着宣布。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这是郂罗的遗言,也是他为地隅做的最后守护,方才屠莫祁极力反对,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因为依习俗,故去之人需在尸身腐化前殡葬,否则来世会身有残缺。

彼时老者只说了一句“屠莫祁莫要任性。”便辞世。

连吟长都拿捏不准他会怎么做,好在结果没让人失望,短暂惊讶后,大家似乎找回些理智,无人再有异议。

郂罗这把保护伞一旦消失,必会引来周围城池的掠夺,雪域给的十日之期已过大半或许会有别的转机。

管事们散去,如往常一般各司其职,大帐内只余两人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节哀。”吟长走到他身旁席地坐下。

她如长者,轻拍屠莫祁的肩安慰道。

“老人家强撑着病体其实活得很痛苦,如今也算解脱。”

郂罗全身都已衰竭,活着一日就煎熬一日。

“有记忆以来我便在大人身边,把他认作亲人,如今真的是孤身一人了。”他目无交集茫然言。

屠莫祁断断续续说起从前,有时欢乐有时气愤,最后陷入化不开的悲伤。

“阿祁,成为郂罗大人这样的人吧。” 她第一次这样亲切的唤,温暖了屠莫祁的心。

紧接着说来的话却委实不正经。

“也养个似你一般的孩子,看看会不会被气死。”

对方破涕为笑,看着她郑重的承诺道“好。”

“放心我有方法可保郂罗大人尸身不腐。”吟长向他保证。

少年目光炯炯,想说的太多不知如何表达只道出谢意,他明白的,这女子停留在地隅短短两三日,但为此做的远远超过了大人对她的庇护。

最后半日吟长陪在少年身边,将经营之论私相授受,屠莫祁一夜成长接下管制之责。

当与轩昊初一同离去时,吟长待地隅的感情也早就不同于其它地方。

丹砂被凌瞿生带走,她在照夜期待的目光中另择了坐骑,现在谁还敢与新王抢马。

房勒看着人和马的互动很是新奇,照夜不是向来清高只认轩昊初一主,怎么还有如此殷勤献媚的时候,这个狄芯予真是有太多本事。

回程的路途十分顺遂,几日后他们便进入尘卡镇,此时献城文牒也送到,阿定斯十六城以后尽归雪域。

一代缰国陨落不过月余,自此雪域的强大更甚从前与中原成抗衡之势。

而阿定斯的灭亡可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无论是乔剌的轻战还是得洛的懦弱均奠定了败局。

回到安全地方,吟长倒头便睡,后头的事她起不了作用,只等回雪域入王陵。

“还没起?”

门外响起询问声,她流连床榻似乎若彤将来人打发了,再醒来时饥肠辘辘,室内无人吟长走到桌前,一杯凉水下肚叫唤得更厉害。

“若彤。”她叫道,许久无人回应。

窗外光景应是午后,她推门出去边境小镇的院子十分冷清,连墙都只有一人高,回来时是晚上没仔细看,此时入目之处全然陌生,想摸索去厨房完全不辨方向。

吱呀一声,矮墙后另边院子的房门被推开,她探头过去寻人问问路,只见轩昊初丰神俊朗踏步而出。

“饿了吧,过来。”他心领神会招手唤道。

吟长点点头穿过院门,两座院子相邻里头布局一般无二,唯一不同是他这边在室内放了张案台,其上堆积着大大小小不少奏章。

吟长刚进来就闻到菜香,轩昊初引人坐入饭桌。

“送来一会了不知道凉不凉。”他指着桌面五六样菜式说,现在早就过了午膳时间这些东西一直摆置着未动。

“王上用了吗?”吟长客套问。

“还没腾出空。”对方摇摇头。

雪域初定阿定斯又待安置,这段时间本来就一日当做两天用,加上地隅一行耽误的,他忙到废寝忘食已是常事。

“一起吧。”轩昊初邀道。

她实在是饿急了,尽管在这里吃饭不合规矩也没拒绝,饭菜尚有余温家常做法很和吟长胃口,而他连筷子都没动,斟着酒一杯杯饮。

“芯予,世人可否入蓬瀛栖地。”轩昊初不经意的闲话着。

对于蓬瀛的传闻都太神秘,就好像那里是世外桃花源,若非族人入地无门。

“当然可以。”吟长理所当然答。

“那为何没有世人进出的传闻。”他话声温柔语带疑惑。

吟长咽下嘴里饭菜,认真思索了一番缘由极其肯定言“应该是路不太好走。”

坊间不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蓬瀛栖地从未封锁对外,不过确实甚少外人到访,即便是到了也不知是何地,因而没有传言很正常。

听到吟长的回答,对面人短暂呆愣接着低笑出声,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中松弛,没想到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仙地,于她这里隔世之故竟是道路难行。

“芯予似乎与以前有些变化。”轩昊初喃喃道,像对自己说又像是讲给她听,心中十分清楚这样的改变与自己无关。

吟长不再应答一顿饭安静用完,当她起身行礼回去时新王也一同离桌,他前后半口饭菜都没动。

“若彤应该是去给同行的人疗伤,你若想找她去军医那里寻看看。”轩昊初重新坐入案台后,高高堆起的奏章将他半身遮挡传来的声音力倦神疲。

“王上保重身体。”她回头缓缓道,言罢转身替新君合上门扉,并没去寻若彤而是着人带路去了厨房。

厨下都是火头军,头一次有女子进来,均有点坐立不安,当获悉她身份时立时恭敬不少。

“可有白面。”吟长熟练的撸起袖子问,姿态仪容完全不似他们曾见过的贵小姐,有疑惑大家也不敢多言。

“军中白面不多,小姐要多少。”军长站出来回话,行军在外白面不宜保存运输,一般只在灶头上存几斤,他就怕贵家小姐大手大脚平白挥霍了。

“给我一碗就好。”吟长随意拾起灶上一块围布绑在腰间,随后蹲下身挑拣起地面堆积的菜蔬,手脚十分麻利。

大家伙纷纷退到门外不敢靠近又很是好奇,伸头探脑挤在一起好不热闹。

房勒执勤错过午饭前来觅食,见平时挤满大老爷们的厨间异常躁动,便忍不住凑头往众人身前探望去。

眼前景象让人大吃一惊,只见狄芯予正在灶头忙碌着,她手下揉的面团看起来软滑筋道,让腹中空空的他咽了口唾沫。

“这架势像是常做呀。”一火夫道。

“可不是,比俺媳妇那粗人还熟练。”另个火夫接话言。

“啧啧啧,第一次见贵小姐下厨怪好看的。”第三人忍不住赞叹。

“这是给谁做呢,真想尝一口。”第四人插嘴进来。

惹得众人回头瞪他,心想凭其也能肖想小姐的手艺,这一看先后瞧见了默不作声,站在人群后的房将军纷纷闭口缄舌。

但被瞪的人毫无察觉接着说“人长得贼漂亮还心灵手巧,搁谁都要捧心上咧。”

他自顾感叹四下无人应和,又觉说得还不过瘾。

日常厨房里干活时,大家就是七嘴八舌闲扯,今日有了新鲜事他更管不住嘴。

“你们说王上是喜欢公主些,还是偏爱狄小姐些?”这话私下他们也议论过,那时没见过狄小姐觉得公主身份尊贵肯定更受宠。

突然身后一脚,猛的踹到说话之人屁股上,他冷不丁扑进门里摔在地上极其狼狈,煮面的女子微微侧头看来,他脸面丢的大发了。

被踢的人一肚子火气待发作,一转头看到房勒将军似笑不笑的盯着自己,即刻泄了气,换上副笑脸讨好道“房将军来了,怎么不早说。”

转头怒瞪身旁同伴,其他人纷纷挠头晃脑忍笑忍得快憋出内伤。

“君王之事你们也敢多嘴,是嫌战场上保下来的命,活太长来了吗?”房勒大声质问。

军中人都知道房将军性子,出了名的雷声大雨点小,此刻火夫蔫吧着老实认骂,过后多半不会有责罚。

“是是是,小的嘴贱。”他不时认同的自贬几句。

“还不快滚。”房勒再叱骂。

火夫终于得脱身夺门而出,扑打着方才没提个醒的同僚们去。

厨房里吟长已将一碗面捞出,浇入汤水呈上桌,条件有限这就是碗普通素面,洒的香葱漂在白条间没有高汤依然香气袭人。

“房将军别演了,吃过没。”她指着桌上汤碗问。

方才那出骂骂咧咧的戏码,不就是怕她心里记恨上口无遮拦的火夫秋后算账,他先收拾了人后头自己再计较,便显得吟长小气。

“哈哈,狄小姐这是给谁做,既有多的我就不客气了。”房勒毫无被拆穿的羞愧,走到桌前赔笑言,一刻不耽搁拾起筷子大口吸入,清香爽滑,劲道弹牙,风味俱佳。

军中都是青壮年,供应的饭食油水偏多,好久没吃到过一碗清淡小食,他尤为心满意足。

“给王上的。”吟长将手里的生面继续散入沸锅,孰料吃得正欢的人突然剧烈咳起来。

“咳咳咳。”房勒抱着胸难受得面色如土,他提前把狄小姐亲自做给君上的食物用了,要被上头知道怕得脱层皮。

“你怎么不早说。”看着碗里剩的食物他瞬间胃口全失,百思不解自己哪里得罪过狄芯予,她却还不依不饶。

“吃完给王上送去。”吟长三两下脱去围布,使唤起人一点不客气。

房勒现在脑子如乱麻,她一个城主小姐辛辛苦苦下厨做好餐食,难道不应该打扮一番,美美的端到君前。

“凭什么。”他本能抗拒。

出门去的人侧回身,指向他桌面海碗道“吃人嘴软。”

“操。”房勒忍无可忍爆粗,神色复杂的将碗扒干净,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吃饱才能领罚。

当他端着食物敲开轩昊初房门时,里头黑压压站了大群同僚,听到动静齐齐转头看来。

“房将军这是揽了火头军的活。”老沙第一个无情嘲笑。

房勒眼中闪过抹精光,死也要拉些垫被的,他大摇大摆端着食物,故意慢慢从大家面前晃过。

“怎么清汤寡水的,老房你这也端得出来。”

他心里默念一人上钩。

“瞅瞅瞅瞅不晓得的还以为军中无余粮了。”

两人入网。

“阿房你这试毒了不,可别随便逮住什么东西都往上端。”

三人中计。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余下众人哄笑一致认同。

房勒心里也乐开花,现在贼船一条谁也别想跑。

顶着新王威压的目光,房勒将东西呈上桌,无比虔诚的道“狄小姐亲自下厨差我送来。”

这话使众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怛然失色,自新王领着轩云骑不顾危险深入敌境后,狄芯予这名便在军中各将领心里扎了根,当然这是军中机密,只有在座的人知道。

而方才大家的行为,无疑是诋毁了君王的心上人,再无人敢出声战战兢兢只想被忽视。

反观房勒小人得志愈发惬心。

“她亲自做的。”轩昊初看着面前的清汤小面,提起些许胃口,再次确认。

“属下亲眼看着狄小姐和面下料。”房勒洋洋得意对狄芯予的夸赞信口拈来。

看得各位将领藐视鄙夷,活灵活现的阿谀奉承,拍马吹嘘之人呀。

“你去厨下做什么。”新王骨节分明的手拾起银筷,在送入口前轻问。

房勒成功转嫁仇恨,正得意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吃面呀。”

瞬间周遭冷笑环绕,他大感不妙刚想辩解,听案前君王又言“噢,吃面。”

明明什么都没表达,仅仅是轻声道出原话,房勒便如临大敌,老老实实说出事情始末,心中万分懊悔得意害死人,他偷眼打量去新君拿起的筷子又放下,突然笑得蔼然可亲。

“军中久未操练众位想必骨头都松了,今日得闲不如都出去动动。”轩昊初视线一一巡视过底下。

人人心里苦不堪言,大战才过哪里久未操练了,分明是君威逼人呐。

“是。”众将士领命争相退出去。

“尤其是房将军。”轩昊初缓缓又道。

房勒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后头催命之声还是传来,这意味着他得操习旁人双倍的量。

待人匆匆走得干净,君主再次起筷。

脑中都是房勒方才所描绘,那女子洗手做羹汤的画面,这双纤纤素手即可在朝廷上翻云覆雨,也能烧得厨间灶火,如何让人不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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